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申生又磨着让扶苏带他出宫见‘师傅’,扶苏想着事情也了结得差不多,便答应了。
申生熟络地拉着扶苏穿过大街小巷,直接去到那群杂耍的技人的住处敲门,没一会儿门打开了,扶苏却意外地看到熟人。
扶苏挑了一下眉毛说:「任兄,好久不见啊……怎麽这麽狼狈了?」
此时的任一绝对称不上整洁,身上的衣服挂着烂菜残渣,刚被狠狠地泼了一身污水的样子。
「苏……苏兄……」任一怔怔然,手足无措地纠结了半天,才说:「苏兄,你怎会在这处?」
「我儿子的师傅在里面。」扶苏指指里头。
「啊……那……你好走……好走……」任一语无伦次,连忙走出去。
那身臭味让扶苏皱了一下眉头,申生更是直接捏住鼻头。
任一尴尬地说:「抱歉,让你见到我这样狼狈的一面……」
「发生甚麽事了?」扶苏倒不是关心任一,而是纯粹想八卦。
「内里有父亲的旧友……不过他不太想跟父亲……没事没事……你找你的吧,我回家先洗涤一番。」任一摆着手,然後走了几步,忽然回头,说:「……对了,苏兄……十五日时我家摆喜酒……方便的话来赏面,喝小弟的喜酒吧。」
扶苏拱手,严肃地说:「一定。」
「那就好了……就这样吧……」任一有几分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背影看着有点凄凉。
「爹爹,他很不高兴哦?」申生疑惑地道:「结婚了不应该是高高兴兴的吗?」
「哀叹自己失去自由之身吧。」扶苏摸摸申生的头:「不带我进去看你的师傅?」
「好勒!」申生拉着扶苏,一边叫嚷着说:「师傅师傅,我带我爹爹来了!」
「甚麽玩意吵俺!」院子里传来一声骂街的声音。
一个彪形大汉踏出来,嘴上还在骂着:「俺好好的一个下午又让你这小鬼给搞混了,说吧说吧,又要来甚麽事儿?耍斧耍枪,我能教的都教你了!那来这麽多东西给你学?」
「嗷嗷,是我爹爹来了。」申生抗议道。
「啥?你还把你老子带来?」那大汉有几分傻眼,他以为申生闹着玩就算了,他也没多认真在教,现在连老子也带来是怎麽一回事?
「先生好。」扶苏拱手道,文质彬彬。
「这……勒……」大汉手足无措,在衣服上擦掉了手汗,连忙笨拙地学着也行了一个礼:「你……好勒!」
「师傅师傅,我把爹爹带来了,你教我你的风火大旋转好麽?」申生扑到他身上。
「少来,你白吃老子多少米饭了?」大汉虽然骂咧咧,但还是小心地接着申生。
「呵,好玩的小人儿又来串门儿?」一声嘻笑声从院里传出,然後门口忽然来了一个打扮得浓妆艳抹的大娘。
她先是取笑了申生,然後回首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扶苏,立刻脸上一僵,慌忙地跪下:「皇……皇帝!」她曾有幸在楼阁上远远地看了扶苏一眼,那身形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哎……」扶苏摸着下巴,没想到居然被人认出。
「啥玩意?」大汉傻眼道:「皇帝老子不是在他自己的家里麽?」
「呵,在家也能出来玩啊……起来起来,不用这样紧张。」扶苏把大娘扶起来,悻悻然地摸着鼻子道:「我今天微服出宫,不必行这麽大礼了。」
大娘站起来,落落大方,只有大汉站在一旁抱着申生,不知自己是跪呢?还是继续站着?
112任一的告白!
大娘也是个爽直的,扶苏已经摆出随和的态度;她也就打蛇随棍上;俐落地拉着大汉,把扶苏请进院内。
院内其实很平常;只是一个小小的宅院,内里开辟出数个不同的空间;有煮饭的地区,也有洗衣服的地方。扶苏一踏进去,抬头就见到古代的女性贴身内衣在风中飞扬。
「……」扶苏觉得,这家人挺开放的,而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嗯……古代的女人内衣。
「呃……让公子见笑了……」大娘尴尬地冲着另一个小姑娘做了一个手势,那小姑娘吐吐舌,立即把湿淋淋的衣服全都收起来。
「俺……俺……」大汉此时才开始回神;开始摸着自己的後脑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
他心想:妈啊,这也太吓人了,那小孩儿居然是皇帝的!
