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爹!」
「嗯……」
「爹!我明天不要练字可以麽?」
「……」
答案当然是不可以!
温情完一个晚上,第二天扶苏又被秦牧抓起来,虐到哭爹哭娘的。
恰好蒙恬最近也没空来找扶苏联系感情,因此扶苏完全没有时间休息,他引颈以盼,却一天比一天失望。
幸好没多久後,扶苏的毛笔字也大有进步,不再是写十个错十个,进步到写十个当中有九个是还能看的。
秦牧也就适时让他出去放放风──只限於晚上。
这一晚,扶苏吃过晚饭便出了帐篷溜溜。
古代的晚饭吃得早,天色还没完全昏暗,四周还是有点光的。此时帐营点起了火把,四周照得通亮,不时有几个士兵巡逻着,见到扶苏时都会跟他行礼。
扶苏四处走走,退守到这处後都没有机会好好地在军营内看看,难得可以出了帐篷透透气,他自然要好好地逛一次。
走到做饭的地方,只见一些负责灶头的士兵已经开始在洗碗,见到扶苏走过来,连忙站起来慌忙好行礼,灶头的负责军士走过来,陪着笑问:「不知公子有甚麽吩咐需要小人去办?」
扶苏挥手:「没事,我过来看看。」说完也不等军士反应过来,抬脚又走了。
连着几区也是差不多的反应,扶苏觉得有点厌味。
他走到一个边缘的地方,那里很偏僻,靠近树林,基本没甚麽人会来。
有人比扶苏更早抵达,他坐在一根断木上,前面烧着一个极为旺盛火盘,不停把一些酒倒进去,念念有词。
扶苏想了想,坐了过去。
对方不耐烦地回头:「去去去,没见到已经有人在了吗?一边去,不要烦……公……公子!」最後的一句已经变成怪叫。
扶苏对他笑了笑,温和地说:「不用管我,我只是走累了找个地方坐坐,你自便。」
士兵敢不理扶苏继续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吗?
他手足无措:「抱……抱歉,公子,我……我……」他就像下属看到最顶头的老总一样,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可见平日他也不是一个嘴滑的,换着别个,早就跟扶苏大吹特吹自己的战功了。
扶苏不在意,只是坐在那里,小臂撑在大腿上,看向森林。
此时天色尚有几分亮光,森林还是隐隐可见的。
比起现代,这处多了几分野性。或许差不多要入夜了,林中不时窜过一些不明动物的身影,还有几声深山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叫。
「这次战争,大家都很英勇,是秦国的好子民。」扶苏转过头,找了一个话题。
士兵沉默了,良久後才应了一声:「是的,他们都很勇敢。」
「可以跟我聊聊大家吗?」扶苏侧过头问。
士兵又沉默了,突然拿起酒瓶,再向火里再潇了一些。
「我兄弟,死了。」士兵说:「他人很好,很会帮助人。他最喜欢喝这种酒了,但不是常常有钱喝,我问人借了点钱,给他买了一点,希望他在下面能喝个够本吧。」说完,他又潇了一点酒,眼看酒瓶有点空了,心情更是低落。
他低喃着:「不打仗的话,多好……」声音小得很,但扶苏还是捕捉到些许。
「抱歉。」扶苏想到了自己亲手杀死的那个人,不可自抑的愧疚。
他穿越前也只是个小市民,甚麽国家大义之类他是不懂的,他只知道人是有父母﹑兄弟朋友,少了一个人,伤心的却是他身边的人。
士兵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不,公……公子你不要这麽说!我们为你打仗是心甘情愿的!」万一被误以为想要叛军,那真的冤死了!
「他叫甚麽名字?」扶苏没有接话,反而耐心地问起来。
士兵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又沉寂了下来。
「他……叫李贱狗……」他说。
「嗯,我记住了。」扶苏友善地笑笑:「或许,嗯,在打完仗後我们可以刻个碑纪念他们?这样吧,你们把名字都记下来,等打完仗,我保证,一定给他们立一个碑,上面都刻上战亡的勇士的姓名,即使千秋万世也会让人记住这一群勇敢的人。」扶苏这纯粹是为自己的内心好受一点,每次想到蒙恬报给他的伤亡数字,他就不可自抑地内疚起来。
他提出这个建议,其实也只是抄袭现代的烈士碑。说实话要是这样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又不费怎麽多力气,扶苏还是很愿意做的。他说完出来後,内心的愧疚感的确消减了很多。
士兵呆呆的,反应不过来。
刻碑?
