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说笑,窗外有丫头来报:“郡马爷来了。”
说话间,只见念远尚未更衣,仍旧穿着昨夜的褂袍,神色低沉迈步而入。
雨霏因笑着向外吩咐道:“郡马爷既来了,就吩咐厨房上膳吧。”
却不料念远挥手冷冷道:“不必了,子陵还不饿。不知可否让这些人退下。子陵有些话儿要单独和郡主谈。”
雨霏不解,见他面色肃然,遂使了个眼色。众人皆退下了。
一个媳妇悄悄笑着对屋外众人打趣道:“咱们郡马爷真是个心急的,有什么事儿晚上吹了灯,蒙上被子不好说,偏偏选在大白天的。”被江嬷嬷一个尖利的眼神扫过去,慌忙收了笑脸,低头噤声。
屋内顿时寂寂无声,半日方听得念远冷笑道:“昨夜府内可真是热闹,想必是郡主您的杰作吧。”
雨霏听他言语中满含悲愤不平,不知如何答话。况且事情还未查明,也不便多言。只低头不语。
念远见状,道是雨霏就此默认了,心中气恼,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她可是我妹妹,就算是那人所生,到底也是血肉至亲。虽然那丫头平日里刁蛮任性了些,可也没有得罪过郡主。你怎么能那么狠心毁人清白,污她名节。咱们要惩处的只是肖氏和那人,又何必牵连无辜。”
雨霏闻言,心中郁忿难平,冷笑着嘲讽道:“郡马爷当初不是信誓旦旦要替婆母讨回公道,那回为了瑜哥儿过继的事你我还曾起了争执,郡马爷那时是何等坚决,如今怎的又心软起来了?郡马常在军中,行军打仗之时可想过放敌人一条生路。内宅之中尔虞我诈要比你那战场上的搏斗厮杀不知惨烈多少倍。一个轻忽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我劝郡马爷要做大事就不要妇人之仁。须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的两个妹妹总有一个要嫁入谭家,孙姨娘可是伺候过婆母的人,三妹妹又是个可怜的孩子。难道你舍得让她嫁给那个纨绔子弟。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肖姨娘那好儿子先闯的祸。兄债妹偿,很公平啊。”
念远闻言沉思良久,面色渐渐的沉重颓唐,遂沮丧道:“郡主说的都对。子陵以往也曾痛恨自个儿竟是那无情无义人的儿子,总也摆脱不了他的姓氏。可事到临头却仍然不能潇洒挥剑斩断这宗室联系,骨肉亲情。”
雨霏毅然道:“是她不仁在先,就不要怪咱们不义了。难道郡马爷想让大家看到昨晚做出丑事的是本宫才欢喜吗?七丫头如今大不了嫁给姓谭的那小子罢了。若真不愿意,在家庙里青灯古佛相伴,也不会让她吃半点苦的。但肖氏的奸计一旦得逞,郡马认为本宫除了一死,还有其他选择吗?如果郡马还是如此自责懊恼,不如绑了本宫和身边这些人上金殿在圣上和太后娘娘面前晓明事实,也好大义灭亲,显出你的高风亮节,,如何?”
念远长叹道:“是我错了,郡主再说下去只会让子陵无地自容。还是就此告退罢了。”说罢提步黯然离去。只留雨霏呆坐琴窗边,皓腕托腮,看那昏暗天色下院中片片落红暗自敛云凝黛。。。。。。教人不由得感叹:“苦乐相寻昼夜间,灯光那有天明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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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4:别有幽愁暗恨生(三)
阳春二三月,嫩蕊初发,繁枝葳蕤,杂英满芳甸。东风吹来袅晴丝,燕草如碧水同色。绿杨斜处,红杏枝头,一般春意忒闹人。画梁帘栊,早莺争树,新燕啄泥,虫声新透绿窗纱;楼亭阑干,绿纹縠皱,小桥流水飞红。青梅如豆,飞絮如雾,一汀烟雨,半点馨香。不由得人沉醉: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这一日,天朗气清,黄鹂鸣柳,双燕栖梁,翠浪翻空,碧桃吐艳;暖煦和风吹得人微醉。雨霏遂邀了孙姨娘母女园中踏青赏春。一路上花露微湿,杨柳拂堤,池上碧苔,亭下烟波。满院深浅色尽在其中。
整个冬天,在寒冷湿凉的气温下,只能躲在房中围炉闲话,自是憋闷难言。好容易挨到这草长莺飞的二月初春,众人兴致甚高,竟逛了大半个园子,方觉腿酸腰软。雨霏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八角攒尖顶的水榭风亭,九曲廊桥,跨水接岸,因笑道:“逛了这大半日,本宫也有些乏了。姨娘和三妹妹不妨随我去前边亭内歇息一会子,可好?”
