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问得很突兀。
威特尼斯道:“陛下?妖兽一去,正式建国,然后……”
“然后怎么样?”拉维尼娜追问道。
“然后,治世,飞升……不过,陛下终究是阶数极高的神祉,其运数很难预测。”
拉维尼娜犹豫着,似乎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犹豫了片刻却只是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威特尼斯有些微微的失望,面上却笑道:“世事沉伏,我们追随陛下必将多出无数经历,而且陛下一旦成功飞升,定能惠及万民、延续数载……你为什么问起这个来?”
拉维尼娜点了点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拉起他的袖子,低声道:“此次大战你要深入妖兽腹地,可要小心哦。”
威特尼斯心中大甜。
背后的斗篷抚过来,暗地里他握住了她的小手,道:“你也是。”
拉维尼娜脸上忽来羞红,“嗯”了一声,使劲抽回了手。
威特尼斯一笑,忽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根尺许长的魔法杖和一个小羊皮卷轴,递给拉维尼娜。
晶莹剔透的玉质杖体,上面嵌着一颗光芒四射的多面水晶,核心处有一个金黄发光的东西在缓缓转动着。一看就知非是凡物。
和其他种类魔杖不同的是,杖柄处还穿着一缕晶碧细丝,下面挂着一块温玉。
威特尼斯道:“这是数年前我在极北雪峰下的荒原发掘出来。魔杖上嵌的这颗水晶大有来头,名为天眼,据传是一位上古圣女的遗物。本来还有三块泥板文书,我请人译了出来记在卷轴上。也许对你有用。”
拉维尼娜大喜:“呀!太好了!”
捧起来细细观看,晶莹的杖体浮雕着古拙雅致的波纹,触手温滑。而且,在拉维尼娜肌肤接触的杖体内部,生出一丛丛细微闪电样的金色细芒,彼此应动,极具灵性。
拉维尼娜心中一动,魔杖忽被金芒点亮,刹那间通体流动着灵异的金色芒流,隐隐约约一个球形的金圆护罩在她体外生成。
威特尼斯体内的玄魔力即起呼应,费了颇大一番力气才平稳回来。
除了圣灵系之外,任何种类的玄魔力都难以和辟魔之力共容。
他干笑了两声,也不向拉维尼娜解释魔杖上那枚温玉的来历,微微点头道:“我还有军务在身,你慢慢研究。”转身去了。
拉维尼娜正陷于魔杖的世界里,哪听得到他的声音。
过了片刻,她一手握杖平伸,一手缓缓举起,只听得一声微不可闻的轻鸣,金圆护罩倏然消敛,化为一圈连绵的光环沿地面向外高速扩展开去。
她眼中有金芒一闪而没。
待她回过神来转身寻找威特尼斯时,左近的帐篷里传来大骂:
“他奶奶的谁在搞鬼?老子的玄魔力被冲散了!”
中军主帐的帐帘倏然挑开,人影一闪间冲出十数个人,为首正是一身火红的费尔雅。
身后有物体栽倒的声音,拉维尼娜苦着脸回头,只见一队士兵东倒西歪地趴在地上看着她,稀稀落落有几个站着,只是无一例外的头发冲冠而起,脸色焦黑。
哪敢再看,拉维尼娜向费尔雅做了个鬼脸,落荒而逃。
※※※
刀剑林立,大部队排成密密麻麻的方阵,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
爱克罗的百人队位于前列,清一色的铁甲、大盾、双握重剑。此刻,爱克罗和他的手下正在检点队伍。
爱克罗肩上扛着大剑,打量着一个挺胸凸肚的军士。这个大块头比他还高一头,浑圆的肩膀把盔甲撑得绷绷紧,头盔明显小了一号,顶在上面像一个瓜皮帽。
他腾出手把大块头军士的皮带又紧了一扣,又蓬蓬拍了两巴掌,道:“能不能少吃点?看你这肚子,简直是怀了七八个犊子的小母牛。”
周围人狂笑,那大块头脸色憋得通红,也不知是皮带太紧还是别的什么。他闷声闷气道:“俺没有多吃,早餐才吃了二十个馒头一锅粥……”
周围人暴笑,爱克罗也乐,但他还是绷紧脸喝止众人道:“笑什么笑!老子喜欢这样的!”转脸对大块头道:“有命留下的话,让你吃个饱!”
军士一愣,大头嗯嗯猛点,未捆紧的头盔嘶啦滑落下来,又惹来一阵大笑。
大块头旁边却是一个干瘦的小个子,盔甲空空荡荡地像是撑在一个竹竿上。
“喂!你他妈怎么混进来的,打仗的还是卖盔甲的?”
