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是对七小子的心意,不是富贵荣华的心意罢!”太后叹道,“真为荣华么,也难免的,反正皇家给得起。别只为荣华失大体就是了——幸听你们报来,那孩子不是那种人,我又放心些。”
雪宜公主点了点头,没有问太后什么时候打算亲眼看看谢云华。
太后想看的话,自然会看。不管是明着看、偷着看,都好安排。之所以现在还是让章沉璎和雪宜公主打头阵,她没意思出面,一则是,皇上的“大事”正在紧张关头。二则是,云华初来乍到,风尘仆仆,状态不佳,等云华休养好了、皇上的大事也可以公开了,再见面就更顺畅了。三呢,太后对谢家的感情,有点微妙。当年朝中第一风流倜傥、荒唐起来谁都比不上、忠贞起来也谁都比不上,正作着栋梁之臣,却又忽然修道去了的谢小横,太后对之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云华身为谢小横的亲孙女,太后的这份微妙,自然也转移到了云华身上。
雪宜公主认为自己不便置喙。
雪宜公主确实对云华怀抱着相当的好感、也体会到七王爷愿意择云华为偶的心情,所以在太后面前替云华说了好话,已尽了她的努力。再之后的事,她不便强求了。
之后,首先要等皇上完成那件大事。
七王爷着栋勋将军引入兵营之后,立即也就是拜见皇上,商谈这件大事。
皇上居然也在这兵营里,住的是一顶军帐,跟其他军帐,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但戒备之森严,完全达到紫禁城中标准。
“这个、这个,”七王爷叩见了皇上,期期艾艾,“皇兄,这是怎么了?”
皇上一身衣物简单,着件迎霜色方胜联袍子、戴个白藤顶漆纱冠,脸色比送别七王爷时稍微憔悴一点点,但精神极好,似见着猎物、正准备全力搏击的鹰,向七王爷道:“先说说你这么急是跑来做什么的吧。”
“我啊,”七王爷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发现锦城可以打开缺口,就急着过来了啊。我在给皇兄的信里,写了啊。”非常紧张道,“皇兄没有收着那封信?”
在马车出发之前、甚至在谢家答应把云华送来之前。七王爷就急着先送出了一封信,说明情况,没有大车的牵累,骑士快马加鞭,至少比七王爷先到京城三天。
皇上于案上抽出那封信,拍到七王爷脑袋上:“看了!”
“哦,”七王爷摸摸头,“那……”
“你建议用一个两百贯铜钱的首饰,牵扯私盐贩子,然后扳倒整个唐家?”皇上瞪着他。
“嗯哪……”七王爷也晓得自己的提议出了岔子。手贴在身侧,站得笔笔挺,像应付课堂上先生的查问。“臣弟听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也不是这样溃法!”皇上又瞪了他片刻,却笑起来,“然后你把那女孩子生拉活拽的就运到了京城?”
“是啊。既然臣弟想得到,人家也想得到,所以臣弟怕他们先对谢小姐动手嘛。”
皇上点点头:“你放心!你想得到的,人家还真难想到。”
这个话是暗讽七王爷脑子里路数太怪了。
“所以?”七王爷虚心求教。
“京城围猎已然发动,”皇上双眸闪闪发亮,这才是他躲在兵营的原因、是他精神奕奕的来由。“这个时候,我需要你在锦城!”
所谓京城围猎,指的是是全面围剿京城三支最强盛的唐家宗支。
“已经开始了?”七王爷惊叫。“提前了?”
“不错。”皇上心情很好,“有极佳的因素,所以提前了。”
“那皇兄为什么藏在这里?”七王爷不安的环顾四周。
“军机秘密。”皇上不告诉他。
“那我们在这里说话,安不安全?”七王爷压低嗓门。毕竟没进营地时,栋勋将军行动太鬼祟了。明显在防着什么人嘛!
“进了这里就安全了。”皇上道,“外头嘛。也是故意让有几个人接近,好带几句话回去——也包括你的话。我得解释你为什么忽然这么急的跑向京城来,还亏栋勋将军引导得当,你也配合上了!”说着又瞪了七王爷一眼。
七王爷讪笑,忽而后知后觉的又想起来:“皇兄刚刚说,需要臣弟在锦城?”
“不错。”
“啥……啥时候?”