这是以前想也不用想的事。
自小的教育告诉他,他们这一群人是贱民,死了也是白死的,会来参军纯粹是家中开不了锅,要不就是服役。死在外面的人不知多少,但是他们心中没有怨,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最低贱的。
──当连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时,他们又怎会觉得受苦?
现在长公子说,要为他们刻碑?
这……
士兵突然哭了出来:「不…不用……长公子你对我们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以前他听人家说长公子扶苏有多好时还不相信,此刻他才相信了,扶苏是真的爱民如子,那怕他是说着哄他,他也认了!
扶苏有点手足无措,从自己衣袖里拿出手帕递给他:「哎!我说真的,别哭啊你……干嘛呢……突然就哭了……男子汉有泪不轻弹,你懂不懂啊……」
秦牧悄悄地站到树後,看着远处一个哭,一个慌乱的奇异场景。
突然他警觉地往後看,蒙恬也站在他的不远处看着远方的那一对。
「他是个好君主。」蒙恬恍若叹息般说。
「还不是。」秦牧淡淡地说。在他看来扶苏的确有出人意表的地方,但却不算是一个好的统治者,因为他,太‘小家’了。
一个好的统治者不应该为杀了一个而寝食难安,也不应为了死去的士兵而感到愧疚。当他有这个想法时,证明他的心还是太软弱,不适合当一个君主。
在秦牧眼中,扶苏心不够狠,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但却是一个合格的‘儿子’。
蒙恬瞪了他一眼。
蒙恬对秦牧另眼相看是因为今次战役中,秦牧出色的表现让他了解到,眼前这一个人是有真材实料受到长公子赏析的(或者说甘心与他交合)。想到这次他一个人独力砍下的左耳数目,蒙恬不禁油然生出了敬佩。
虽然他自问自己也有能力杀敌如此,却未必能像秦牧一样全身而退。
只是秦牧真的太嚣张了,适时需要杀杀他的锐气。蒙恬想。
秦牧才懒理蒙恬隐藏的是甚麽心思,他自从重生变成秦牧後,以往的一切欲望忽然变得很淡。想起以前求仙问道的日子,他就觉得有点好笑。
或许从扶苏那处知道太多‘未来’,他看透了。
一个朝代总有他兴亡的时刻,就像他这个秦始皇,功盖三皇五帝又怎麽样?在扶苏讲述的历史中,他辛苦建成的朝代,还不如以後的汉甚麽﹑唐甚麽那样长久。
秦牧听到那一段历史时,只有一种「时不与我」的感叹。
要是他的长子没有死……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扶苏,此时两人已经喝起了酒,像哥们一样唠叨着吐尽心事。
真是奇怪的人。秦牧想。
蒙恬还站在他身旁,秦牧突然有点烦躁起来。
他斜视了蒙恬一眼,说:「不见你主子跟人许诺了甚麽吗?还不快点去收集战亡的名单,顺便帮你家主子好好宣传这一德行?」
虽然距离有点远,但是风自树森中吹过来,隐隐约约还是能听到一些的。
蒙恬气闷,不禁反口驳了一句:「你算是甚麽玩意?」然後抬脚就走,几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论武力值,他的确不如秦牧。更别提他腰上有伤,打起来绝对是他吃亏!赶急走为上着!
☆、历史往前走着
秦牧看了一会儿,确定那士兵没甚麽大问题後也转身走了。
扶苏跟士兵说到兴起,还让人搬来一些好酒。
此时扶苏身边围着十几个士兵,还有一些闻风而动,也赶过来凑进来跟扶苏亲近亲近。
蒙恬派了一个亲信在附近守候着,然後就不管他们了。
这一晚,大概是扶苏穿越过来後最快乐的时光。
他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跟士兵们拼着酒,那火盘早已经被当成黑夜中的照明工具,湘儿拿来灯油,让火可以一直烧得火旺。
到了月上柳梢头时,扶苏已经醉到找不到北了。其他士兵也好不到太多,醉醺醺的,东歪西倒在地上。
秦牧出来找他时,就看到这麽一副景象。
他叹了一口气,越过一地‘屍体’,把扶苏抱了出来,在空地上放下,再搀扶着他回帐篷内。
扶苏酒品好,喝醉了後只是迷迷糊糊,不会吐也不会闹脾气,被秦牧放上小榻後,也是迷迷糊糊的哼着现代的流行曲。
湘儿打了一盘水为扶苏擦脸,秦牧皱了皱眉头,跟她说:「我来就好了。」都不知湘儿有没有让苏儿碰过,秦牧觉得隔应。
湘儿行了一个礼,退下了。
秦牧坐在小榻上,粗鲁地拿起布擦扶苏红彤彤的脸。
扶苏突然伸手一把捉着秦牧的大手,色迷迷的眯起眼睛凑上去:「……美人……」
「……」
对着秦牧这张刚毅方正的脸也能叫美人,扶苏真是醉迷糊了!