随行的丫鬟媳妇们一听这话,正合了心意,忙不迭地各自准备锦垫,果品,饼饵去了。
只有孙姨娘略蹙了蹙眉,笑劝道:“这晚枫亭秋天丹枫椹椹,白露泠泠,煞是好看。这会子却不应景儿。况因着前儿那件丑事,这里也不大干净。郡主金尊玉贵的,哪里能靠近这等下贱腌臜的地儿。不如多走几步,前边儿就是流音榭了。”
雨霏暗暗瞥了孙姨娘一眼,含笑道:“人人都说姨娘是据了嘴的葫芦,最是有口无言的。却不知也这般会说话。山川湖泊,亭台楼阁都是死物,哪有高低贵贱之分。不过是那些心里有鬼的人穿凿附会罢了。咱们堂堂正正的游园赏景儿,哪有那么多的忌讳。”
那孙姨娘面上一红,便不再言语。上前扶过雨霏的手,走进亭中。从四面敞亮的糊了纸的镂花槅子向外望去,眼见水光潋滟,云影徘徊,浩渺的湖面,烟波荡漾着山形塔影,薄薄的青雾似浮在未经过打磨的镜面上,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引起涟漪粼粼,宛若一块翡翠闪烁着迷蒙晶莹的光芒。
底下的丫鬟奉上香茶糕饼便被打发各自玩去了。有几个手捋红杏蕊,掷向水中,引得那鸳鸯、水鸟、鸂鶒、锦鲤争相游过来接喋。又有几个蹲在绿杨阴里斗着花草儿。唯有碧纱领着三四个小丫头在枝叶繁茂的树下嘻嘻哈哈打起了秋千,罗衣翩飞,笑声娇啭,却把湿腻腼腆的流光肆意抛洒了一地儿。。。。。。
雨霏上下细细打量着三小姐王淑明,不禁困惑了起来。只见她今儿穿着桃红锻绣绣球花夹袄,外罩绯红织金镶边海棠色锻绣夹竹桃对襟背心,衣襟上缀着四枚羊脂白玉四合如意扣,下面系了茜色平金绣蝶恋花石榴裙,隐隐露出小巧的鸟流云纹锦红底六色花卉绣鞋。梳着飞天髻,斜插一枝金錾镶宝石蜻蜓连环花簪,化着浓淡适中的烟霞妆,柳眼烟眉,梅腮杏面,越发显得艳如桃李,神采飞扬。浑然不似往日那般柔婉清平,风露含愁的模样。
雨霏因笑道:“妹妹这一身真是光艳照人,顾盼生辉,教人挪不开眼儿呢。”
王淑明还未及答话,孙姨娘闻言却是脸色一变,抢着答话道:“还不是托了郡主您的福,这些衣料可都是您上回赏下来的。”
雨霏又仔细瞧了一回,因疑惑道:“本宫如今这记性也差了。细看这些料子,仿佛是给妹妹做嫁衣的。怎么这会子就穿上了。”
孙姨娘面上阴晴不定,端起石桌上浅绛彩婴戏图盖盅,支吾道:“原本确是留着的。可怜这孩子命苦,好容易说定的亲事儿,生生被搅和了。都怪我这个没用的娘,招人记恨,连带着孩子跟着受苦。”说罢,一边用帕子抹着泪儿,一边偷眼瞧着雨霏的脸色。
雨霏轻叹道:“这事儿本宫也隐隐听说了些。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儿。妹妹如此出挑的人才,没的教个腌臜给糟践了。”
孙姨娘苦笑道:“话虽这样说。只是明丫头的情形殿下也是知道的,如今又出了这等事儿,往后再要寻个好人家议亲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雨霏因劝道:“姨娘不必为此担忧。俗话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妹妹端庄典雅,温厚和平,依本宫看倒是个有福气的面相。”
说罢转头见亭外不远处竹桥曲折处放着一张竹案,上面设有茶筅茶盂紫砂等各色茶具,又有几个小丫头蹲在地上煽着风炉煮水,遂笑道:“常听姨娘茶艺精湛,不知今日可有幸见识。”
孙姨娘含笑道:“这有何难?只是妾身许久不碰这些精细玩意儿,都生疏了。恐郡主见笑,可别扫了雅兴才好。”遂盈盈起身,上前打开红木小柜式茶炉套另取出一套粉彩茶具烹煮起来。
雨霏见她焚香,煮水,侯汤,洗杯,烫壶,赏茶,投茶,冲水,洗茶,泡茶,分茶一套皆信手拈来,纤细的柔荑舒缓起伏,动作慢条斯理。自有一番说不出的清静恬澹,气定神闲之韵。禁不住暗暗点头赞叹道:“‘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想不到姨娘竟有如此玄妙的技艺,真真教人叹为观止。想这阖府上下怕无一人能及了。”
一旁斜倚着玉石阑干半晌沉默无语的王淑明此刻却冷笑道:“若非如此,姨娘当年怎会独独被父亲挑中。不过是些微末之技罢了,却因此生生断送了一辈子。”
