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芷善垂下头,似乎在猜度雨霏话里的真假,好半晌方抬眼决然道:“不是娘家就是你。与其在这荒山野岭里缺衣少食,一无所成,我倒宁愿让他做个傀儡,至少还能衣食无忧,得享富贵。”
雨霏沉吟了半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沉声道:“若是我肯跟你做个交换。只要你能帮我一个小忙,我就将瑞哥儿接回侯府,一应衣食起居皆比照瑜哥儿的份例,虽然不能承袭爵位,我和子陵也会好好教养让他走仕途经济的路子,将来等瑞哥儿娶亲成家,便分一份不菲的产业,让他可以自立门户,一生富庶。”
杜芷善顿了半刻,忽地尖声叫道:“你这毒妇,分明就是要让我们母子分离,终生不能再见。你,你好狠的心肠啊。”
雨霏冷笑道:“说对了。以你素日的所作所为,我还真是要谨慎一些呢。其实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瑞哥儿跟着我,总比跟着一个名声俱毁的弃妇要好得多。你刚才不是还大义凛然,口口声声说只要是为了瑞哥儿,你什么都肯做吗?怎么这会子又反口了呢?我开出的条件可比杜府要丰厚多了,你自个儿好好衡量衡量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杜芷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也不说话。苍白的薄唇渐渐渗出了点点血丝,真是说不出的诡异。屋里一时静的有些渗人。窗外传来瑞哥儿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无忧无虑的仿佛丝毫不知人间疾苦,听得让人莫名感伤。
杜芷善眼中留下两道清泪,长长叹了口气,似是全身的力气都被什么抽干了一样,虚弱不堪地喘气道:“我已是方外之人无权无势,你可是金尊玉贵的郡主娘娘,有太后和中山王这两大靠山,还能有什么事儿要我帮忙呢?”
雨霏轻笑道:“民间有句俗话:再勇猛的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再温顺的兔子也有咬人的时候。大*奶又何必妄自菲薄呢。只要你肯替本宫给杜家传句话儿就成?另外,本宫还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杜芷善闻言淡淡道:“我这样落魄,已经身无长物,还能有什么能入得了郡主娘娘的眼的?”
雨霏不以为意地笑道:“不过是一件小玩意罢了。听说魏昌家的从侯府逃出后曾经来过大*奶这里。我就要她交给你的那张字据。你再帮我问问杜尚书借我们王家的银钱准备什么时候还,八十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一旦闹腾起来,看他怎么收场?别以为本宫不知道这钱分明就是他借的,却赖在肖家头上,本宫这里可有当初的字据,那上面还签着他的大名呢。”
杜芷善不可置信地死盯着雨霏,震惊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雨霏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初分明就是你和魏昌家的在背后捣的鬼,却移花接木给了肖太傅,就是让肖氏就此不便再追究。哼,真是打得好算盘呢。若不是魏昌家的有一天晚上喝醉酒迷迷糊糊说了实话,本宫还真想不起来使人追查呢。”
杜芷善脸色铁青,好半晌方才斩钉截铁道:“我可以帮你去娘家传话,成与不成就看郡马爷的造化了。不过我要提醒你,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大不了砸锅卖铁对了银子还了便是,若是想凭这个就辖制住我爹和爷爷,那也未免太天真了。”
雨霏轻松地笑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杜阁老和杜尚书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道理。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他们把那笔银子都用在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若是被宫里知道,只怕死十回都够了。”。。。。。。
正文 246:殷勤昨夜三更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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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殷勤昨夜三更雨(三)
雨霏轻松地笑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杜阁老和杜尚书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道理。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他们把那笔银子都用在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若是被宫里知道,只怕死十回都够了。”
杜芷善震惊地凝视着雨霏,不敢置信道:“看来你真的不一样了。以前的你与世无争,不问世事,如今我想京城这些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之家恐怕都有你的耳报神。
雨霏苦笑道:“这全得感谢本宫的父亲大人,若非如此,只怕他早就被政敌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了。所谓的与世无争,不问世事也不过是懦弱无能,逃避现实的借口罢了。从前我真的认为只要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内宅妇人,侍奉公婆,相夫教子,这一生便是如此静好悠长了。却忽略了男子之心犹如天边浮云,变幻不定。若是我有傲人的过硬家世也就罢了,可偏偏出生小门小户,即便我安守本分,勤勤谨谨,也终究摆脱不了一个弃妇的下场。就算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只是你和肖氏做的更绝而已。想通了这一点,也就懒得费力气耗心神对你穷追猛打,狠下杀手了。”
杜芷善满眼怀疑地问道:“你真的已经不恨我了吗?真的会放过我和瑞哥儿?”
