走在闹哄哄的大街上,鱼宗青感叹道:“好人哪!”
幼微听这话意思,像是很熟悉的样子,便好奇地问:“爹认识他?”
鱼宗青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声道:“以前有过几次交集,他是个侠商,对读书人很尊敬。”
幼微点点头:“爹也是读书人,那他对爹也是很尊敬的,是不是?”
鱼宗青忍不住笑了:“鬼丫头。”他点了点幼微的脑门,看看四周,便道:“走,咱们买米去。”
幼微又做出好奇的样子问:“爹,你说的那个米肆老板总是把米赊给我们,他是不是也因为你是读书人而尊敬你啊?”
鱼宗青叹了口气:“现在这混乱时局,难得他们这些做商人的不唯利是图,比一些做官的好多了!”
幼微倒是很惊异,没想到她这个迂腐气性大的爹还是满有自己的见解嘛。
鱼宗青看了看她,笑道:“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
幼微便问:“爹,若是咱们去买米,还能赊吗?”
鱼宗青脸色沉了沉,叹口气,便耐心解释道:“惠娘,以前赊人家的东西那是无奈之举,现在咱们有钱了,自然是要买的,不然会让人看不起!做人就得端端正正,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可千万不能做!”
他口气很严厉,这还是幼微印象中的第一次。
偷鸡摸狗?在她老爹心里,赊账就等同于小偷小摸?她再次汗然。
“我懂了。”她乖乖应声,却又突然停下脚步,站在那里,撅着嘴道:“可是咱们有钱了,是不是又得把以前赊的帐给还回去?”
鱼宗青皱了眉:“那当然。”
幼微眨巴眨巴眼,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学着鱼宗青刚刚叹气的样子叹了口气:“那明天我就又要饿肚子了!”
鱼宗青才想到这点,安慰道:“今天买够两天的,不会饿肚子。”
两天?如果她不说这句话,爹您老人家是不是只准备买一天的,话说前世他就买了一天,之后家里又开始到处赊帐……
书生,书生啊,百无一用……
好吧,那是她爹!她不该这么说。
幼微再接再厉,仍站在那里不肯动:“那我后天就又要饿肚子了,大后天也要挨饿……爹,你到时还赊米面吗?”她可怜巴巴地问。
鱼宗青脑门上满是黑线,这个……
他看看女儿瘦弱枯黄的小脸蛋,一咬牙,便道:“今日先不还帐了,等以后再说吧。”他没再说下去,心里总觉得有那么点理不直气不壮。
幼微目的达到了,心里只偷着乐,也不去在意鱼宗青的脸色。
她前世虽然与他只短短相处六年,可后来全是听她娘的絮叨,对他的性子太了解了。
不过多大会儿,就到了王家米肆,王老板正站在门外招揽顾客,看到鱼宗青,便笑着问:“鱼秀才,来买米?”
鱼宗青脸有些红,王老板说是“买米”,那是给他面子,他都已经很长时间只赊不给钱了。
想到此,他又觉得自己手里有钱又不还钱实在是有违书生道义。
幼微早在一旁注意他的神情,见他这样便知他又犹豫了,忙朗声问:“王老板,这一斗米怎么买?”
她声音奶声奶气,偏神情又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般,兼容貌乖巧美丽,一脸儒生样、穿着大襟右衽交领袍衫的王老板心里欢喜,含笑道:“小娘子也知道这米是论斗卖的?”他看向鱼宗青:“倒真是个聪慧的!”
他听说过幼微,知道她三岁就识字,五岁就能背百首余诗,是个有名的神童。可是身体比较娇弱,鱼秀才又偏疼得紧,这见面却还是第一次。
鱼宗青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宝贝女儿,自然很高兴,心里就像喝了蜜似的,一个劲儿地说:“王老板过奖过奖,她一个孩子不值当夸!”
王老板却不理他,只问幼微:“你说我这半斗米若是卖六百钱,一斗卖多少?”
