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怀风颓然地撤手,他一直在等这么一句话,其实无所谓真假,哪怕是谎言,只要听上去动人就罢。毕竟他刚刚才发现,他的整个人生都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谎言,更何况楚越说得如此真挚。
晏怀风随意地甩了甩手,“你走吧。不用跟着我了。”
对方摇头,“少主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凉凉地笑,“少主不在这里,我不是晏怀风,要效忠,去找他便是了。”
楚越和晏怀风都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却谁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他。
看到晏怀风如此消沉,楚越顾不得管自己颈上的伤口,有些急切地抬起双手握住晏怀风的双肩,连这动作有多逾越都忘了。
他大声说:“身份称谓都是虚名,我效忠的只有你!我不会走,如果你不喜欢看到我,那我就在暗里保护你,不让你看见。那个人摆明了是有意的,你就那么容易相信他的话?”
相识以来楚越在晏怀风眼里从来都是少言寡语、沉默稳重的,极少见到他如此激动的样子,他望着他,看到对方眼中那绝不似作伪的关心,心中忽然定了下来。
是啊,自己怎么能如此轻易地乱了方寸?连楚越都不相信的事情,他怎么能因此自弃。
这一路走来每一件事都看似偶然实则充满了因果循环,有些在他意料之中,有些在他意料之外,那个蓝衣男人出现如此巧合,绝对不可能就此罢手。
在冰狱之中就已经打好的算盘,决不能因为一些旁枝末节就被打乱,圣门的乱局、中原武林的波诡云谲、还有他想做的那些事……原本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棋局,如今只不过变成了两方势力的博弈而已。
他很有兴趣,与那素未谋面的对手较量下去。否则,一个人下棋该多寂寞。
看晏怀风的眼神渐渐清明,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深不可测胸有成竹的自负表情,楚越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搭在晏怀风的肩膀之上,连忙收回来。
晏怀风微扬嘴角,假装没有看见他的动作,嘲笑道:“我呀你呀的,怎么现在不自称属下不说您了?”
“属下失言。”
“罢了,还是你呀我呀的吧,一说属下,就木得像跟木头一样。”晏怀风顿了一下,忽然凑近楚越继续说:“连在床上都跟个木头似地。”
满意地看到楚越不自在地低头,晏怀风刚想接着调侃几句,却听他低着头一板一眼地说:“……属下回去一定会好好研究那本书的。”
晏怀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楚越说的书大概是自己扔给他让他学习的那本春宫图,想不到他还真的一本正经地揣摩,实在是……
“算了,我们现在还是先回客栈,请个大夫才是正经事。”
“请大夫?啊,是,少主受伤了,都是属下太没用。”
“你只记着我受伤,就没想到自己还病着?”
“一点小病无碍的。”
晏怀风无语,他听说过有人发热没有及时就医后来傻了的,却没想到楚越本身就跟个傻子一样。
楚越呆,晏怀风可不笨,刚才蓝衣男人那一招“风飘大荒寒”如此凌厉,他被楚越护着都震伤了肺腑,首当其冲还给他当了肉垫的楚越怎么可能毫发无损?这个人,只怕又在忍了吧。
“少主!这是做什么?!”楚越忽然大惊,因为晏怀风忽然把他打横抱了起来,他想挣脱,却又不敢大力挣扎伤了晏怀风,那表情动作实在是扭曲极了。
晏怀风微微一笑,“别动。我们去找大夫。”
24、上药
回到客栈,晏怀风一把把楚越塞到床上,伸手就去脱他衣服。
楚越僵了一下,还是乖乖躺着不动。晏怀风把他外衣脱掉,又扯过被子把人裹了个严严实实,才出声道:“想什么呢你。也够厉害的,这种天气都能着凉。”
楚越被裹得像条蠕动的蚕宝宝,本来就发烧,又盖这么厚的被子,想不出汗都不行,实在是难受,想从被窝里面出来,又被晏怀风一把按住,“发发汗才好得快,我去找大夫,你就这么躺着。”
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的人点点头,忽然又着急道:“少主!梅姑娘……”
“管她做什么,这么大个人了又不会迷路。”
晏怀风推门出去了,楚越躺在床上,想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又被热得睡不着。
这场病来得突如其来,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想来训练那几年,吹风淋雨是寻常事,也不见自己着凉发热什么的,怎么如今身子反而变虚了呢?