雨霏抬眼,满面凝重与肃然道:“当然恨只是为了复仇我的手上已经沾染了太多的鲜血,就算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积福吧。希望你往后吃斋念佛,以青灯古佛为伴,为我那死去的可怜孩子念经祈福,让他能早登极乐,日后也能投生个好人家。咱们之间的恩怨就算清了。”
杜芷善正色答道:“只要你能好好儿对待瑞哥儿,许他你方才承诺的一切,我愿用我这残躯之身终老孤山,颂经礼佛,为自己从前所犯下的过错赎罪。反正如今无论是对娘家还是侯府,我都已经心灰意冷了。侯门大户,个个都是人精,说话行事都像是带了一副面具,整日里你争我斗,冷嘲热讽。我每说一句话,每走一步路都有无数双眼珠子在盯着预备挑错儿。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们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这样的生活我只觉得又累又腻烦。更何况像我这般鲁莽易冲动的性子,若是没有一个过硬的依仗,只怕就是别人的盘中餐口中食,倒不如在这里虽然粗茶淡饭,倒也自在。”
雨霏戏谑道:“你倒变得很有自知之明了。”
杜芷善冷笑道:“经过了这么多,我比你更知道所谓的夫妻情深,亲戚情意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的虚好看罢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亲戚之间更是如此,利聚而来,利散而去。曲终人散也不过是飞鸟各投林,个人顾个人罢了。所以我暂时还不能把那张字据给你。。。。。。”
雨霏冷笑着打断道:“看来你说得云淡风轻,原来还是对娘家存着一丝幻想嘛。你以为凭你如今的处境,无权无势,还有资格跟位高权重的杜阁老谈条件吗?就像你说的,越是豪门大户,在利益面前,亲情越是微不足道。人家碾死你和瑞哥儿还不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杜芷善一本正经道:“不管怎样,我都要留着它,这可是最后的保命符,尤其是对待如今像狐狸一般狡猾的你。只要你能遵守承诺,将瑞哥儿带回去好生抚养,视如己出。等瑞哥儿成家立业之时,或是在此之前哪一日我真的不行了,自然会将这东西妥妥当当地交到你手中。其实你又何必心急呢,这可是我娘家一世的把柄呢。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拿出来都能引起一场血雨腥风。我到底还是杜家的女儿,不想眼睁睁地瞧着娘家血流成河,一败涂地。”。。。。。。。
雨霏轻蔑地扫了杜芷善一眼,不为所动地讥讽道:“想不到我们大*奶还挺重情重义的。那本宫来问你,当初你被王念义那个负心人以莫须有的罪名休弃的时候,你口口声声维护的娘家又做了些什么?他们为你说一句公道话了吗?来侯府吵吵闹闹也不过是为了讨回你那价值不菲的嫁妆罢了。若不是因为你和瑞哥儿在他们眼里还有一点利用价值,早就一条白绫送你们上路了。你还在这里做梦呢。”
杜芷善一直以为当初杜家去侯府是为自己出头,虽然被安老太君三言两语打发了,心里到底还存着一丝感动。这会子听雨霏这样说,心里又惊又气又怒,便如同腊月里的萝卜——寒透了心。低头用力地撕扯着手中的麈尾,手柄上的小刺深深扎进肉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雨霏缓了一缓,拉下脸来,厉声威胁道:“这世上哪有一本万利的买卖没有字据在手,教本宫如何牵制杜家。若你还是执意不肯交出,也由你,那就当本宫今日没有来过。咱们就瞪大了眼睛瞧瞧你那娘家将来会如何对待瑞哥儿,是捧上天呢还是踩进底地。”说罢,一甩袖子,转头便径自向门外走去。。。。。。
瑞哥儿清脆的笑声如同乳燕归巢,黄莺初啼,说不出的好听与舒畅,仿佛穿透过厚重的云层就能直达天空深处。。。。。。