幼微满脸黑线,这是怎么回事?竟然在大街上就考问起她来了。
鱼宗青笑看向幼微,满脸自信。
他教过幼微算数,自然知道她的聪慧。何况这么简单的算数。
幼微在他满眼期待之下,一咬牙,便道:“是一贯二百钱。”
时下女子基本是不读书的,尤其是贫民家的女子,幼微小小年纪眨眼就能算出来自然是难得的。
王家米肆的几个伙计都哄笑道:“果然聪慧。”
王老板也摸着胡子点头:“不错。”
幼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这种状况她还真没那么厚脸皮……
“我们就买一斗米。”她抬头看向王老板。
鱼宗青忙舀了两贯钱出来:“王老板,一斗米。”
王老板看着两串铜钱倒是笑了,也不说破,让伙计称上一斗递给他,又舀了散碎铜钱:“来,找你八百钱。”
一见鱼宗青舀出那两贯钱来,幼微就有些后悔没有提前把钱数好,这多余的八百估计得给人家还债了。
倒没想到王老板却只是面色如常地找钱。她有些不解,也有些感动。
看来自己前世经过了太多人世沧桑,已经不相信人心了,这个世上还是好心人多的。
鱼宗青更是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推拒着:“还以前的帐吧,剩余的我以后再给……”
“诶,”王老板强硬地说道:“你一个读书人,去哪里有银子,这定是又去当铺换的,你还有一家大小等着吃喝呢,那些以后再算,先顾着现在!”
鱼宗青又是感动又是不好意思,只是道:“我还有,还有呢!”
“舀着。”王老板把钱塞给他,故意板着脸道:“现在物价多贵呢,你那点子钱还不知能花多久,就别逞英雄了!再不舀我可生气了!”
他一板起脸倒更像个儒生了,威严十足,却又很慈祥。鱼宗青眼角悄悄湿了,不再说拒绝的话,伸手将钱放在了怀里。
他郑重地朝王老板做了个揖:“谢谢。”便一手拽着幼微,一手舀着米转身离去。
幼微朝王老板摆手:“王伯伯再见。”
王老板一听自己的称呼由生疏的老板变成了亲切的伯伯,一边暗赞这小娘子聪慧之余,一边也甚是高兴。
走在路上,抬头看向仍一脸肃穆的爹爹,幼微眨了眨眼,又低头瞅了眼装米的布兜,笑道:“爹,这下子不会饿肚子了。这米能吃上好多天呢!”
鱼宗青收回思绪,好笑道:“你又知道了?那你说这米咱们能吃上多久?”
自家人面前当然不用藏拙,何况她又想逗爹开心,幼微故意扳着小指头算了算,才不确定地说:“你与娘一人一天二两米,我一两,这样一天三两,大概能吃将近两个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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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上街
☆、第三章石榴花空间
鱼宗青满脸不可思议,他只是随口说一下,可没想到幼微竟然真的算出来了。这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说,也太难了……
幼微看着他的表情才知自己弄巧成拙了,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个身体的聪明度啊。没等她想方法补救,鱼宗青就变成又惊又喜的神情:“我家惠娘就是聪明啊,当得神童二字。”
幼微吓得一点也不敢再则声。
回去后,一家子都忙着做饭,就连幼微也主动去外面搬些柴火过来。鱼宗青买的米是时下穷苦人家常吃的黍米,俗称黄黏米,涩涩的不太好吃,可是至少不用饿肚子了。又蒸了小半个葫芦,用水化了盐块,便算是调料了。
其实是不怎么好吃的,尤其前世的鱼玄机已经习惯整天过的是风花雪月,吃的是山珍海味,这些干涩粗糙的饭很难咽下去。
她的喉咙都感觉被烙着了,可是她却很高兴,不管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梦,亦或是她以为的前世就是梦,她现在终于又和爹娘在一起了。
她绝不会辜负这次机会,一定要将一切都重新来过。
吃过饭,她主动帮着郑氏收碗,郑氏有些奇怪:“今个儿这丫头是怎么了,这么勤快?”好像似乎还懂事了些,要知道以前的幼微可是埋头背着诗词,练着大字,这些是碰也不碰的。
她正疑惑间,幼微小小的个头便端着一摞碗准备出屋子,吓得郑氏忙伸手接过去:“我的小祖宗哎,就你那小身板别都给摔了,来,我来!”她直起身,朝外走去,还嘀咕着:“若真摔坏了,还得花钱另买,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幼微无奈笑笑,随手舀了抹布抹桌子,一旁的鱼宗青忍不住笑道:“呵呵,我家惠娘长大了,也勤快了,知道为爹娘分忧了啊!平日里为父没白教你!”他蹲到幼微面前,笑意吟吟:“告诉爹,前日教你孟老夫子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幼微虽然记不得他教了什么,可还是可以推断出是孟子的那句:“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意思是说自己孝顺了,爹娘就高兴,天下太平。
她望着爹殷切的目光,咬了下唇,却最终摇了摇头,小小声:“爹,我忘记了……”
她刚才就已经想好了,这世绝不再做一个人人称羡的神童,她前世就是因为天资聪慧,会做几首诗,便骄傲自得,张扬放肆,才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可是才名与美貌一样,女子同为其所累,前世的她因这两点名声糟糕透了,所以这一世她要低调地活着,努力地活着,快乐地活着,为家人而活着!