一个人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楚越闷在被子里,一身的汗黏黏腻腻根本无法睡去,就忍不住开始想关于前世记忆的空白,还有自己突如其来对晏怀风无端的怀疑。
怀抱着歉疚与愧悔重生,让他从前那几年没有时间多加考虑这件事情本身的荒诞,还有这具身体本来的故事。
额头上滚烫的温度让思路不那么清晰,他迷迷糊糊地想,如果自己的灵魂没有来到这个身体,那么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那个叫十四的影卫,应该是死在那个刑房里了。
他对这个身体的认知寥寥,全部来源于玄威和他自己的一些猜测。
十四应该是如其他影卫一样,在幼年时期就丧父丧母举目无亲,然后被圣门带回去训练成影卫。还有就是他颇得玄威宠爱,原本是那批少年影卫中的第一人,极有可能被分给门主或者少主做贴身影卫,晋升为影卫首领。
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一目了然的人生经历,甚至非常的枯燥无趣。
如果十四不是木秀于林遭到了其他人的嫉妒,也不会被动用私刑一朝丧命,反而给了楚越重新来过的机会……等等!
楚越打了一个激灵,明明身上热得难受,心里却像被浇了一盆冰水:十四他真的死了吗?他的灵魂呢?真的也就消失或者转世投胎去了?
有没有可能,他还一直存在于这个身体之中,只是自己意外的到来而陷入沉睡,如今终于慢慢开始苏醒,想要夺回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可是这具身体本来就是他的,自己应该霸占着不还吗?
如果他放弃的话……眼前浮现出晏怀风的脸,如果“楚越”消失了,只剩下十四的话,十四会像他一样效忠晏怀风吗?
他并不了解十四的脾性,可从当日这个少年能鲁莽地伤了晏怀风来看,必然是个心高气傲不甘于寄人篱下的人。这原本无错,可是这样的人却并不适合做影卫,也不见得会留在已经落魄如斯的晏怀风身边。
而晏怀风如此多疑,也不可能发现不了身边人这么大的变化。到那时候十四想尽办法离开,晏怀风就真的只剩下孤家寡人了……
不,他也不能这么偏颇地想,说不定十四真的会效忠少主呢?说不定十四能够代替他,一直陪伴晏怀风、保护晏怀风呢?
心口忽然闷闷地,楚越不明所以,只知道自己一旦想到有别人陪在晏怀风身边,与他亲密无间,就觉得很沉重。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奇怪的心情,只知道想到那个场面,就让自己很压抑。
就在他呆呆地望着床顶的帷幔,脑中绞成一团乱麻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打开,晏怀风终于回来了。
晏怀风这一来一回可谓十分之快,下楼向客栈掌柜的打听到了天渚城医术最好的大夫之后,也不顾人家正在出诊就径直把人架了回来。
弄得年事已高的老大夫吹胡子瞪眼,一路上净是数落他们这些江湖人野蛮暴力,直到进了房间也没消停。
他没好气地瞪了床上的病号一眼,怒道:“把手伸出来!”
晏怀风坐在一旁笑得云淡风轻,姿态看上去既优雅又美好,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野蛮暴力”的江湖人。
楚越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让气哼哼的老大夫把脉,做大夫的终究是仁心,虽然不忿,面对病号却也负责,只是他诊了一会儿又瞪起眼来,恶狠狠白了楚越一眼又去白晏怀风。
“不过是寻常发热!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没点儿耐心!干什么都急三火四的!这人只要发发汗就好了,我开帖药,吃不吃都一样。”
说罢刚要收回手,忽然一怔,重新拉住了楚越的腕子,万分疑惑,“咦——这脉象怎么……”
楚越心里一咯噔,开口才发现自己鼻音重得很,“大夫,我怎么了?”
