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什,翻过来一瞧,原来是个白色布偶,胸前用朱砂在心口的位置点了一圈红点,直插着寸许来长的钢针,旁边用红丝线绣着一行字:甲寅年七月初一酉时。⑴
肖夫人偷眼看去,见那一行小字,顿时脸色一大变。疾步上前将那布人抢过攒在手中翻来覆去。眼露寒光,嘴角噙着一丝诡谲的笑意,冷声吩咐道:“给我把另一株梅树挖开。”
雨霏闻言,白色鲛绡面纱下的脸庞顿失血色,嘴里嗫喏着却说不出话来。手里撕扯变形的帕子暴露了心中的不安与恐惧。
这一切都被肖夫人尽收眼底。
没到一炷香的时辰,从另一株金钱绿萼下掘出来一模一样的匣子,匣内是一根断了几节的枯藤缠绕的布人,心口也有朱砂点和钢针,只是那行字却是:乙未年二月初十卯时。
肖夫人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笑着举着那布人道:“这是什么?难怪郡主方才对妾身多番阻挠,原来是为了遮掩这不可告人的秘密。”
雨霏身子几不可见的摇了摇,险些跌倒在地,却仍佯装镇定强辩道:“姨娘说什么,本宫可听不懂。一个布娃娃而已,怕是丫头间有了龃齬,哪个促狭鬼闹着玩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肖夫人冷笑道:“郡主说的倒是轻松,推的干净!妾身倒要请教您,一个小丫头又怎么会知道皇后和太后娘娘的生辰八字?”
院中响起了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底下众人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雨霏脸颊通红,鼻尖上渗出点点汗珠,只紧抿着嘴不言语。
肖夫人遂得意笑道:“郡主不说话那就让妾身代你说。郡主前几日因贺礼一事被太后她老人家责罚,所以心中不平,难免怨怼。只是妾身真想不到,郡主平日里看上去温婉贤淑,心思却这般歹毒。竟暗地里施巫蛊之术诅咒皇后与太后娘娘。”
一旁的江嬷嬷深谙其中的轻重,忙急道:“事情尚未弄清楚。肖姨奶奶莫要含血喷人。”
肖夫人冷哼一声,眸里藏着的寒意如箭一样射出:“有胆子做就别否认哪。在场这么些人可都看着呢。难不成这害人的东西也是妾身凭空变出来的?”
雨霏鄙夷地瞥了肖夫人一眼,冷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姨娘无中生有也不是第一次了。这回莫不是要效法汉武帝的江充⑵不成?”
肖夫人抑制住心底的怒气,眼睛直勾勾地对上了雨霏质问的眸子,目光里闪动着森然的杀机:“魏昌家的,你来说说看。若是府中有人行不轨之术该如何惩处?”
魏昌家的偷偷瞅了瞅雨霏那如寒冰般清冷的面容,又瞧了一眼肖夫人那满含杀气的双眸,心中没来由的涌上一丝恐惧,为难道:“若是府里的下人犯了这等腌拶事,确是大逆不道,依照规矩,轻则打五十个板子发卖出府,重则立即杖毙。可郡主金枝玉叶,这。。。。。。”
肖夫人横眉倒竖,怒目而视,喝道:“什么这啊那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郡主虽然身份尊崇,但说到底也是咱们王家的媳妇。看在郡马爷的面子上,就网开一面,那请郡主殿下自个儿选吧,看您是要褫衣杖责呢,还是要三尺白绫。”
底下的丫头婆子闻言,都大吃了一惊。想不到这肖夫人竟如此阴狠毒辣,褫衣杖责就是要受罚的人脱去衣衫,在众人面前只着小衣受刑。哪怕对他们这些下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是最重颜面的郡主,就算侥幸挨过了板子,恐怕也没有脸面活在世上了。看来肖夫人这一回誓要将郡主逼上死路才罢。
杜若此时也已经明白肖夫人打的狠毒主意,心中暗暗惊惧,忙几步上去挡在雨霏身前,高声怒喝道:“姓肖的,你居心不良,诬害郡主,还要在府里动用私刑。若是今日殿下伤了一根头发,我们王爷必定踏平谨明侯府,搅得你们鸡犬不宁。”
肖夫人嘴角边绽放出丝丝森冷刻毒的嘲弄,挥手一巴掌甩在杜若脸上,那一掌力道十足,打得杜若跌坐在地,眼冒金星,嘴角淌着一线火红的鲜血:“你是什么东西,敢威胁本夫人。你们这些奴才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敢在这里叫嚣。一会子等郡主娘娘归了西,要不要也赏你个恩典一块儿随了你的好主子去啊。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不是?”