小个子怨声载道:“大人,这已经是最小号的盔甲,咱在里面都垫了两层龙纹毡……”话还说着,头盔滑了半边,把眼睛遮住了。
爱克罗:“靠!你这样还能打仗?”
小个子尖声道:“大人您不知道,咱可是老兵!前天那场仗咱一个人剖开了两匹狼的肚子,现在咱身上还有那狼屎的臭味呢,要不您闻闻?”
爱克罗赶快移到下一个。
百人队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要依次问遍还真不可能。爱克罗手下原来十人队的军士现在都荣升十夫长,也在队伍间检查整理。
时间差不多了,这一刻,一位传令骑士纵马奔来,踏起一遛尘土。
爱克罗转身过来,抬头望去。
所有的嘈杂声蓦然消敛,那马蹄踏地的声响有如重锤,在人们的胸腔里轰然回荡着。
大战,要开始了!
没有人知道自己能否活过这场战斗,也许过了今日,自己远在他乡的家人就会收到一份阵亡通知,而自己的血和肉,希望和灵魂,都将沉眠在这块广阔的平原上,永不苏醒。
生和死是如此接近,如此触手可及。
骑士驰至左近一勒缰绳,战马唏溜溜人立而起。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掏出一面金色的小旗,向西方一挥!
只是简单的一挥!
汪汪洋洋不见尽头的部队方阵同时扬起旗帜,掌号使举起弯牛角,一道沉郁的号角声随即响起。
没有经过演练的,将士们跟随着这号角的节奏,重剑高举,大盾拄地,胸腔里都发出低沉的呼喝声!
如果只是一个人这么做就罢了,可这是千千万万人在同时这么做!
那呼喝声,兵甲抖动声,铿锵错落,汇成一股庄重肃穆的滚滚洪流,从大地上升腾起来。上过战场的,没有上过的,健壮的,瘦弱的……所有人的热血,都在这洪流里被点燃。
这时,牛角号急响三声,停住。
呼喝停顿,洪流消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从将士们昂扬的身躯、坚毅的眼神中,可见方才仪式的效果。
“下面,”传令骑士运功发音,声音遥遥传了出去,“念到名字的百夫长,带领你们的队伍到中军帐前的传送点集合!都罗、哈那斯、爱克罗……”
传令骑士接连念了六个名字,爱克罗明显听到了自己身居其中。他愣了愣,转身,手中重剑一挥:“第三百人队的兄弟们!”
一百把重剑同时平举胸口。
“跟我来!”
隆隆声响中,百人队三人一排穿过大军方阵,向中军大帐的方向快步跑去。
※※※
沉郁的幕帷刚刚开启,昏黄的光亮在远东的地平线上逐渐变白。所有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都把那抑郁的梦眼睁开。梦境一般的晨雾将这眼前的大地洗礼了,这不知已经沉睡了多久的大地,把山川河流高崖低谷草木残石……等等等等,缓缓托起来,用雾的手指梳理着它们的肢角。
痛苦的东西就深藏在这缓慢的语言内部。不管过了多久,这一切依旧如那洪荒初始的年代,要把一幕幕生杀予夺轮番上演,没有片刻的喘息。
然而,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越是理解这些,理解得越清晰、越透彻,就似乎越是没有意义。
威特尼斯立在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之顶,初冬的寒风吹打着他的长衣,白发劲舞。
一道缭绕的深碧光华在他四周似隐似现,那是他的剑。
远前方,是被雾气笼罩的大地,隐约可见两座大城坐落在入海口的两侧。视线穷极之处,靠近这边的大城,也就是临近凯智城邦的海内城,其原本的城墙早已斑驳陆离失去了原本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形状怪异的多三角形结构,密密麻麻的黑影在内外穿梭着。
城外,密布了七道妖兽防线,有淡红色的晶格样能量罩将其连接起来。
天空,飞鸟无数。那种张着四只长长翅膀的怪鸟,围绕着城池四方飞动,凄迷而且诡异。
在这样一个有雾的白天,人类孤注一掷,将与妖兽展开生死决战,胜者将继续存留在这块大陆上,繁衍生息,而失败的,将失去在大地上生存的权利,要么被赶出大海,要么永远地消失于天地之间。
这一块狭小的海岬,将决定无数生灵的生与死。