「啊?」扶苏回头,非常自然地拍拍他的肩:「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怕我啥呢?我又不吃人?对不对?宝贝?你爹我吃人吗?」
「不吃!」申生大声道,然後对大汉说:「虎师傅你不要怕我爹,他人可好了。」
大娘摀着嘴笑着说:「是呢,几年下来也没杀一个官员,这可是历朝历代最为少见的。」
扶苏摆手:「别提这些,今天我就只是个普通的父亲,来拜见一下犬儿的师傅,这麽简单,弄得这麽复杂干嘛?」
「俺哪敢当他师傅勒?」许虎指着申生怪叫,被大娘一手拍掉他的手指。
大娘捏着丝帕笑着应了:「说甚麽师傅,来玩玩就好。」难得能攀上扶苏这棵大树,她自然不会放过机会,赶快把这个应下来,打好关系,那可是未来的皇帝──谁不知道扶苏守着这个宝贝,连後宫都不曾再去了?
「礼数总是要的。」扶苏从怀中拿出一个玉佩,亲切地交到许虎的手上,真诚地说:「师傅好好教,孩子不听话就打,好吗?」
「爹!那有你这样!」申生瞪大眼睛。
「你就是欠揍。」扶苏瞥了他一眼,申生立即闭嘴,毕竟他爹没多久前才扁完他。
大娘也乖觉,她发现扶苏不是在说笑,立即又接话了:「当然当然,放在我们这处,绝对不会学坏,要是有错我们也不会留情地教训。」
「大姐,你……」许虎目瞪口呆,手在她面前乱挥,焦急地说:「你是不是疯啦?他……他……」
「他甚麽?来谁了?」一个清脆的男声从他们身後传来,扶苏回头一看,就见到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踏进院内。他看到扶苏的第一眼,脸色便有点僵,但很快会回复正常的脸色──显然他也认出了扶苏是何许人。
「来贵客了,小子,是你爹吧?」书生肯定地说。从申生跟着他们第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这小孩子来头不小,也只有许虎那傻大个才会把申生当成是普通小孩的在教训。他们几人都不说,就看许傻何时才会发现。
「奸人,他是我伟大的爹爹!」申生一向以扶苏为荣的。
「你好。」扶苏对他虚拱了一下手。
「客气客气。」书生也立即回礼。
「想不到这小子来头还真不小,难怪一直这麽嚣张。」书生感叹道:「我都看走眼了……」他以为申生最多是甚麽官员的孩子,所以说话礼仪都被训练得很标准,却又带了点天真的意味在,彷佛是不懂事的世家公子。却没想到扶苏把小孩养到这麽会撒娇,完全失却长公子应有的气度。
当然最令他惊讶是扶苏的样子,若不是曾经与霍大娘同时远远地见过一脸,他也不认为皇帝会有这样……流氓的气质?
「申儿没给你们很多麻烦吧?」扶苏客气地说:「要是有的话,我回去就好好地教训他一顿。」
「没有没有,不过挺好玩的。」姜宁同时想到了之前一个多月与申生之间的相处,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皇长公子虽然没有皇室的气派,但对老百姓来说却是蛮亲切的,就像他爹一样。
「你们──!」许虎喊了一句:「你们这样太大胆了!」
「许师傅客气了,今天就把我当成普通人,不必太介意身份。」扶苏安抚道。
「可是……可是再怎样不当,俺还是知道你是皇帝啊!」许虎叫着,把申生推开,慌忙说:「这孩子俺不敢收,不能收。」
「甚麽话!?」霍大娘第一个炸了,连忙把他拉到一旁教育了一番。
只见两人在墙角一直争执着,中间还能听到许虎几声‘不行’﹑‘俺不敢’等等的说话。
「让你见笑了。」姜宁歉意道,他们家的许傻的脑子真的不太好使。
「没关系。」扶苏耸肩:「我的身份的确挺令我苦恼的,大家都在说我人傻钱太多不是吗?」──前者是暗讽扶苏在政事上的不作为,後者是嘲讽他只会整天瞎搞一些有的没的‘发明’。
姜宁听到这一句自嘲,却没有笑,反而心中一阵暗惊。因为这话早几天有人对他说过,而且正好是他的好朋友暗地里在喝醉时吐槽的几句话。
他拘谨地笑了笑:「哈哈,都不是说笑的吗?」然後再也不敢用随意的态度面对扶苏了。
扶苏说出那句话倒不是想秋後算帐还是甚麽,只是想替申生小报一下仇,到底是自己的小孩,受了委屈回来家长还是会生气的。
霍大娘看来费了极大力气说服了许虎,许虎被她带回来还是有点愤怒,但见到扶苏又回复那种不安的表情。
「呵呵,这……」霍大娘卡住了一下,因为她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扶苏。
「敝姓苏。」扶苏彬彬有礼地说。
「苏公子,你看……小申儿啊,放在我们这处,绝对让你放心的。如果你希望派人来看……」霍大娘犹豫了一下,她可不希望自家的院子变成那种皇家的私宅。
「不用,这一个多月申儿也有跟我说一些这处的事,你们人真是蛮好的,我很放心。」扶苏微笑着说,反正申生身边跟着暗卫,何必多此一举呢?
