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京城知名的酒楼,杨蕴秋看着下面骑马而来的老将军,很寻常,身体又黑又瘦,皮肤很粗糙,神色间带着疲惫,老态毕露。
据说他十六岁前往北疆立下功勋,至今三十年,才四十六岁而已,但这会儿看着,到像是七十六的样子。
不过,容貌衰老,气势却盛。
杨蕴秋看着他,却觉得很舒服。
并不是那种功德之光带来的,纯粹的享受,让人天然感到亲近,相反,他还是有点儿敬而远之的**。
杨蕴秋见过很多在战场上杀人无算的将军。
因为杀人过多,哪怕再多功德,似乎也抹不去神魂之上附着的罪孽,只是这罪孽,大概是很纯粹的东西,并不会有让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恶臭,或许那根本就不该被称为罪。
就如以前在殷朝偶尔见过的,纯粹的魔修,身上的黑气浓郁,令人畏惧,却不会让人厌恶,那是魔气,可惜,世间纯粹的魔修越来越少,反而是那种堕落入魔道的家伙们,越发的多起来。
童林身上的黑气也多,比他在自家几个好友,王铮,傅雪青四人身上曾经感受过的,要浓郁上十几倍还多,但气息比那四个还要纯净的多了,连杨蕴秋自己。当年在未来世界参与星际战争的时候,恐怕也没有他这种气势。
满京城的老百姓欢呼雀跃。
蛮人的肆虐还在眼前,仇恨尚未平息。童林这一场大胜,也是几十年来最大的胜利,由不得京城这些升斗小民们不去欢呼。
童林的面上,到看不出高兴之色,反而平静的很。
杨蕴秋也能理解。
听说蛮人这次屠城而归,还彻彻底底地毁灭了好几个村子,那里也有童林的亲朋故旧。他即便胜了,又哪里还能高兴?
为了驻守北疆,童林失去了三个儿子。两个儿媳妇,一个孙子,到现在,童家只剩下了一根独苗。还是个体弱多病的。等他一死,他那个儿媳妇和小孙孙,谁知道会遇见什么情况,若是皇帝体恤功臣,说不得还会给孙儿一个好结果。
也许,童林选择一场大胜之后干脆利落地放下兵权回京,并不是看不到北疆依旧危险,而且那个蛮人的首领闻人鹰更危险。而是他老了,他不得不为自家考虑。心里忠君报国的思想,已经比不上对儿孙的顾虑。
杨蕴秋难得有兴致,带着学校里的学生们来参观了一回童将军,又玩了一下午,因着满城都是为了庆贺,免费奉送各种零食的商户,还有各种节目,连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也放弃其它八卦消息,开始八一八北疆战事。
童将军简直被说成了那种膀大腰圆,一手能抡起千斤重的铜锤,一脚踩下去就地动山摇的战神,逗得许多知情人忍不住大笑。
“先生,童将军还能返回战场吗?”
崔怀信笑着笑着,不由皱眉。
杨蕴秋摇头:“不知道,还是别有这样的机会才好。”
崔怀信愕然。
“如果不是咱们洪朝吃了大亏,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陛下不可能还劳动童将军,他老人家,毕竟年岁大了。”
所以,如果童林重返战场,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童家会如何?”
崔怀信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也是倾慕英雄的,总不希望英雄没有好下场。
杨蕴秋却一点儿都不担心。
“老将军的孙子只要不出现大问题,前程总是有的。”
他老人家的威望高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小皇帝会不会很不高兴,当然,他就是不大高兴,也只能自己调节自己的心情,好好对待童林。
如果童将军都落不了一个好下场,将来还有谁给他卖命?
满朝的文武百官都不是傻子,小皇帝一定也会愿意和童林善始善终,君臣相得,再说,童家现在又没握着兵权,一共只剩下一根独苗,和那些世家大族完全不同,正是小皇帝能用的人,又怎么会不好好护着,展现一下自己的心胸?