威特尼斯叹息一声,收回视线。他脚下百多米处,被林木山石所隐藏的一块山凹里,有十二尊真武飞炮刚刚被安置好。这种炮身直径近两尺、伸长近二十四尺的庞然大物,只需一发炮弹就能将半个全副武装的千人队瞬间灰飞烟灭,其炮弹威力覆盖七十余米,射程更达到百里之巨。
六个从坐魔城邦调来护卫的百人队正在附近设置陷阱,大炮周围也是一片忙碌。为操纵这十二尊大家伙动用了四个加强的百人队,其兵士个个膀大腰圆。有四个兵士正吃力地将一颗一人高的炮弹推进大炮的炮膛。
这个队伍和其它部队最不同的地方,就是一个千人队竟然同时配备了十二名精通火系玄魔功的术士。他们都把右手按在控制真武飞炮的晶纹罗盘上,目光看着前方的千夫长。
千夫长的目光却抬起来,遥遥望着峰顶的威特尼斯。
只要威特尼斯一声令下,十二门巨炮将同时喷出烈焰。
威特尼斯顿了顿,向侧后方望去。易周湖象一方大镜嵌在大地上,水波万顷。湖面上的雾气更浓,在视线不可见的浓雾中,停泊着两百多艘大小战舰。这些战舰是原教宗用以威慑周边海域的主力舰队,易周山一役后大祭祀休切逃脱,这只舰队和陆属部队一起,全部被整编到明列帝国火宰辅属下。
他不止一次地感叹造化神奇,明王到达明列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竟将原本教宗的部队悉数收服。如今布列前线的二十余万部队绝大部分都属于原教宗,若非如此,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
他又想到,如果在前线的这些部队突然倒戈,天下大势必将逆转,那时生灵涂炭还是小事,人类能否在妖兽的铁蹄下生存下来还是未知数。
一切都关乎到这场大战的结局,人类胜了自然好说,若败了,妖兽倒卷,人类部队内部尚未完全归服的人心将面临巨大的考验。
好在,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这时,侧方两个白点曳着淡蓝的尾迹遥遥射来,其速度极快,转瞬间就到了近前。
光影一闪,久违的渥瑞尔和艾林两人落到他身旁。
渥瑞尔显得清瘦了许多,这位帝国的治法司长,脑后黑白杂陈的长发用根软环锁住,臂弯里却不见了他从不离身的酒坛子。其白衣遮住的袖口处,隐约可见一对金灿灿的物事,不知他炼了什么武器在臂上。
艾林还是老样子,脸色不悲不喜,不过威特尼斯能够从他身体周围微微波动的玄魔力看出,他方才必定大幅度运过功。
威特尼斯皱眉道:“你两个怎么来了这里?不是负责那边吗?”
渥瑞尔笑骂道:“还说呢,该死的莱亚诺嫌我们没有带过兵,剥夺了我们的军权,吩咐我两个出来喝西北风。”
艾林白了他一眼,道:“别听他瞎说。龙骑士担心妖兽主力会借水路攻我腹地,而水路恰恰是我们最薄弱的环节。所以着我等在入海口附近布了陷阱。”
威特尼斯转头遥望易周湖入海口的地方,缓缓道:“在部队交锋的时候用传送阵确为不智,而妖兽本由海上来,自会有水里来去的密法,这可能性确实很大……你们布了什么陷阱?”
渥瑞尔歪在一块大石上,懒洋洋道:“不过放了百多颗重晶水雷,还有二十重玄魔气锁而已。”
艾林眼眉一立:“我呸!什么是而已,你不动手自然舒服,我这几天里都别想用玄魔功了。”
渥瑞尔大笑。
重晶水雷,是一种专以用于水中的炸弹,威力巨大。这种水雷的材质是一种罕见的黑色晶体粉末,比最纯的铁粉还要重上五六倍,此物遇水之后会发生剧烈的反应。
而玄魔气锁,是玄魔功中最高阶的大规模杀伤玄魔功之一,其程度接近于魔法中的低阶禁持法术——也就是普通意义上的禁咒。当此功在陆地上施展时,沾染者会发生肢体爆炸,而后他们爆炸后的碎尸残血会继续传播这一特性,直到将周遭所有体内带有玄魔力的生物统统杀光为止——甚至,若施法者自己被魔血沾染,也逃不脱厄运。玄魔气锁在水中施展会更残酷,那就是地狱的代名词。
若施法者法力稍弱,必须在场中维持气锁魔力,那几乎和自杀没什么两样。这也是玄魔气锁少有人知、少有人用的缘故。自古以来,懂得施展玄魔气锁的不过寥寥七八人而已。
威特尼斯笑道:“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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