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碧落从灶间出来,抬头便瞧见了他,朝他招招手,他便跟只小狗似的颠颠的跑了过来,仰着脸儿抽鼻子:“阿姐,好香好香。”被林碧落牵着手到了灶间,盛了半碗米饭,旁边铺了一勺肉,又浇了些酱汁,他便抱着碗坐在厨房的小木墩上,小脑袋埋在碗里吃了起来。
见他吃的香甜,林碧落又挟了一筷子青菜放到他碗里,他抬起油汪汪的小嘴巴,眼神色有几分不太乐意,“阿姐——”
义安郡主点了下他的小脑门,“他呀,平日里最不喜欢吃青菜。”可是家里除了青菜,哪还有什么可吃的菜呢?
“不吃青菜可是长不大的,快吃了吧,吃了阿姐明日给你买好玩的。”
小儿虽然不情愿,到底挟了起来喂进了口里,倒让她们的阿娘在一旁笑的泪花都要出来了,“原来我家谦儿也是吃青菜的啊。”
他平日不吃青菜,却又道青菜是给菜青虫吃的,尽扯些歪理。
容绍与义成郡主无法,只得随他去了,没成想今日他倒听林碧落的话。
吃完了饭,楚君钺便提出要去面见皇长孙,容绍要带着他过去,义安郡主忙将留下来的那碗肉给放到了篮子里,“喏,给大郎带过去。”
容绍默默接了过来,带着楚君钺出了家门。
楚家护卫们都得了令,只在原地休息。
十二郎见容谦躲在三姐儿身后,探着头好奇的打量着他们,只觉这小家伙长的分外可爱,两只眼睛像黑葡萄似的透着机灵,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匕首朝他招手:“小郎,过来我送你个东西。”
小儿仰头去以目光征求林碧落的意思,林碧落摸摸他的脑袋:“去吧,跟十二哥哥玩会儿去,将他身上所有东西都摸了来给谦儿玩。”
可恨她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小的弟弟,上次周大娘来的时候还没有,不然她定然要在路上买一大车的玩具小吃食给她。
容绍与楚君钺走到了村口那一家,伸手敲门。沿途也有开着大门的人家,见到他身边的陌生男子,便只远远瞧着他们过去了。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出来个削瘦的少年郎,五官温和可亲,只是面上带着些愁绪,“容叔,你怎么过来了?”
容家来了人,他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有将容家人全部绑走,想到容绍从前旧属,便道只是故旧,他便没有过去。
容绍将篮子递给了他,“你容婶给装的肉。”又介绍了京里来的楚君钺。
除夕夜宴之后,今上待得虞家众人与林碧落走了,独留下了楚家父子,先提起前太子,又道自己膝下犹空,想来此生难再有子嗣。
楚家父子面面相窥,不知道今上要做何打算。
“楚三郎,不如你替朕往边陲跑一趟,接了阿兄的子嗣来,将来朕定然许你心愿得偿,取个自己中意的媳妇儿?!”
楚君钺当即纳头便拜!
他不是傻子。
容大将军与前太子流放在一处的,未来的太子与容家肯定交情匪浅,想到林碧落哪怕去了边陲,也总有回来的日子,楚君钺顿时对这趟差使满心欢喜。
眼前的少年便是未来的太子乃之天下之主。
楚君钺想通了这一节,立即恭恭敬敬跪下磕头,“微臣楚君钺叩见皇长孙殿下!”倒将眼前的少年吓了老大一跳。
当年先太子全家被贬为庶民,他如今哪里还敢以皇长孙自居
“可不敢!楚将军快起来!快请起!”
容绍拉住了他,让他完完整整受了这一拜。
当夜,楚君钺借宿在皇长孙家里,其余护卫在容家门口搭帐篷,容绍被萧怡赶到了容谦的小床上,父子俩踡缩在小床上睡,她们母女则睡在一张床上。
林碧落平躺着,义安郡主侧着身子一瞬不瞬盯着躺在她身边的少女,时不时笑一笑,林碧落只觉她这阿娘都有些高兴傻了,嘿嘿笑道:“阿娘觉得像做梦一样吧?”
义安郡主点点头。
她狡黠一笑:“那阿娘千万别睡着,一定一定要睁着眼睛瞧我一宿,不然明天睁开眼睛我又不见了。”
义安郡主到认了真,似又有些想不通,在她身上从脑袋往下比划出一个长度:“就……只有这么小一点点人,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似乎极为不可思议。
“嗯,吃饭长大的嘛。阿娘只看见我长这么大,可是知我吃了多少饭呢。”
“小丫头!”