闲聊了一会儿,许虎别扭地接受了简单的拜师仪式,然後扶苏把申生留在那院子里,自己就先离开了。
他两手空空的﹑背着手在街上走着,身前别着一个钱袋,惹得不少小偷借故碰撞想要抢去他的钱袋,可是都让扶苏一一打跑了,渐渐地也没人敢惹扶苏。
要说咸阳城这四年来的变化,其实并不大。只是街道较以往整洁,还有人与人之间的气氛更轻松自在。扶苏在民间的威望依然褒眨参半,加上清谈风气热烈,在街上不时能听到评论他的声音。
虽然漫无目的地逛着,扶苏内心却充满了自豪感──这就是他一手打造的都城,繁华﹑富足﹑人民安居乐业。
「苏……兄。」他身後传来一声犹豫的叫唤。
扶苏往回头一看,却是有一阵子没有见面的任一。
「哎,任兄!」扶苏热情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好久不见,看来嫂子对你照料有加,整个人都不同了,精神了不少。」
「你怎麽没有去参加婚礼?」任一没有接话,反而抱怨起来:「只派一个人来,真不够朋友。」
「这不是忙吗?刚好有事要我处理,离开了京师一阵子。」扶苏解释道,心中却是暗想他自己才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他去不是徒然增添了任一的烦恼吗?
这借口用多了,任一都不再相信扶苏。他只是无奈地看着扶苏,心中有着纠结。或许他爹说得对,扶苏从来不是甚麽简单的人,即使认识了这麽久,任一都还不知道扶苏到底是混那一边的,或者说正职是在干甚麽?
说是从商,扶苏又少了那份油味和奸诈的味道,他手上却又从来只会多,不会少。说是世家公子,在京中姓苏的大人物却没有几个,他父亲去打听过,从来没有一人叫做苏华。扶苏就像突然冒出来的人一般,神秘得很。
「算了,」任一也不想多说甚麽,一切都已经过去,以前的痴心枉想,如今他已成家立业,无法再让自己沉迷下去了:「你不想说也没人能勉强你。」
「你今天挺不客气耶……」扶苏有些惊讶任一居然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彷佛已经破罐破摔到一种程度,就是不再顾及任何人的感受或自己的形象。
「我还要跟你客气甚麽?」任一恼怒地说:「你连我的宴席都不来参加。」
「拜托,我是真忙,不然我会不去吗?」扶苏皱起眉头:「你认识我这麽久,我有跟你说过谎吗?」
任一被咽住了,仔细想一想,扶苏一直以来的话要麽是不可考证的,要麽就是空泛,根本没有实际地说自己是甚麽人或者是做甚麽工。
「那我跟你说,我喜欢你很久了,你会怎样?」任一认真地盯着扶苏的眼神,一字一句地吞出来。
「……」
扶苏不明白话题怎会一下子拐到这麽奇怪的地方去?
113楚国沛国已灭
两人站在街角沉默已久,扶苏反应不过来;有几分无语;反倒是任一开始有点急躁,彷佛想借此甩开甚麽不好的过往。
「告诉我吧;我已经准备好了。」任一紧紧地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身侧紧握着;连额头也冒出了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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