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环们皆扭过身去,肩膀一耸一耸,楚三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似乎又犯蠢了!
自从儿子生下来,他犯蠢的次数越来越多。
秦钰的理论是,生完了孩子的妇人们大约是用力过度,有段时间都会变的傻蠢傻蠢的,极为好骗,他家媳妇儿虞世兰就是这样儿。
这种情况到了他家便倒了个个儿,媳妇儿生完孩子精明了老大一截,反倒是他……有越来越蠢的趋势。
好不容易碰上一次这小子醒着,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却被阿父抢走了,楚君钺真是满心的不悦。
楚老将军倒是不介意儿子这种近乎于“忤逆”的口气,小心翼翼的抱着怀里的小人儿坐了下来。他这辈子都没抱过这么柔软脆弱的小生物,只觉得比拿一件重兵器要累上许多。
抱着孙儿坐下来,盯着他瞧了一会,忽尔起意,将包袱里他的小胳膊轻轻拿出来,摸了摸他紧攥着的小拳头,感觉到那细嫩柔软的小手指,还真拿出自己的大拇指比了一下,又嘿嘿一乐:“真小!真小!”若不是怕小孙子着凉,他都有种扒开包被瞧一瞧他小脚丫的冲动。
楚老将军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小的小手。
真是越看越爱,恨不得咬一口,顾忌到旁边虎视眈眈的儿子,似乎他只要一有不法举动,小孙子就会被儿子抢走,只能拿到唇边亲了亲小拳头,这么温柔的举动,连楚夫人都瞧愣了。
楚三郎更是傻住了。
正低头亲着他儿子小拳头的老父,鬓发皆白,苍颜黑肤,一生风霜尽在眉目脸颊之间。这样苍老的一颗头颅与儿子白嫩的小脸蛋,乌黑的不沾一丝世俗尘埃的眸子,以及初生婴儿那柔黑的胎发相映,对比太过强烈,强烈到他鼻端忽起酸涩之意。他忙转过头去,朝窗外望去,只等那阵酸涩之意过去了,才转过头来。这时候瞧见小婴儿因为阿翁胡须扎到了手上,似乎颇感不适,还皱了皱小眉头,他都想拍一下这不孝子的小脑袋。
——臭小子躲什么躲?老子小时候都没被你阿翁这么稀罕过!
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嫉妒。
楚三郎忽然之间被自己的念头给吓了一跳。
难道这么多年,他心里一直希望得到阿父的关爱亲昵?他一直以为那些都是无用的情感,原来……他内心深处一直期盼着父子相亲?
☆、146 处理
楚小郎的洗三礼;只有极亲近的三家人前来。
外祖家容国公府上;以及义成郡主府上;还有秦家虞世兰夫妇前来。
义安公主见到外孙;喜不自禁;抱在怀里就舍不得撒手;容秀也伸长了脖子要瞧小外甥,还摸了摸他的小手,引用了一句楚老将军最近的口头禅:“他可真小啊!”
楚老将军说出这话来不奇怪;按照他老人家的身形比例;这句话的确是发自肺腑,可是这句话从年仅四岁吃的白胖圆滚的小容秀嘴里说出来;那就大是有趣了。
屋子里几个妇人听了这话尽皆大乐;虞世兰还逗容秀:“阿秀,难道你很大了?”
容秀低头瞧瞧自己圆滚滚的小身子,眨巴了下眼睛,非常诚实的答她:“兰姐姐,我是小姨!我是楚小郎的小姨!”辈份这么大,当然很大啦!
自觉已经是长辈的容秀摆出长辈的威严模样来,可惜她身着一身红袄,又用红纱巾在脑袋上扎了两个包包头,眉间还点了一颗朱砂,乍一看倒跟年画上抱着胖头鱼的娃娃一般白胖讨喜,连那摆出来的威严模样也透着股喜庆之意,倒让虞世兰忍不住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惹得她刚要扁起嘴来哭,猛然想到自己已经晋升为小姨了,便瞬间忍住,将泪花憋了回去。
义成郡主“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倒觉得她这故做老成的小模样儿倒与虞小郎有得一拼。
义安公主揽过小闺女来,爱娇的揉了下她被虞世兰捏过的小脸蛋,倒是容妍看到妹妹闷闷不乐,给她出了个主意:“阿秀,你下次去兰姐姐家,也捏捏她家秦小郎的脸蛋,找补回来!”
这法子好!