果然,很快旨意就下来,童林成为镇国侯,赐给大批的田产金银钱帛,还赐下府邸,并且让他的小孙子到皇家书院读书。
童林这个老爷子也很识趣,颇为享受起他在京城的生活来。
而且,这老头很有意思,居然没过多长时间,就成了风月场上的风云人物,别看他年纪老,本身肚子里也没多少诗词文章,可一掷千金,且知情识趣,说话很动听,为人又体贴,在京城将养了些日子,气色和身体都有所恢复,年轻了几岁。
他的真实年龄还不到五十,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一时间,居然有一堆官媒登门。
他的妻子死了也有十七八年,一直没有续弦,如今也该成了家了,若是换了别人,恐怕还要矫情一下,他则不然,直接就去和皇帝说:“岩儿去了皇家书院,老臣一个人呆在侯府,也很寂寞,实在想找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只是离开京城都有三十年了,人生地不熟,官媒那张嘴,老臣也不是很信得过,就请陛下替老臣费费心,寻一个好女人,只是一点儿,万不能是那种娇娇弱弱的大家闺秀,老臣不喜欢,要是会点儿功夫,每天早晨,能和老臣一块儿练练手,那就最好不过了。”
“…………”
吴宓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忍不住跑到书院和杨蕴秋抱怨,“我本以为童将军是一代名将。应该很正经才对,他在御书房跟我说话,眼睛都快粘在我那宫女身上。真是……我都让他的表现弄得下不来台。”
话虽如此,但吴宓还是要答应,人家什么要求都没提,就是想让你帮忙找个媳妇,既然开了口,他难道还能说找不着?
“让我上哪儿去找能和童林练练手的女子去?”
杨蕴秋只乐呵呵地看热闹。
他挺喜欢童林的,事实上。正想让童林到他们书院来教课。
说起来,两个人能认识,还真是多亏了崔怀信。这小子特别崇拜童林,胆子也大,有一日正逢假日,抱着自家学校制作的战棋。冲到青楼。直接找上童林,要和人家玩战棋游戏。
不得不说,童林在京城挺低调,出门没带多少侍卫,居然还真让个陌生人到了眼前,当然,大约也是看他一身书生气,没多大的威胁。
而且童林竟然没打断崔怀信的话。听他兴致勃勃地解说战棋游戏。
这个游戏很有趣,规则也有意思。而且还是根据北疆的军力部署,等等情况制作而成,他顿时来了兴致。
一开始,童林抱着和小家伙玩玩的心思,也没多费脑筋,结果,谁也没想到,他居然第一盘输给了一个书生!
整个青楼的人都吓得目瞪口呆。
童林也大吃一惊,连忙认真起来,下面几局,才真正把崔怀信给虐了一遍,就算如此,童林也吃了好几个小亏。
他不知道杨蕴秋闲来无事就和学生们研究他玩,心里真觉得崔怀信在兵法上十分有天分,又听这小子把自家的书院夸得跟朵花似的,哪能没有好奇心?
不必杨蕴秋请,童林自己就寻摸上门,待看见学生们玩的沙盘,看见他们推演,立时恨不得黏在书院彻夜不离,连寻花问柳的心思都淡了许多。
杨蕴秋表示很欢迎。
…………
这日一早,高义愁眉不展地来了书院。
杨蕴秋看他在院子里绕来绕去,绕来绕去,自家几个学生正想研究研究院子里的奇门阵法,偏偏他在那儿打转儿,都等了有小半个时辰,急得直跳脚,连忙把人拉近书房,把院子让给已经快要炸毛的学生们。
其实,书院里的课程并不包括奇门阵法,只是自家书院就有各种幻阵,各种攻击阵法在,大家静水楼台,哪里肯不先得月?
活动课上,有学生好奇,跑来偷偷摸摸,拐弯抹角地探听消息,见自家先生居然当真愿意指点他们一二。
一下子,大家都来了兴致。
可惜,这东西太过复杂,想要布置阵法,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他们中就是资质好的,也难精通。不过,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兴趣不减。
这么多年下来,也有几个能简单地布置个幻阵,只是需要灵气做引子的时候,就得依靠灵石,不像杨蕴秋,万物皆可为阵。
就算如此,他们也满足。
天底下能够接触到这方面知识的,除了他们书院的学生,再也没有别人,这还不值得自傲?像幻阵此类的绝技,本该是只传给儿女,或者亲传弟子的,如今自家先生大大方方,所有人都能得到教导,他们理应知足。
再说,纵然好些幻阵还布置不出来,至少一旦碰上这种阵法,他们能随机应变,破阵而出的机会,可比完全不懂的人多得多。
越来越多的学生,能够不必请示,就偷偷通过幻阵溜走出去玩,杨蕴秋也不阻止,但凡能够通过阵势的,即便出去了,大约一样不至于出现任何危险。
万一落下课业,该怎么惩罚,该怎么倒霉,都是他们自己惹下的。
如今,虽然幻阵还是常常有人玩,偷溜出去的却已经不算多见。
杨蕴秋给高义倒了一杯茶水,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儿?”