彼时,孙姨娘一手捧着画珐琅仕女采芝图花式茶盘,上面放着粉彩凤尾锦地折枝梅开光茶壶,几个宜兴紫砂胎珐琅彩四季花卉盖碗,以及粉彩荷叶形紫砂公道,一手提着靛青缎地暗花绣竹叶纹马面裙缓缓而来,不知怎的脚下一滑,便失了重心,盘中等物哐啷作响,整个人眼看就要越过阑干往湖中倒去。丫头婆子们慌忙上前拦阻,却都因离得太远,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孙姨娘即将落入水中。谁知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人影从亭中抢出,疾步上前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孙姨娘。
那孙姨娘面无血色,嘴唇哆嗦喘着粗气儿,只觉手脚绵软,犹自惊魂未定。手上捧着的茶壶,茶盅,杯盘等物早已七零八落,摔得满地都是。众人见孙姨娘安好无恙这才缓过神来,望着桥上迎风颤颤巍巍立着的二人,不由得大惊失色,皆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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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5:别有幽愁暗恨生(四)
却说那孙姨娘不知为何摔了一跤,险些便要失足落水,幸得一人不顾安危疾步上前扶住,这才避免了惨剧的发生。在旁众人惊悸之余皆长舒了一口气。待到回过神来,定睛看去,却又是唬了一大跳,禁不住目瞪口呆,膛目结舌。眼瞧这伫立桥边,红裙飞扬,花容失色的女子,不是三小姐王淑明,又是哪一个?
孙姨娘经此一番折腾,早已是手脚酸软,惊魂难定,忽见一旁扶住自个儿的恰是自己的女儿,顿时慌了手脚,忙撤回手来,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将王淑明推倒在地。
因哭道:“傻孩子,自个儿看不见还这般不顾前后的,虽说是母女连心,自有灵犀相通。可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教我怎么活!”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异口同声称赞王三小姐舍生相护,孝感动天,竟然让一个盲女在间不容发时如同明眼人一般,及时救了亲娘于危难间。
雨霏轻笑了一声,吩咐杜若和桔梗上前扶了孙姨娘母女过来亭中,命人熬了两碗酽酽的疏邪定惊汤来亲眼看着二人服下,又宽慰了几句。瞧着她俩脸色渐渐舒缓,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惊慌无措,众人只管又上了盅新茶来,便被撵了下去。只余郡主与孙姨娘母女自在水阁里闲话家常。
孙姨娘见雨霏半晌沉默不语,只是用似深潭般叵测难懂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着王淑明,嘴角边挂着嘲讽揶揄的浅笑。遂局促不安地扭过身去,挡住了王淑明大半个身子。不安道:“郡主赎罪!都怪我笨手笨脚的,浪费了一道好茶叶子。”
雨霏不以为意笑道:“这有什么?看来这里真如姨娘所说有些古怪。害你受惊倒是本宫的不是。幸亏三妹妹眼疾手快,否则教本宫如何向侯爷交待。”
孙姨娘干笑了两声,尴尬道:“郡主言重了。这孩子也是孝心诚,这一回完全是瞎猫碰上了死老鼠罢了。”
雨霏见她说的粗鄙,笑了笑没有接话。转过头去对王淑明柔声道:“妹妹这会子觉得怎么样了。瞧这一脑门子的冷汗。要不去我那儿歇一会。前几日娘家举荐了一位太医,最是号得好脉息。听说又是治疗眼疾的杏林圣手。不如请他来瞧一瞧,兴许就能药到病除了。”
王淑明闻言霍地站起身来,不顾一旁孙姨娘的拦阻,怒道:“够了!郡主也不必左试探右讥讽的。有什么就痛痛快快的说出来,我们母女虽然落魄了,但也堂堂正正的,经不得这般作践。”
孙姨娘一听这话,登时慌了手脚,噗通一声就硬生生地跪了下来,脸色惨白,磕磕巴巴地哀求道:“这孩子方才受了惊吓魔障了。她都不知道自个儿在说什么。郡主就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吧。”
雨霏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盅,轻轻儿吹去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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