容秀双眼顿时亮晶晶满含崇拜的瞅着自家阿姐,要多狗腿有多狗腿,小模样可爱之极。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又有收生嬷嬷来支持洗三,义安公主与义成郡主以及虞世兰皆添盆,金银锞子铺满了盆底,只等坐完了席,才各自回家。
至于何氏,接到喜讯之后,想了想洗三这日并没有来,只等到第五日上头才来了将军府。
守门的小厮听得是来瞧郡主与小郎君的,便直接报到了楚夫人那里。按着身份,何氏乃是商户平民,而楚夫人却是一品诰命,又不是正经的亲家,必须得出迎寒喧,她见了自己还得跪拜行礼,楚夫人倒受得起何氏的跪拜,就怕儿媳妇知道了心中不太痛快,何氏又与容妍的来往不可能切断,索性便让周嬷嬷迎出去招待何氏,她自己推说身子不适,便不见了。
何氏心中也正怵着要跪拜楚夫人,见得周嬷嬷迎了出来,又说夫人身子不适,只让自己来招待她,直接将何氏往容妍院子里带,便是连何氏自己也禁不住松了一口气。
容妍见到何氏,亦很高兴,又听得包氏也怀了身孕,更是喜上加喜,“等弟妹生了,我也能出去走动了。”她才坐了几日月子便觉犹如坐牢一般,禁忌颇多又不得自由。怀里揣着包子倒可以到处跑,包子落了地便不能出房门半步。
何氏给楚小郎打了金锁片等物,还备了各种糕点之类,还有小婴儿的衣衫,针脚细密,缝制的十分可爱。令得容妍抱着小衣服赞叹不绝。义安公主针线上比之何氏逊色许多,这么精致又贴身的小衣服,就不能指望她做出来了,基本上全是她身边针指出色的丫头们完成。
她还给容妍做了几件贴身小衣,“月子里出汗多,虽不能洗澡,但你要勤换衣。”容妍抱着一堆大人小孩的衣物往何氏身上蹭来蹭去,只觉她身上的味道极为安心好闻。
“阿娘——”
何氏摸摸她的脑袋,亦笑:“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般的撒娇,也不怕小郎长大了笑话!”
容妍朝着小肉团团瞪眼,极有严母的气势:“他敢!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你舍得?”何氏取笑她。
她看看在婴儿床上睡的香甜的小肉团子,十分泄气的趴倒在床上:“现在……真有点儿舍不得!”
楚氏原想着要将小婴儿挪到厢房去,由奶娘照料,正好可让容妍好生休养。可容妍却舍不得将孩子从自己眼面前挪走,怕孩子受委屈,又怕奶娘不够尽心,任是周嬷嬷说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说动她,最后无可奈何只能将楚小郎仍旧留在她房里。
她虽躺在床上,一日三餐也有人照料,可是孩子拉了尿了要喝奶换尿布,哪一样都没落下,白日由丫环奶娘协同完成,只哺乳一项由她独立完成,夜晚却是由楚三郎来代劳,当真累的可以,这才几日便觉十分之不易。
都是初人父人母,楚三郎的体悟容妍也有,见到何氏才倍觉欢喜辛酸,比之楚三郎与楚老将军多年隔膜,她与何氏情形又自不同。
养母生母之间,真论起来,血缘固然难断,可是养育之恩却也无法忘记。
及止听得何氏提起林碧月在庄家受的委屈,她这时倒恨不得自己能出门去庄家,无论是拿权势压人也好,威逼利诱也罢,总归是要让林碧月过的舒心。
“二姐也真是的,这种事情怎的不早说?我这会儿连门也出不了,干看着着急也没办法去帮她,若是早点说一声,我倒能亲自去一趟,瞧瞧哪个有胆子来为难她?!”
她愿意伸手拉林碧月一把,何氏固然心喜,可是想到庄家那怀孕的小妾,她又皱起了眉头。
据说那位小妾自恃自己为庄家延续香火有功,又见得林碧月摆明了不想攀上慧福郡主,似乎要与慧福郡主断绝来往的姿势,最近便很是得意,又得庄氏母子的纵容,颇有几分得意嚣张。
容妍听闻此事,便安抚何氏:“阿娘休慌。你回去宽慰下二姐,反正那孩子也在小妾肚子里,一时半会还生不下来,让她忍得一时之气,待我能出门之后,必定去庄家为她撑腰。我还要你问问二姐,她是想要将小妾踢出门去,还是自己不想在庄家生活了?”到底是要将老公踹了,还是要收拾小妾,总要给个纲领,她才好见机行事。
何氏听得此话,便有几分犹疑。
“二姐儿年纪也不小了,便是和离再嫁,恐怕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况且她当娘的若是离开了庄家,孩子怎么办?庄家恐怕不肯放,即使放走了,有个和离的娘,孩子们将来议婚恐怕也麻烦,便是为着闺女,二姐儿恐怕也不会和离。”
到这个年纪,当真是前行无路,后退无门,唯有停在原地,尽力让自己的生活愉悦一些。
——那就是让小妾出局了?