这会儿义安郡主终于有几分确认,她家这个闺女的性子……怎么说呢?回想下自己少女时代,不得不承认这孩子有几分随她。
她原还想着,何氏那般敦厚妇人,教出来的孩子定然是个温柔淑婉的。
可惜林碧落不知她阿娘心中所想,不然定然要给义安郡主讲一讲她与义成郡主初次见面,自己那般彪悍的行为,当场吓住了义成郡主。
后来许嬷嬷提起此事,还在背地里劝她:“三姐儿是女儿家,以后可万不敢如此了。郡主当时都看傻了!”
母女俩在一个被窝里说话,林碧落本来与何氏便亲近,如今乍然新添了个娘,又是这般热切的望着她,不知不觉间便拿对何氏的那套来对义安郡主,到最后紧偎着义安郡主,半个身子都到了她怀里,说到高兴处,便咯咭咯咭的笑。讲起东林书院的趣事,最是开怀。
唯讲起何氏来,颇有几分黯然。
她离开的时候,何氏哭的有多伤心,她真是想也不敢想。每每想起,总觉刀割一般难受。又有几分担心她离开之后,也不知何氏能不能担得起家中生意,诸多忧心之处,却都不便讲给义安郡主听。
到了最后,她偎在义安郡主的怀里睡着了。
义安郡主轻拍着她的肩,只觉怀中的身子纤秀柔软,拥着女儿她又不觉流下泪来,默默流一时泪,又高兴一时,得最后将怀中人儿紧紧抱住,轻轻将唇印在她光洁的额头,只觉多年心中缺的那一块终于被填满。
她日夜思念的女儿终于回来了!回到她身边了!
对面屏风后面的容绍也是心潮起伏难定,起先听得妻女小声说话,他是武人,听力极佳,听到女儿说到高兴处,便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亦想起当年将襁褓之中的女儿送走,哪曾想过了十四年,她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不但聪慧能干,还懂事体贴。
晚饭大盆的红烧肉端上来,他便知道这决非义安郡主的手艺。厨房里只有她们母女,那便定然是闺女的手艺了。
这顿饭,容绍不知道吃的有多开怀,他恨不得关起门来与妻子分享自己的喜悦,可惜身边一直跟着个楚三郎,全无机会。
特别是楚三郎带来的消息,倒真是个绝好的消息!
今上无子,只要皇长孙回京继位,到时候四合村这几户当初追随先太子而来的臣属焉能没有出头之日?
容绍很想即刻就将这消息与义安郡主分享,可惜两个孩子都睡着了,谦儿倒睡的踏实,万一大姐儿是个浅眠的,吵醒了她又不好了。
夫妻两个倒都一夜没睡好。
第二日天色极好,林碧落是睡到天光大亮才醒来的。
她醒来之后,闭着眼睛摸了下身边,不知道几时义安郡主已经起身了,翻了个身面朝外,睁开眼睛便听到个欣喜的声音:“阿姐你醒了?”语声小小,似乎怕吵着了她。
眼前的小儿只穿着粗布里衣,就趴在床头,也不知道已经盯了她许久了。
“阿谦怎么醒这么早?”
“不早了,阿姐,太阳都晒屁股了!”
林碧落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只觉这床很是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这么多年她一直担心自己的身份不得曝光,许是心中再无挂碍,又兼且义安郡主身上味道闻着很是舒服,盖的这被子即使是粗布的,也有一股在太阳下久晒的阳光味儿,只觉这一觉睡的极为舒服。
“可是,我还是不想起床啊。”她好像都从来没赖过床。
小儿似乎很是苦恼,碰上个赖床的阿姐,真是非常非常苦恼的事情。
他脑筋一转,忽想起来一件事,期期艾艾的安慰她:“阿姐……其实……没关系的。阿娘不会责骂你的。”
林碧落很是不解。
他还真当自己猜对了,神情非常认真:“阿姐……我以前睡着了尿了床,不敢起来,阿娘都不骂我的。阿娘脾气可好了,不会骂人也不会打人的,你别怕!”想来阿姐新来,还不太熟悉家里人的脾气之故。
林碧落笑出声来,语声清脆如珠,索性裹着被子缓缓做起来,“真的吗?谦儿没有骗我?”在小儿郎十分肯定的点着头保证之下,她伸手捏住了他的小脸蛋,只觉手感极佳,又捏了两下,笑的更厉害了。
真是太可爱了!