又弯下腰狠狠捏着杜若的下巴,纤长的指甲掐出一道道深深的青紫痕,因笑道:“啧啧啧,这么个如花似玉的模样倒真是可惜了。卖到窑子里去也要值不少银子呢。若是前儿你答应跟了仁儿,又怎会落得如此田地。不识抬举的贱胚子!”
遂吩咐后面随行的婆子道:“既然这丫头如此忠心,咱们就成全了她。来啊,先赏这贱婢五十板子。教教她什么叫尊卑长幼。”
雨霏轻轻拂开杜若遮挡的手臂,越众而出,面含讥讽,目光冰冷如刀。
肖夫人被雨霏眸中咄咄逼人的寒光弄得心中一颤,后退了两步,随即又转缓了神色,皮笑肉不笑道:“郡主可别怪妾身,妾身这也是没法子。谁都知道巫蛊厌胜罪大滔天,若是传扬了出去,被上边知晓,不止底下伺候的这些人,就连郡马爷和瑜哥儿恐怕也难逃一死。还请郡主殿下为大局着想乖乖儿受罚吧。”
雨霏面如寒秋,眼神清冷,波澜不惊道:“姨娘既知此事非同小可,自然也懂得只要和巫蛊沾上了一点边儿,不仅祸及数百上千条人命,更加牵连到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姨娘真的以为自个儿能独善其身不成?就算你能置身事外,难道就不顾忌四弟、五弟还有七妹妹了不成?”
肖夫人听她提及王淑雅,怒火在心中烧得更旺了,冷笑道:“郡主还真是关爱弟妹呢。真让妾身好不感动。您放心,皇后娘娘自然会护咱们周全。您就安心地去吧。”
说罢,高声喊道:“来人,将那弓弩呈上来,既然郡主殿下为难,就让妾身代您选一样吧。听闻郡主自幼被王爷带在身边,有道是虎父无犬女,王爷军功彪炳,您必定也与寻常闺阁不同,自然是瞧不上白绫这等柔弱之物的。因此妾身想来想去,还是这硬弓弦最适合您。”
复又啧啧笑道:“瞧郡主这纤细白嫩的脖颈,若被这弓弦缠住,恐怕一下子就要身首异处了呢。”
说着拍了拍手,院外闻声冲进来一大群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家丁,一拥而上将杜若、桔梗等丫头以及江嬷嬷等人按倒在地,杜若拼死挣扎着,奈何寡不敌众,只能拼命高喊道:“毒妇,你坏事做尽,不得好死。一定会有报应的。”
为首的一个家丁满脸横肉捧着一把闪闪发亮的硬木弓弩一步步慢慢地向雨霏走去。。。。。。
⑴在东北汉族和满族地区过去有一种蒸猫诅咒,将心里痛恨的人的生辰八字、姓名写在纸上,与一只猫一起放在蒸笼内蒸煮,猫在笼中挣扎惨叫,而受诅咒的人也会象猫一样,不得好死。
⑴汉武帝晚年,丞相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被人告发用巫蛊诅咒武帝,宠臣江充奉命查巫蛊案,他指使胡巫及宫人预先将巫偶埋在太子和卫皇后床下,以此来陷害皇后和太子。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因巫蛊之祸相继自杀。
正文 71:梅子黄时雨(四)
肖夫人命人取了硬木弓弩来,欲借机置雨霏于死地。雨霏身边陪嫁过来的丫鬟媳妇虽多,但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里能拗得过那些身材粗壮、气势汹汹的家丁,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弓弦离雨霏细腻纤长的脖颈越来越近。
肖夫人嘴角微翘,半抿着帕子,得意地笑道:“郡主娘娘,您别怕啊。这些人办事都很利索的,妾身跟您保证,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就能完事儿,保管让您感觉不出一丁点的难受。”
话音未落,不知从哪里忽的闪过一个人影,倏的一声,那捧弓的家丁便应声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院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便口吐鲜血昏死过去。那硬木弓弩也随之断成两节掉落在地上。
雨霏只觉着自己落入一个宽厚而温暖的怀抱。耳边全是那砰砰砰的急促而热烈的心跳声。定睛一看,只见念远身着青色簟锦纹暗花绸夹袍紧紧地搂着自己,惊魂未定,眼瞳如黑曜石一般深润熠熠,眸中满是慌乱与关切。
原来念远被雨霏劝留在屋内为她画那幅《春水桃夭图》,不知怎的,只觉着心惊肉跳,一时竟无从下笔。左等右等也不见雨霏回来,便更觉事情不妙,又想到肖夫人往日行事的阴险狠辣,愈加放心不下,遂丢下笔,出来看个究竟。
念远此时面若寒潭,凌厉森冷的眼神如钢刀一般从肖夫人及一干人的脸上慢慢地刮过。眉心直拧成了个川字,嘴唇紧抿,不怒而自威:“肖氏,你可好大的胆子,难道不知谋害郡主便是死罪一条?”