“现在!”
七王爷发出一声哀鸣。
皇上干脆的挥挥手:“你快走吧。”
七王爷哀嚎:“可是臣弟刚刚才赶来的!”
“你自己要赶来的。”皇上好整以暇,“所以你现在要把怎么赶来的路,再怎么赶回去。”
“臣弟赶来的这一路,已经把骨头都颠散了!”
皇上打量他一眼,实事求是的评价:“没有散。”
“臣弟——”七王爷还要垂死挣扎。
皇上拍了一下手:“将军。”
栋勋将军应声而入。
“我会死的!”七王爷眼泪汪汪。
“王爷千岁千千岁,一定没那么容易死。”栋勋将军笑眯眯而眯眯笑,在皇上的授意下,直接把七王爷甩在肩上扛了出去。
七王爷意思意思的踢腾了一下,停止了。一路出去,他都没声音,栋勋将军倒有些担心了,侧过头看看他:“王爷?王爷殿下?”
“没事。”七王爷声音里有浓浓的鼻音。
“王爷您怎么了?”栋勋将军真的担心起来。
“我很好。”七王爷回答,继续带着鼻音。
明显不好!栋勋将军把他放下,凝视他:“怎么了?”
ps:
下章预告:王爷太多情
……云华以簪头蘸水,在案上一字一字默临心经。临到下午,侍女给她送了笔墨来。
龙麝松烟墨,绿沉漆老竹管兼毫,云华眼观手拈,只觉质感极佳,暗叹自己书法太差,配不上这样的好笔墨,却也只好笑纳。
正文 第二十章 王爷太多情
七王爷眼圈红红、鼻尖也红红,老老实实站着,像只怪可怜的小兔子:“我想起那天的时候了。”
“那天”,只有七王爷和栋勋将军他们两个知道,那天是什么时候。
栋勋将军一直挂在脸上那无所谓又迷死人的笑,终于消失了。他叹口气:“王爷——”
然后他也说不下去。这种事,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
这种事是要靠做的。
七王爷抬起手,把他的手掌合在自己双手当中,用力的握了一握,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什么、又像是要把自己身上的什么交给他,然后很识大体、很认命道:“好了,送我出去吧!”想想,“不过我又找什么借口让‘耳朵’听,解释我的忽来忽去呢?”
“你怕皇上盛怒,所以把小美人儿丢给我照顾,逃走了。”栋勋将军建议。
七王爷点头。
他点头时在凝视栋勋将军,栋勋将军也在凝视着他,七王爷就把头贴近了他的肩膀,并没有真正埋进他怀里,只差那么一点点。七王爷的耳垂在他唇边。
这个姿势太容易说悄悄话了。栋勋将军忍不住想说什么,那句话甚至也到了他唇边,但终于咽了回去,轻轻将七王爷推开一掌之遥,道:“王爷,请。”
七王爷咬了咬嘴唇:“对不起。”
栋勋将军完全明白七王爷在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害栋勋将军只能在大内、不能去呼啸沙场。谁知栋勋却正因心倾七王爷,被皇上认为没有大志,方委以重用——是,他是真倾心了,但这却是不该说的。于是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将七王爷一路送出营地,送上马车。交代了那几句给“耳朵”听的话,亲手打开车门,送别道:“一路平安。”
七王爷泪汪汪冲他眨眼睛。
栋勋将军有一种冲动,真想问问他:他心里有一个最重要的人吗?就算有这么多人,大家感情也是好的,但如果真的紧要关头到来,无论如何,放弃别人都好,也要保住那个人,会有吗?忍了忍。不问了,只怕把问题扯到谢云剑身上。
谢云剑这三字,过几天就会熠熠生辉了。现在,还不行。现在最好谁都想不起他来。
栋勋将军控制住表情,客气而冷淡的与七王爷作别。
且不提七王爷此去,如何安定锦城,单道云华在军帐中。日日都被养在闷葫芦里,饮食是一些儿也不差,但却没人跟她聊聊天、说说话,更没有人跟她讲解如今的境况。云华闷得……套句粗俗的话,简直要闷出鸟来。