怎么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小可爱呢?!
房门被义安郡主推开,她手里还端着热水,进门见得女儿在被子里大笑,床边拿两只小手捂着自己脸蛋的幼子大大往后退了两步,嗖一下便跑到屏风后面去了,面上笑意不知不觉便浮上来了。
“大姐儿在笑什么?可是谦儿说什么了?”
林碧落还是觉得好笑不已:“阿娘,谦儿担心我尿了床不敢起身,才赖床的。”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
连义安郡主也不由笑出声来。
☆、105 遗传
林碧落与楚君钺的到来,在四合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几家邻居支着耳朵替容家担心了一夜;到得天光大亮;容家也没发生什么事儿,那些军士倒规规矩矩在容家门口搭帐篷过夜;天亮也没有拆了帐篷的迹象;瞧着倒像要长住的样子。
于是众人便结伴来容家打探消息。
容碧落是在房里梳洗停当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院子里坐着好些不认识的老中青年男子,乌压压倒有十来个人。
容绍正与他们说着什么;见得房门轻响;闺女推门出来,如清早带露的花朵一般鲜妍,身后还跟着幼子,面上方才严峻的神色顿时淡了下去,满面柔色的招呼她:“大姐儿过来,与你叔伯阿兄们见个礼。”
又指着其中一个干瘦的头发胡子全白了的老头介绍:“这是你裘伯父,原是兵部尚书,太子少保。”又有裘行中之子,年纪瞧着与容绍差不多,却是个粗壮的黑脸膛汉子,与其父生的模样大是不同,想来许是继承了乃母的长相。
林碧落矮身行礼:“裘伯父安好,裘家阿兄安好。”
她这个年纪,其实比之裘行中之子裘继明的闺女还要小上一两岁,可是这么些年,裘行中与容绍以兄弟论交,倒让林碧落生生大出一辈来。
又有先太子府詹事韦彻,年纪瞧着比裘行中小不了几岁,原也是朝中重臣,倒长着一张耿直的国字脸。韦彻当年被先帝委以重任,专侍先太子,哪知道临了先帝厌恶先太子,他们这些东宫属官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同僚掉脑袋抄家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唯有他们几位当初皆是请命与先帝,要跟着来服侍先太子,只道教导辅助先太子不够尽责,才酿成了这等结果,唯有跟着先太子来赎罪。
——不过是瞧不上今上的手腕心计,不愿再为今上效力罢了。
最后一位年长者瞧着约摸五十多岁,瞧着倒有几分文弱书生的感觉,只是面上能瞧得见生活艰辛的印迹,却是原来的太子少傅洛钧。韦彻与洛钧身边皆有青年男子。
林碧落在容绍的指引介绍之下一一见礼,裘行中又问了几句上京城中之事,其实她对上层权贵之事所知极少,多半答不出来,小半也只是从虞世兰的嘴里听到的小道消息,作不得准,怕引起这些人的谬误,便一概只答不知,倒博得了裘行中一句赞扬:“容老弟,你家大姐儿倒是个谨言慎行的。”又可惜道:“年纪与我家阿盛倒差不多,可惜差着辈儿了。”
“……”
林碧落满头黑线,这位老爷子想到哪儿去了?
容绍亦笑:“裘兄,我家大姐儿才回家,我与内人可舍不得她嫁出去,且得留两年呢。”瞧见林碧落立在那里局促模样,想到她是女孩儿家,这样当年谈终身,似乎不太好,便催她:“大姐儿快带着谦儿去吃饭吧,你阿娘正在厨房里呢。”
瞧着林碧落牵着容谦去了,几人才又开始打趣起容绍来。
也有起哄着要他请客的,大意是举家团聚,自然应该庆贺一番。
其实此间日子清苦,便是去年林碧落捎来的银子容绍也分做了好几份儿,散给了各家。这些人当初来到四合,皆是养尊处优的人家,其实比起容绍这样的武人出身,似洛钧这样诗书传家的人家来说,日子更要辛苦数倍,所学所识在重体力劳动面前毫无用处,各家倒都有病人,这银子算是救了急了。
特别是裘行中的夫人与洛钧的小孙子,都是用那笔银子请了大夫来,才慢慢调养过来的。
那时候容绍还不曾将长女活着的消息告之众人,此刻又提起长女,他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