转头又直勾勾盯着压制杜若等丫鬟的家丁,一手指着那缩在墙角动弹不得的一堆烂肉,咬牙切齿地怒喝道:“还不快放手,难不成都想像他一样吗?”
府内下人素日里见念远都是一派稳重平和,温文儒雅的模样,与那些常在侯府出入的侍卫将领大有不同。还以为是个软柿子。谁成想,此刻的他横眉怒目,眼神冰冷,被锐利弓弦划过的手掌攒成了拳头紧握于胸前,鲜血自掌心一滴滴落下,不一会就浸湿了脚下一大片。整个人如同一只惊醒愠怒的狮子一般,周身上下散发着噬人刺骨的肃杀之气。
那些家丁前一刻还是穷凶极恶的模样,立时就被念远的疾言厉色震慑住了,慌忙哗啦啦跪倒,身子不住地颤抖,口里哆嗦着,磕头不止,连连求饶。
肖夫人先是一惊,见此情形也有些不知所措,心道:秋棠这个死蹄子可真是没用,前两日还志得意满地向自己提及这位郡马爷有多么多么宠爱她,甚至连名字都为她另想了一个。又斩钉截铁地断言他是多么地不待见这个黄毛丫头。自个儿真是偏听偏信了。瞅这神情,这小野种大有为黄毛丫头拼命的架势。如此一来,事儿怕是有些不好办了。
遂沉下脸来,语带威胁冷笑道:“郡马爷可好大的威风。这一招英雄救美着实令人佩服。只是你可能还不知道郡主她犯下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儿。若是闹大了,只怕就是郡马你逃脱不了干系。我虽然不是你的亲娘,可也不能看着你自寻死路啊。”
念远漠然回身,不屑的瞟了肖夫人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冷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尊卑有别,就算是郡主做了什么,也用不着姨娘在这里费心劳力、杀伐决断。只怕子陵未能领受你的好意。事关重大,未免有人浑水摸鱼,指鹿为马,子陵已命人前去请父亲大人。姨娘还是稍安勿躁,一切等父亲过来,自有明断。”
肖夫人见本来顺遂的事情横生枝节,心中自然有着说不出的憋闷。但事已至此,又想这人证物证俱在,就算是老爷来亲自处置,以自个儿对他的了解,为了不受牵连,保住地位和爵禄,恐怕连这舍身相护的郡马爷也逃不了遭人厌弃沦为弃子的下场。一下子就能拔去两个眼中钉,倒真是意外之喜。
抬起眼皮暗暗瞥了一眼,只见念远深深凝视着雨霏,眸色温柔如水,眼睛里仿佛只能容得下她一人,如此亲昵在众人面前也毫不避讳。
肖夫人心下暗喜:但愿你这小杂种是真心喜(…提供下载)欢这死丫头而不是在此做做表面功夫。只要你护着那臭丫头,我就发发善心在旁边添把火,叫老爷好好儿瞧瞧他眼中的这个有出息的好儿子是如何为了个女人而忤逆不孝的。如此一来,这爵位就必属我儿无疑。你这个痴情种子没了权势,没了富贵,还能张狂几天?”这样想着,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心底暗暗盘算着等一会子要如何说辞才能达到最理想的结果。
此时念远心中也是汹涌澎湃,后怕不已:自己居然如此大意,明知道肖氏来者不善,还放心地将一切都交由霏儿。仔细想来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尽管聪慧机敏,在前几回与肖氏的斗法中皆占尽了上风。可这肖氏心狠手辣,阴险过人,且深谙内宅尔虞我诈之道,如若不然也不会从一个庶女摇身一变成侯府的女主人。自己怎么能这般善忘,让她孤军奋战。若是晚来几步,只怕就与她阴阳相隔,那自己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乐趣可言。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儿过,却着实让他自个儿也吃了一惊,一时竟呆住了。
雨霏见念远手掌血流如注,仍不管不顾地紧紧拥着自己,仿佛是对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一般,如斯深情,怎能教人不为之动容。抚着他被弓弦划出那一道深深的血色伤痕,心中纵有千言万语,竟哽咽难言,半晌方从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