“……我阿妹,婉儿她,她……”高义咬牙切齿,“她说,她想和童林童将军结亲。”
“…………”
杨蕴秋一怔,满头雾水。
不比别人,他还是能感觉出来。以前那位高家的大姑娘喜欢的人是他自己,虽说始终没有挑明,高义却有过暗示。
高义忍不住抬头。幽怨地瞪了杨蕴秋一眼——这位当年要是愿意答应,哪里还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老头儿的事儿?
杨蕴秋叹气,这事儿也不能怪他,他是要走的,这次是真身穿越,如果是换个身体,那娶一房妻子也没什么大事。
节操什么的。杨蕴秋也没太多。
奈何,他现在用的是自己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走人。到时候他一走了之,留下人家一个好好的女人怎么办?
高义不在院子里转圈儿,改在屋子里转圈。
杨蕴秋皱眉:“高姑娘为什么会做这种决定?”
这事儿还真不是没有可能,最近几年。高家的生意大部分洗白。而且和小皇帝相熟,宫里的生意差不多全交给他们做,高义还被举荐,进入户部任职,虽说只是个从六品的郎中,但高家也不算是纯粹的江湖人士。
况且,最要紧,高姑娘和小皇帝认识。
高家要是提一提。没准儿还真能成,当然。只是可能而已,还是不大高的可能,高家的身份太低,像人家童林童将军,哪怕再老,娶个郡主公主什么的,也没多大问题。
杨蕴秋想到此,便笑了:“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婚姻大事,从来父母做主,就是皇帝想做媒,你父母不同意,也一样白搭,急什么。”
高义一怔,一想也是,喝了口茶水,平静了心绪。
不像很多电视上演的,皇帝至高无上,随便就能指个婚什么的,其实,皇帝能够掌管的婚姻,只有他自家人,大臣们可不是他家的奴隶,人家家里的婚事,都是自己做主,皇帝干涉不了,他就算做媒,别人乐意自然可以,要是不乐意,他的话一样不好使。
就说最近朝廷派出使臣,采选秀女,结果满天下的老百姓急着嫁女儿,不就是说明皇帝想要人家家的女孩儿,也不那么容易,人家的爹在之前把孩子嫁出去,他就完全没有办法。
劝了高义,杨蕴秋想了想,还是打算去见高姑娘一面,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蕴秋初来乍到,碰到的就是高家,总欠了一点儿人情,哪怕高义觉得,他欠的那点儿人情早就还完,但即便是面对陌生的,对他有好感的女孩子,他也愿意给予几分关心。
高姑娘一到傍晚,便习惯在花园里抚琴。
杨蕴秋带着阿红和阿夏两个姑娘过去的时候,她还是照例在抚琴。
这琴曲还是杨蕴秋教阿红的,只是,高姑娘弹琴技巧,要比阿红高上许多,琴曲中多少夹杂了一点儿哀愁。
不用他开口,那个外表娇弱,其实并不娇弱的女子便笑道:“给杨先生添麻烦了,您别太在意,奴家承认,确实心悦先生,可奴家身在江湖日久,并无闺阁女儿那般娇气,便是不能嫁与先生,奴家能和先生相交一场,已然心满意足……”
说着,这女孩子居然落了泪。
杨蕴秋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她。
自己甚至不知道这个女孩子真正的名字,只知道她兄长叫她婉儿,也没认真看过她的一张脸。
高姑娘生得很漂亮,眉眼精致,身段窈窕,虽然瘦弱,肤色过于白了,却是弱柳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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