秦牧伸出手指,淡定地戳了他的肩一下,扶苏立即像中枪一般抽搐了几下,向後倒在榻上。
……他到底把自己当成甚麽了?
淡定如秦牧,也忍不住囧了。
扶苏迷糊的哼哼几声,咕噜着:「……在一起……想在一起……一生一世……」
秦牧叹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从遇上扶苏後,他叹的气比以往加起还要多。
「你再不长大,我怎麽放心离开?」
*
第二天起来,扶苏感受到宿醉带来的痛苦,头痛得像是被车辗过了一般。
他抱着头在榻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秦牧撩起布帘走进来,托着木盘,淡淡地说:「你这是……想起了昨晚之行,羞愧得想自杀的表现?」
扶苏抬起头,迷茫地说:「我昨晚……干了甚麽?」
「喝了它!」秦牧把碗粗糙地塞到他手上。
「这又是甚麽?」扶苏下意识问,看到那黑漆漆的药打了一个寒颤:「我不要喝!」上次的安神药给他太深刻的印象,苦到不像话。这是能入口的良药麽?毒药才对吧!
秦牧早有准备,不知他在何处搞来了一包蜜饯,塞进扶苏的怀中,命令道:「喝!」
扶苏无法抵赖,只能以壮士断臂般的神情闭起眼睛,把心一横,咕噜咕噜几大口便把药喝得乾净,再赶快拆了布包里的蜜饯,塞了一个进口後,才觉得重新活过来一样。
吃完药後,秦牧就不理他了。蒙恬找了秦牧去商量军事,原本力邀扶苏一起去,可是扶苏两眼一翻,装作虚弱无比的按着太阳穴:「我……头痛。」
得了,蒙恬只能跟着他看不顺眼的秦牧走了。
等到药效发挥,扶苏觉得好一点後,他就在军营里溜溜。
要是之前士兵对於长公子扶苏还有几分陌生感的话,经过昨夜後,大多觉得他是可亲的,一些自来熟的还会跟扶苏打招呼,嘻嘻哈哈的笑闹几句。扶苏也不恼,一一回应过去了。让到他的人气空前的高,越过了蒙恬,成为军中的第一人。
扶苏昨夜的许诺,一觉醒来後他就忘记了。不过蒙恬没有忘记,反而找了亲信去办这一件事。
现在战死不但有抚恤金,还能留名千古。一时间,蒙军的士气空前的高涨,而冯劫见到如此,立即让自己手下也颁布这一项新命令,两军不复往日的愁闷,反而有点像在……过新年?
*
蒙军和冯军布军在史内喜庆洋洋,而咸阳城内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尤其是这次领着皇家军队出去作战而败北的将领,更是直接让胡亥砍了。胡亥的情绪一天比一天暴躁,现在唯一能哄住他的,只有他的妃子雪悦了。而赵高也借此与胡亥修补了彼此之间破裂的缝隙,胡亥再次重用赵高,甚至比之前更为尊重。
皇军的将领死了後,正当吕明惶恐不安,深怕自己就是下一个时,庄承启带着十万大军回朝了!
胡亥高兴到不得,因为庄承启带着十万大军赶到,刚好把朝野刚冒起的质疑声音给捏了。
「庄将军!哈哈,朕终於把你盼来了!」当庄承启上朝时,胡亥第一次走下高台,哈哈大笑着拍他的肩,一脸满意。
吕明跪伏在一旁,看着实在有几分不甘心。
他心中忿忿不平,想着要不是自己守的地方近,比较早班师回朝才让胡亥派出去啃下扶苏那一块吃力不讨好的骨头,怎麽看自己没功劳也有苦劳!庄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