谁知那老大夫一反常态地不说话起来,古怪地看看楚越,又看看晏怀风,那眼神儿真让人提心吊胆毛骨悚然地。
好一会儿他才收回手,语重心长地说:“我说这三伏天儿怎么还有着凉的,年轻人啊,床笫之事不宜过多,善后事宜也要做好嘛。”
两人一愣,等回过味儿来,楚越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去,奈何只能僵硬地躺着,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老大夫唠唠叨叨说了一大篇话,全是用来指责晏怀风的,这儿要当心那边要注意,最后还留下一瓶凉凉滑滑的药膏,说是用来治那里的伤。
接着指着晏怀风说:“年轻人!别那么毛毛糙糙光顾着自己舒服!人家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容易么!”
晏怀风对着大夫反驳不得,只好不吱声儿,那表情别提多精彩了。
直到他好容易教训完毕背起药箱老神在在地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气氛变得难以形容。
楚越干脆一闭眼,装睡了事。
前世加上今生这么些年,他还没有遇上过喜欢的姑娘,没有尝试过男女之事,更别提男男……虽然认真研究了那本春宫图,那上面也只有各式各样的姿势,哪里晓得这种事还有那么多说道。
那天虽然知道自己受伤了,不过伤在那种地方本来就难以启齿,而且对于他们江湖人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他也就没怎么在意。
原来这场病却由此而来。
装睡装着装着就有点真迷糊,半梦半醒间,忽觉身上那厚重的被子被人掀开,一点儿凉意灌了进来。楚越一睁眼,就看见晏怀风拿着大夫留下的那药膏坐在床头。
“少主,属下自己来就是了。”他连忙想半坐起来,伸手去接那瓶子,晏怀风却不理,擦了擦楚越额头的汗,“转过身去趴好。”
“少主不能做这种事情,属下——”
“转过身去趴好。”
晏怀风不理楚越的尴尬与羞怯,楚越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只好听话地转过身去趴好。
晏怀风沾了凉凉的药膏,手指一路往下,带给楚越一阵又一阵轻微的麻痒。那手指实在是太刻意了,根本不肯好好儿地上药,直到撩拨够了才把药膏仔仔细细抹在伤处。
直到感觉那手指收了回去,楚越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感到下=身传来一阵阵的冰凉。之前的不适立刻被缓解,想不到那老大夫脾气那么大,医术倒当真不错。
只是一想到他一本正经地让他们不要纵欲过度的样子……其实他跟晏怀风只有一次而已,而且他知道,那一次晏怀风明显是试探大过欲=望本身。
“抱歉。”
他的耳边忽然落下两个字,楚越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毕竟那两个字那么轻。晏怀风怎么能道歉?晏怀风怎么能向他道歉,晏怀风又没有做错什么!
然而晏怀风接着说:“抱歉,那次是我太疏忽了。”
那声音太轻又太飘忽,甚至让他感觉到了奇异的温柔,楚越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本能却先一步地做出了反应,心口有一点酸涩有一点怅然。
他把头埋进枕头里,心想,只要他永远陪在他身边,晏怀风一定会慢慢对这个世界多一点信任,少一点怀疑,不再孤独地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
而晏怀风看着忽然把脸藏进枕头里的人,不知道他是害羞还是怎样,只好重新帮他把被子盖上。
两个人依然是沉默,却并不让人感觉难捱,反而有一点微妙的情绪缓慢滋生。
当天晚上,看了一天热闹的梅嫣终于兴高采烈地回来,一坐下就开始向晏怀风和楚越两人叽叽喳喳地讲着所见所闻,末了,颇为兴奋地说:“听说那个圣门是滇南的门派,里面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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