容妍若有所思。
过得几日,虞世兰来瞧她,容妍提起此事,她出的主意倒简单粗暴:“只消让那贱妾将孩子生下,抽一顿鞭子提脚卖了便是,何须发愁?”
容妍原来的打算倒比她这个还要宽容:“我的意思是……孩子留下,将小妾撵出庄家门便可。”还是虞世兰的方式更符合当地土著正室对嚣张妾室的惩治手段?
她又犹疑了。
对于处理小妾庶子这种棘手的事情上,容妍还真没有经验,无论是娘家还是婆家也没有可借鉴之人,容国公后院至今仍是义安公主独大,楚老将军亦是一夫一妻的楷模,虽然不排除因为征战原因,他实在没空发展小妾数目,而且听说楚老将军与楚夫人也算是一见钟情,故事颇有几分传奇,也许人家中间就容不下旁的人也未可知。
让容妍猜测公婆的爱情故事以及有可能会有小三的可能性,这比较荒谬。
唯一家中有小妾的乃是义成郡主后院。但是义成郡主在对待小妾庶子的态度上——实在是种特例,不值得大多数正室借鉴。
反倒是虞世兰神神秘秘向她提起一件事:“阿妹,你还记得虞世莲不?”
怎么不记得?
当年在东林书院虞世莲也算得风头人物,后来被义成郡主关在府里,这么多年若不是虞世兰提起来,她都忘了还有这号人物的存在。
“说出来给你借鉴一下。当年她姨娘死后,我阿娘不是将她关了起来吗?对外只说她体弱,只在家静养。但有人前来提亲,也只以身体有恙不能成婚害了别家而推了亲事。她在家里关了七年,只差疯了,刚开始还求我阿爹放她出来,但阿爹死活不肯见她。后来便是恶毒咒骂,蹉跎了一年又一年,眼瞧着年纪老大嫁人是没指望了,恐怕连出后院也没指望,她终于也死了心。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难道真因为体弱而死?”容妍默默回想一下虞世莲的性格,让她自杀……恐怕有难度吧?
她理应是极度爱惜自己的人。
“怎么会?”虞世兰撇撇嘴:“她在后院里关了七年,脾气坏人又不怎么打扮,活动的地方小,侍候的人又粗鄙,真是胖了起来,成了朵胖白莲。”容妍举家回京的时候,虞世兰还特意“好心”的跑去娘家后院“探望”了一下这位庶妹,将容家风光返京,容妍获封郡主,父母皆有封赏之事细细讲给她听。
虞世兰可忘不了当时虞世莲怨毒的目光。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容妍回京又做了郡主的事情给刺激的,过了没多久,她也不知道怎么跟后院里一个花匠勾搭上了,前些日子竟然越过众婆子的看管,跟着花匠私奔了。
“啊?”
这结局也太出乎人意料了。
虞世兰“嘿嘿”一笑,家中后院那些婆子皆听命于义成郡主,若无她发话,哪个有胆子敢放走虞世莲?
她猜来猜去,恐怕那些婆子们的有意懈怠都与她家阿娘的默许分不开,至于那大胆的敢拐了郡主府的庶女私奔的花匠,有没有受到义成郡主暗示性的鼓励,虞世兰现下还不知道。
“姨母……就这般让她私奔了?”这消息传出去,岂不是坏了虞家女儿的名声?
义成郡主面上也未见得有什么光彩。
庶女跟着花匠私奔了,当嫡母的能有什么好名声?
虞世兰轻敲了下她的脑袋,抱过楚小郎来利落替他换了尿布,又顺手将他裹好了,塞到容妍怀里,示意她喂奶,这才讲出了事件结局:“你当我阿娘傻啊?虞世莲前脚私奔出了郡主府,后脚府里便给她办起了丧事,只道她体弱多病,终于还是去了。甚至还有人夸我阿娘这么多年照顾体弱多病的庶女,将养了这么多年,到底人命敌不过天数。”
容妍佩服的连连点头:“受教受教!”
她这位姨母不出手便罢,一出手便是要人命的狠招。
虞世莲当初那是何等高洁的一朵小白莲啊?在整个东林书院不少学子们心中都有一种“虽然出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