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向何氏讲起,那细节便不出意外的被渲染了。
何氏听得林楠提起,林碧落答应了那人要做长生牌位,顿时一呆:“怎的你阿姐没向我提起过此事?”
“我觉得……阿姐八成是在糊弄那个人。”
母子俩说了会子话,林楠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道:“阿娘,我瞧着三姐姐这几日无精打彩,反正二姐姐在待嫁,也不会出门,不如元宵我陪三姐姐去街上散散心?”
这几日虽然吃饭的时候,三姐儿照样向二姐儿打招呼,可是很明显姐妹生隙了。
当姐姐的不情愿与妹妹说话,那神色间似乎还有一点得色,大约是与庄家这门亲事成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林碧月自己决定的一件事,全程无视了林碧落的意见。
她大概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好。
反观当妹妹的,似乎并没多少情绪,蔫头耷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但瞧着她那心平气和的态度,也并不似记仇的模样。
林碧月甚至私下与何氏卖乖:“阿娘你瞧,三妹妹知道说不过我,这件事情她不能插手,便整日摆出不高兴的脸来。以往就是你惯着她,只要她说对的便是错的也成对的了。到底我是姐姐呢,总比她懂事,知道的也多一些。”
何氏先是摸了摸她的脸,见那上面早没有指印了,可似乎那指印都留在了她的心里。“还疼不疼了?阿娘那日打的重了,你可还记恨阿娘?”
林碧月眸光一暗,又笑了起来:“阿娘说什么呢?你不过是为了哄三姐儿开心,这才对我动手的。我晓得我是当姐姐的,应该让着她,但是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怎么能容得她小孩子胡闹呢?”
何氏听得她这番话,只觉内心纠结,复杂的感受简直不是能一语道尽的。
二姐儿似乎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觉得她对的时候,全然看不到别人的意见。不同于三姐儿,至少有事情要与家中商量的时候,不但能听取别人的意见,也能照顾到别人的情绪。
面对这样懂事体贴的三姐儿,林楠一提,何氏当即便答应了。
无论谁家女子嫁人,总是一条不归路,不能回头,连反悔的机会也极少。原本她盼着二姐儿能有更好的人家,可是眼瞧着她十五了,除了这两家,竟然没更好的人家了。再拖下去她怕更不好订亲,便只能在这两家里挑一家了。
她原本属意杂食店的孙家,哪怕人辛苦一点,可是手头宽裕,银钱乘手,日子过的安生。不过听说这位庄秀才虽然家境清寒了一些,但是素有才名,若是能考中进士,却又比孙家好上许多倍。
翻来覆去,自己也有几分委决不下,多是疼儿女的心做不了假,总盼着她们能在婚后日子过的和美顺遂。
最后与二姐儿透露一二,见她属意庄家,便想着索性趁了她的心。
儿大不由娘,这话是真正没错的。
不提何氏内心愁肠百结,却说林楠得了何氏允诺,又跑去寻了邬柏,到了元宵这一日,早早便去催林碧落:“三姐姐,咱们晚饭也不必吃,回头去街上吃小吃,定然能吃个肚圆。阿柏说要请我们吃东西。”
林碧落抬头见到林碧月也过来了,便示意他:“把二姐姐也叫上?”这些日子她思前想后,对林碧月并不生气。
林碧月不过十四五岁的青春期少女,刚好处在叛逆期,而她这个表面看起来贴心的妹妹,实则扮演了那个“优秀的邻居家孩子”的角色,从小到大各方各面都比她好,到后来更是一力担了养家重负,虽然听着能干,到底反衬出了姐姐们不如她能干的现实。
若是她处在林碧月的境地,没有上一世的经历,恐怕也会心怀妒意。做姐妹的总是有今生没来世,能好好相处还是好好相处。
林碧月早听到了她这话,还当小妹妹这是向她低头示好,以示自己错了呢,心态上顿时更有了一种压倒性的胜利,摆出姐姐的姿态来,打发他们:“街上都是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你们自己去玩吧,我还有事与阿娘商量呢。”施施然去了。
林楠默默的拉着林碧落走了。
他现在觉得……二姐姐似乎有几分傻气。
也不知道嫁到庄家去,能不能拢得住庄秀才的心?虽然这是妇人们担心的问题,但林楠也忍不住替二姐儿担忧了起来。
邬柏是上就准备好的,她们姐弟一出门,便瞧见他站在对门铺子下面,对着林家大门猛瞧,好似下一刻便要跑进去揪人出来。
林碧落见他腰间鼓鼓,便打趣他:“阿柏,你这是将自己一年的月例都拿出来要花掉?”