杜芷善心中一颤,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腾地立起身来,却一个不防,踩到自己的裙摆,重重地跌倒在地,忙伸手揪住雨霏的裙角,扬着哭得脏兮兮的脸可怜兮兮地苦声哀求道:“好,我答应便是。瑞哥儿就全托付给你了。以你如今的身份,定能好生庇护他周全,总强过我这个没用的娘。”
见雨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飞快地起身冲到满是裂痕的老榆木床边,将素白瓷枕狠狠砸在地上,一张盖着鲜红印鉴的纸笺如落叶一般左飞右摆,飘然落在那一堆碎瓷片子间。杜芷善也顾不得会被划伤,一把抓起塞在雨霏手中,仿佛生怕慢了一刻,雨霏就会改变主意,任由她们母子自生自灭。。。。。。
正在此时,门嘭地一声被撞开,瑞哥儿迈着小短腿乐呵呵地跑了进来,一边扬着手中草编蚂蚱,一边嚷道:“娘,你瞧,柔姨给我编了这个,跟活的一样,可好玩了。我刚刚放了几个在秃头的房间,她们都差点吓哭了呢。真是胆小,好没劲”
杜芷善忙转过身用衣袖胡乱抹去脸上的残泪和污垢,蹙着眉嗔怒道:“瑞哥儿,你又淘气了。”因瞥见在旁的雨霏,一狠心,一把打在瑞哥儿手腕上,将那草蚂蚱扫落在地,一脚踏上去狠狠地碾了几下,怒气冲冲地责骂道:“一天到晚不是上房揭瓦就是爬树掏蛋就知道闯祸。瞧瞧你这满身的泥巴,哪里像是个大家公子的样儿。那个老秃尼本来就看咱们不顺眼,鸡蛋里还能跳出骨头来呢。你倒好,什么人不好惹,偏偏要去惹她,还显我不够烦吗?”
瑞哥儿从来也没见过杜芷善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又瞧自个儿爱不释手的草蚂蚱一下子就被踩坏了,小嘴一瘪,哇地一下哭出声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伸腿蹬脚:“娘坏坏,我的蚂蚱,呜呜。。。。。。”
杜芷善见瑞哥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如刀绞,伸出去抱他的双手却硬生生停在半空,转头将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不耐烦地喝斥道:“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真是晦气。难怪我这么倒霉,都是被你这个搅家精给害的。我看你就是我命里的天魔星,赶紧给我滚,滚,滚。。。。。。”
随后而来的柔儿见此情形,也吓坏了,赶忙将瑞哥儿揽在怀里,苦劝道:“奶奶,别生气,看唬坏了哥儿。都是奴婢的错,您要骂就骂我吧。”
杜芷善顺手给了柔儿一个大耳刮子,红着眼厉声怒喝道:“你这死蹄子,还敢说好好的爷们都被你给教坏了。带着这个克夫克母的天魔星一起滚出去。我以后不想再看见你们。”
柔儿也慌了手脚,赶着喊了一句,哭道:阿弥陀佛,奶奶,你究竟是怎么了?往日里你可是一个指头都舍不得动哥儿的啊。奴婢从小就跟着您了,离了这儿还能去哪呢?求求您,要打要骂都可以,就是千万别赶奴婢走”
杜芷善背着脸冷笑道:“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贱蹄子早就不耐烦在这儿了,好几次我使唤你都拨嘴儿不动,这会子又装模作样,没的教人恶心”
柔儿脸涨得通红,忙出声辩白道:“奶奶,您真的冤枉我了。前几日您要的天然居的桂花山药糕我刚拿回来就被主持硬要走了。奴婢没法子,只能重新下山去买,不是故意耽搁的。还有那次坏了的凳子,不是奴婢不找人修,实在是那天咱们捡的柴火不够,奴婢怕那群恶尼又不给晚饭。只好将凳子劈了凑数。奴婢饿一次半次的不打紧,可不能亏了奶奶和哥儿啊。还有上回。。。。。。”
杜芷善背过身去,默然不语,只有紧紧攒着的柔荑才透露出心里的不舍与无奈。
雨霏见状,便缓缓蹲下身来,用帕子替瑞哥儿轻轻擦去眼角的泪痕,柔声道:“好孩子,快别哭了,瞧这小摸样都快成个小花猫了。你愿不愿意跟二婶回家?”。。。。。。
正文 247:殷勤昨夜三更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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