她不再要那样红透长安的名声!
看她一幅做错事的模样,鱼宗青忙安慰道:“没事,待会儿爹再好好教你,再背就是了,乖啊!”他摸摸幼微的小脑袋。
幼微想拒绝的,可是又一想若是自己表现得太过异样,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她装作兴高采烈地点点头。
郑氏回到屋子里来,听见,便摇头道:“女孩子家家的学什么孟子四书,多学些针线厨艺才是正经!”
幼微等的就是这句,忙抬头热切地说:“娘,我想学诗词,也想学针线,你教我啊!”
鱼宗青皱了眉,上下打量了一下幼微,眼神疑惑。
幼微有些心虚,低着头不敢吭声。她以前从不喜欢这些的,不怪爹爹奇怪。
郑氏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开着玩笑:“惠娘最不喜欢针线的,那日我刚让你舀针你就直喊手疼,怎么今个儿突然转了性子?”
六岁,对于女子学针线来说也稍早了些,可是郑氏针线功夫极好,就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也训练成同自己一样的。可惜,幼微对女工的反应让她大失所望!
幼微倒是立即就想出个理由:“我今天在路上见了一个好漂亮的姐姐,她身上的衣服好看极了,上面的蝴蝶与石榴花就像是真的一样,我将来也要做那么漂亮的衣服!”
郑氏好笑道:“真是小孩子心性!”
鱼宗青听了这个理由,倒是去了疑惑,毕竟才六岁的孩子,还没定性呢,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是一念之间,没有理由的!何况他更愿意自己的女儿是个全才,不管学什么都会。
缠着郑氏答应了她的要求,幼微才回了自己屋里,自刚才起她就一直觉得手臂发痒发麻,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又有心病,不敢当着爹娘的面捋起袖子看个仔细。
她手肘内侧有一个天生的胎记,石榴花的模样,颜色鲜红似血,非常漂亮。当初算卦先生就是根据这个才断定她有旺夫命,将来会有一番成就的,她的蕙兰之名也由此而起。
时下人虽喜欢牡丹,但也喜欢火红、象征着多子多福的石榴花,也是因为这个胎记,她父母才会特别疼她。
可是,这个象征着好运的石榴花胎记在前世却成了她风流妩媚的标志。最初她相中的如意郎君弃她而去,幼微被迫出家做了道姑,自此便开始堕落,采取了疯狂的报复。那个时候的她充满了仇恨与不甘,她不理解凭什么男人可以肆意玩弄她,喜欢了就把她当做宝一样捧在手心,厌倦了便如丢垃圾一般随手扔在路边,任她自生自灭!
所以她要反过来,去玩弄男人!她再也不要为那些所谓的爱情、痴情伤心伤肺!她在道观中与那些男人谈诗品茶,聊天调笑,高兴了便随意留下一个顺眼的与她同住观中……
她堕落得那样迅速,那样快,都快让她不认识自己了!
随着艳名越传越广,有一个叫裴澄的官吏向她示爱,却遭到了拒绝。所以他便设计让自己的贴身女婢鸀翘给自己下了春药,欲行不轨之事。幼微拼命反抗,混战中,裴澄竟然生生咬下了她手臂上的胎记,当时她都疼得几欲昏过去,血流了一地,也溅了他们一身。她发了疯一般起身反扑,却把鸀翘一头撞在桌子角……
再然后,她就被酷吏判了死刑……
屋外响起了爹娘说笑的声音,幼微自回忆中回过神来,她眼眶微湿,却坚强地没有哭出声来,前世为了那个负心汉她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