邬柏被她猜中心事,面上顿时有了几分赧意,挠头傻笑:“今儿高兴;高兴。”他这模样,逗的林家姐弟俩一起笑了。少有被宰的人还被栽的这么高兴的。
封丘门大街上,酒楼铺面皆挂着各式彩灯,模样精巧,灯上还附着灯谜。
林碧落对此一点也不擅长,便怂恿了邬柏与林楠一起猜。邬柏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原来你也不太会猜灯谜?”
由于林家三姐儿一向太能干,倒给了他一种错觉,似乎没有什么她不会的事情。况她在塾馆里的时候,成绩极好,难道小小灯谜也会难倒了她?
林碧落被他这语气给逗的又笑又气:“难道我是万能的?什么都会不成?”
“阿柏,你是没见过我三姐姐绣出来的花……”林楠在旁偷笑,顺便暴露一下某人的弱项。
邬柏摆出心向往之的神情来,“一定绣的很好吧?阿嫂绣的东西就活灵活现,三姐儿定然绣的也不差。”
“是不差,能将小狗绣成狗熊,鸳鸯绣成野鸭,还是个努力辨认靠你的想象才能猜出来的狗熊跟野鸭,一般人哪能绣出这样的?”
“林楠……今晚回去你给我通宵算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被胞弟轻易便揭了她的短处,林碧落不由出言威胁,林楠忙抱拳求情:“阿姐我真不是故意的真的!再说你不会绣花的事情迟早阿柏都会知道的,他又不是外人,他可是咱们家姻亲,姻亲!”
林碧落瞪他一眼:“你是阿娘从邬家抱来的吧?胳膊肘往外拐,什么都跟邬二郎倒……我看你今晚索性跟他回去算了!”见林楠苦着脸求情,邬柏却笑的好像傻里傻气,林碧落真是恨得牙根痒痒。
她真不应该答应林楠跟着他们出来逛街看花灯。
☆、第42章相救
上京城中,元宵灯会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整个上京城中的人们将上京城妆扮成了灯火的汪洋;到处是人潮灯潮;光花灯的种类便令人眼花缭乱。
有坐车灯、球灯、槊绢灯、日月灯、诗牌绢灯、镜灯、字灯、马骑灯、凤灯、水灯、琉璃灯、影灯、诸般巧做灯、平江玉珊灯、火铁灯、海鲜灯、人物满堂红灯……
置身在这灯火的海洋;林碧落便似被丢进了童话的世界;现代社会的元宵灯会虽有些造型灯,内里亮着灯炮;但远远比不上这个时代百姓的奇思妙想。
更有扎缚起来的琉璃灯山;高达五六丈;上有大彩灯;大彩楼中安着可以活动的机关人物;灯山上还有大殿,铺陈着五色琉璃阁,阁上都是球龙戏文百花。殿阁梁壁,有涌壁之上绘的传说故事,三个小儿要尽力的仰头看,一一辨识出绘着的传说故事,每辨识出一个,便要欢呼一声。更有小窗间垂吊着的小小水晶帘子,流苏宝带,那是平民百姓可望而不可及的富贵……
灯山上还有伶官送乐,恍如天上宫殿,直让观灯百姓看花了眼。
邬柏几乎恨不得将脖子伸长,又觉那灯山之上的伶官视野奇阔,仿佛置身于仙境,羡慕不已,小声念叨:“若是我也能上去在灯山上瞧上一眼……”
林碧落与林楠也有此意,可惜不能实现,更觉遗憾。
三个小儿转来转去,连晚饭未吃也忘了,回头便瞧见个马骑灯,灯罩上绘着宏大的战争场面,飙轮拥骑,回转如飞,不止是她们三个,更有许多少年男女拥了过来瞧这里面绘的战争故事,嘻嘻哈哈议论不止。
林碧落靠那马骑灯极近,忽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这灯多少银子?”正是在大相国寺前面遇到的那位以银子砸人的小郡主。
她与那人有过节,彼时便领教过她的脾气,当即暗中扯了林楠与邬柏的袖子,小声低语:“快走,有麻烦!”
偏林楠与邬柏正看的入神,哪里注意到了她这小动作,目光还粘在那马骑灯上。
虞世兰身边的婢女春桃见到这么多人围着,不肯给她家主子让路,不由大怒:“不知礼的东西,看到我家小郡主还不赶快让开?”