这种时候,倒是在老太太身边学的佛经救了她。
云华以簪头蘸水。在案上一字一字默临心经。临到下午,侍女给她送了笔墨来。
龙麝松烟墨,绿沉漆老竹管兼毫。云华眼观手拈,只觉质感极佳,暗叹自己书法太差,配不上这样的好笔墨,却也只好笑纳。
到第二天。又有一叠字帖送进来,里头也有慈恩寺序、也有多宝塔碑。笔法婉娴,为一人所写。
云华正背不太清《金刚经》,且喜书帖里有,就照帖温习,因太过不熟练的缘故,怕写错,不用纸墨,仍以清水在桌面上练。
练至第二天,侍女搀她在外头走走,不叫走远,只在帐篷旁边小树墙脚下兜个圈儿,有个老太太坐在那。
这老太太穿着宫里普通仆妇的衣着,个子高大,手关节也粗大,肤色微黑,满脸皱纹,跟几个侍女进得帐来,好像也不太懂规矩,没向云华问安,只管她自己坐着。
云华不跟她计较。若是不请安就砍头,瞧她再木讷,还敢不敢省了那个安坐在那儿?云华目前还没有砍头的权力,也就不要求人家给出砍头的殷勤。
那几个侍女陪云华走了两步,想起有件重要的事非办不可,向云华告了个罪,她们先走,“请大姑姑陪您聊会儿。”
她们口中的“大姑姑”,却是那黑皮肤的高大老妇人,想是看中那老妇人傻呆呆的,不会跟云华乱讲什么罢!
云华就留了下来,倒是没看见侍女们离开之后,背着她,交换一个眼色,又悄悄回看她们一眼,似乎深深忌惮的样子。
秋日初黄的草在阳光下宁静芬芳,那老太太自管坐着,手里择着豆子,也不理会云华。云华看了一会儿,觉得那老太太择豆子的方式,却是奇怪。一般人总是豆子跟什么小稗子小沙石混在一起,这才要重择一次,老太太那筐里豆子一个个都圆滚滚、清清爽爽,依云华之见,可以直接丢到锅子里了,那老太太还是一个个的捏在指间,顿了顿,才安放进身边另一个细竹箩里。
云华陪笑问:“大姑姑,您在做什么?”
老太太喃喃:“甭叫我姑姑!我就是个做粗活的。”
“那末,”云华道,“奶奶……”
老太太看了云华一眼,居然生起气来:“看你年纪轻轻,怎么自甘下贱?”
云华差点没咬碎银牙!有这么说话的吗?不过她忍了下来,不卑不亢道:“您这话是从何说起?”
“仆役对主母才叫‘奶奶’,”老太太以一口标准的京都口音道,“你生得好模好样,又不是仆役之流,我又不是你主母,你叫我什么奶奶?”
云华恍然大悟:“小女是锦城人氏。锦城风俗,奶奶作为泛泛的敬称,倒不专指主母。”
老太太摇头:“语言分别,最易起纠纷,合该都照京中来。”
云华听此语太过夹缠,便不欲与她多谈,往旁边走了两步,又觉此地不宜乱闯,回顾那老太太,呆呆低着头,却也不来阻止她。云华对这地方不是不好奇,但生怕乱闯了被人看见,要追究老太太不看好她的责任。还是转步回来,立在老太太身边看着。
老太太又择两粒豆子,手停下来,叹了一声:“不喜欢我这老太太,还要站在旁边,难受不?”
其实还好。想想她们这些宫里宫外的奴婢们,管什么喜不喜欢谁,受了主子命,不都得豁出身子陪侍?再进而广之,那些主子、主子的主子们。又有几个身由得己的?便算七王爷,心里根本不爱女人,还不是要找个女人回去作王妃?
云华心里模模糊糊的难受。像一个暮天。这暮色哀婉的浸染下来,她声音就柔软了:“既然此时此刻相处,总是缘份,就算有的话题相歧,说不定其他地方是可以帮忙的。”
比如。彼此不要争吵呛声、不要互相找碴,就是帮了彼此的大忙。
老太太面色也柔软下来:“这是在数佛豆。”
云华便明白了。谢老太太念佛,也数这个,不过锦城风俗,是数米。念一声佛号,拈米瓮中一粒米放里罐子里。念了半天,看着半罐子米,知道:哦。原来我念了这么多声佛了!数过佛的米,是带着功德福份的,熬粥吃了,听说可祛百病。原来京中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