这马骑灯边围着的多是平民百姓家的少年男女,听到这无礼的话,又不想在大节下的触霉头,反正上京城中今夜不知有多少出奇的花灯,哪里非得站在这一盏灯面前,纷纷向两边散去,倒将最前面的林碧落姐弟以及邬柏显了出来。
这会儿林楠与邬柏已经回过神来,见身边方才围着的少年男女们一哄而散,唯当先一名衣着华丽的少女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两名婢女,身后另有身形高壮的仆佣好几名,便知遇上了权贵人家的女子。
林碧落扯着他们二人想溜,二人也不是惹事的性子,正要抬步,却听得春桃尖声叫道:“郡主你快来瞧,那丫头是谁?”
虞世兰与正欲闪避的林碧落目光相撞,立刻想了起来:“这不就是大相国寺前面那个贱丫头吗?哄着我花了上千两银子便跑了!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上了……”
林碧落暗道晦气,虞世兰已经朝身后仆佣下令,那些高壮男丁们半围了过来,将林碧落姐弟以及邬柏围在了当间。
“郡主此话差矣,那日我并不曾哄你花银子,反是郡主,我数次看中的小动物,都被您花银子卖走了,怎的是我哄着郡主花了银子?”
虞世兰回去之后便回过味儿来了,不但没寻到楚君钺,还平白损人了上千两零花,又买了一堆她压根不喜欢的猫猫狗狗飞禽陆兽,特别是那只大蟒蛇,被蛇贩替她装到马车上,拉回郡主府之后,也不知看蛇的小厮怎么当的差,当夜蛇笼子便开了,将整个郡主府闹了个鸡飞狗跳,人人自危,生怕睡到半夜床上盘着一条大蟒。
最后还是义成郡主万般无奈,去求圣上,从宫中借了两名善捕蛇的太监来,才将那条巨蟒给寻了出来抓走。
为此,虞传雄气的将虞世兰训了一顿,府中妾室背后不知怎生笑义成郡主的。便是她的庶妹虞世莲也在她面前皱着秀眉,做出楚楚之姿讽刺她:“阿姐胆子可真大,弄回来只会说话的绿头鹦鹉也就算了,好歹还有些用,能讨阿娘欢喜。居然敢弄回来一条蛇,真是吓死人了……我这些日子都睡不好,夜夜惊醒,怕的要命,生怕那不长眼的窜到我院子里去……”
虞世莲一十三岁,也到了可订亲的年纪,人又生的格外的好,说话柔声细语,走路如弱风拂柳,袅娜风流,功课也好,在东林书院也颇有一些追随者,虽是庶女,却是虞大人的庶女,听说也颇得虞大人疼爱,性子又比之虞世兰要好上百倍,自然也受欢迎。
虞世兰每想至此,便恨林碧落恨的牙根痒痒。
义成郡主教女,从来便是自有旁人对不起虞世兰,万无虞世兰对不住旁人之理。
“我家阿兰何等身份,哪些贱婢们若惹的阿兰不高兴了,阿兰记得告诉阿娘,阿娘替你收拾她们!”
当今圣上成亲这么多年,后宫嫔妃无数,至今没生下一儿半女,宫中公主还是与圣上平辈的,年纪也都不小,皆出嫁成妇,膝下有儿女承欢了。虞世兰在宫里便似换了个人,嘴甜似蜜,哄的皇后以及众嫔妃明面上都很喜欢她,便是圣上也待她极好,年节时便有不少赏赐。
因此,她虽然是郡主的女儿,但实则却是比公主的女儿还风光,满朝上下倒真无人愿意去得罪她,要么不跟小女孩子计较,觉得有失身份,要么觉得得罪她也不划算,跟义成郡主以及虞传雄为敌,于仕途不利。
倒将虞世兰养的越发跋扈了。
因此,原本是她自己心情不好找别人的茬,到了虞世兰口中,却全是别人的错。
林碧落的话,她哪里能听得进去?
“贱婢!还敢狡辩?我阿娘都说了,市井间的刁蛮民女心里都不知打着攀附权贵的鬼主意,信你才怪!”
义成郡主这话原也没错,虞传雄的妾室里就有不少巴上来的女子,身份低但相貌好,又会伏低做小,不似义成郡主还有皇族架子,在虞传雄面前总有几分傲气,不容易低头。
久而久之,她与虞传雄倒越来越相敬如宾了,倒好似一对在政治风波中合作无间的伙伴,若论起夫妻情份来,那就真是笑话了。
不过结成政治同盟,倒有一点好处,两个人的利益绑到了一起,共同进退至少是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