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应他。
他慢慢地沿着墙壁,走过一排排的书架,在昏暗朦胧的光线交错中,他感到整个房间是被沉闷所笼罩着的,而且已经这样很久了。
“东西放下,出去。”
突然发出的声音很低沉,与这间屋子给人的感觉一样,着实吓了他一跳。他找到发出声音的人,在他前方没有放置书架的一个角落。
那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即使光线不清楚,他也看得出来那人很年轻,应该不到三十岁。即使现在是躺在椅子上的,也可以看的出那人身材很高大,从闭着的双眼到紧抿的双唇,都似刀琢一般。只是眉宇间的阴郁让人心惊,这使得原本年龄不大的男人整个散发出一种苍老的气息。
“是,大少爷。”然后,他轻轻的将托盘放在那男人旁边的桌子上,他的余光瞟了眼右手边宽大的古董办公桌,被桌上的一张相片吸引住了目光。
那张照片镶在金色的相框中,背景是他刚来那天就见过的花园,照片上依然有大片大片的玫瑰花。照片应该是几年前的,因为里面的大少爷和二少爷比他见到的年轻很多,除了他已经见过的大少爷和二少爷,他想照片中唯一的一个女孩子应该就是四小姐了,再除去没见过面的三少爷和五少爷,剩下的却是多了两个人,他不知道哪两个是多出来的,但在被大少爷搂在身边的那个小孩子很惹眼。那孩子很小,他觉得肯定不到十五岁,脸上带着羞涩腼腆的微笑,又有些高兴的样子,五官非常的精细,他从来没见过比那更细致漂亮的脸了。被身形高大的大少爷半抱在怀里,显得更加柔弱。
惊觉自己看的入了神,他立刻准备转身离开,但先前一直闭着双眼的男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中,目光如炬,惊得他全身动弹不得,僵在原地。
他原本以为会被骂的,但是睁开了眼的男人顺着他先前的目光看过去,原先犀利的目光渐渐就变得柔和了一些,又有些飘渺。他听到大少爷低声的喃道:“那大概是他一辈子最快乐时候了……”
他怕自己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于是急忙低头道:“您用完餐我再来收拾。”然后故作镇静的快步离开了这个压抑阴沉的房间。
他身体靠在书房外的墙壁上,闭上眼睛,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彷佛将前一刻从房间内带出来的沉闷吐出来一样。
他想,以后他还是找机会不要来这个地方的好。
那天晚上,他见到了叔公和他讲过的所有龙家的人,除了夫人。而龙家并没有因为所有的主人都在,就变得稍微热闹一点,整幢屋子仍然被沉闷压抑着。但是他却知道了书房办公桌上那张照片里多出来的是哪两个人了,一个是他看了很久的那个男孩子,另一个是坐在轮椅上,被大家围在中间,年龄最小的那一个。那两个孩子是谁呢?白天大少爷话里面说的又是哪一个呢?
虽然好奇,但是因为叔公的忠告,他控制住了自己探知的好奇心。
只是上天总是喜欢开玩笑的,当你想弄明白一件事时,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做到,但是当你毫不在意时,不经意间你就可以知道更多。
陈启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偶尔陈启会来找他,两个人聊些有的没的。在这里的生活是很枯燥的,这里是有些远离他原来生活得世界的。这天晚上陈启又来找他。
“哎,你前几天去书房了?”陈启躺在他穿上,偏着头问他。
“是啊,怎么了?”
“那……你有没有看到桌子上的照片?”
“嗯,看到了。”
“你就不好奇里面不认识的那两个是谁?”
他看到陈启的表情,明显一副“我知道,你快来问我吧”的样子,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得了,你怎么跟你叔公一样这么无趣啊!过来,我告诉你。”
他走过去,说:“说吧!”
他就知道陈启会自己送上门来的。
陈启小声的说道:“听说龙家原本还有一个小少爷的,就是坐在轮椅上的那一个,很受宠爱的。只不过几年前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你看到照片上大少爷身边的那个小孩了吗?他是大少爷的情人小时候。”
“情人?可是,看上去年龄很小!”他不敢相信。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不知道有钱人的喜好很奇怪吗?”
“那他现在……还在吗?”
陈启嗤笑了一声:“怎么可能还在?你看大少爷那样,就知道早死了。”
“是怎么死的?”
“听说啊,我也是听说的。那个小孩自杀的时候已经十九岁了,自杀之前一直被大少爷关在阁楼有两三年,后来跑了出去,又被抓了回来,还是关在阁楼里面,所以阁楼是禁地,谁都不能进去,除了大少爷自己。”
“真的?”
“不信?你知道花园里的玫瑰花为什么开的那么让人害怕吗?花下面埋了个人当花肥,知道不?”陈启的声音已经算得上恐怖了。
但是他不信,他认为那只是现在先进的植物栽培技术而已。
陈启知道他不信,于是继续说:“当初那人能够逃出去,就是管花园的园丁帮了忙,所以后来被大少爷抓回来后,‘砰’——然后就埋在了花园下面,知道了吧?”说完还朝着他比了个手枪的姿势。
他装作相信了陈启的话,却将话题转到了其他地方。
“那……那个小少爷又是怎么死的?”
“大少爷的情人在浴缸里自杀了,弄得满屋子都是血,结果那位小少爷从你叔公那里偷拿了钥匙,正好就看到了这一幕。他有心脏病,一受刺激,也没挨过去。”陈启说的很是逼真,倒像他亲眼看到了一样。
“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见了?”
“没有,我不是说了是听说吗?”
“那你怎么相信别人说的?大少爷那个情人为什么自杀?”
陈启白了他一眼:“你觉得这个岛上怎么样?很压抑对不对?那你说,在这样的地方还要被关起来,好不容易跑出去了,又被抓回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照片上看,那个小孩儿应该不讨厌大少爷的。”
“我不是说了,那是小时候的照片,谁知到后来发生了什么?”陈启打着呵欠站起身,“别说是我说的。”然后朝他挥挥手,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他原本还想趁此机会问问那位夫人的事情的,可是陈启已经走了出去。
直到门被陈启关上,他才回过神来。如果陈启说的是真的,那龙家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也就不奇怪了。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他来到岛上已经快一个月了。他除了在厨房里帮帮忙,就是偶尔被派去给大少爷送送餐。
开始的几次,他都很紧张。但几次下来,他觉得或许大少爷并不是个可怕的人,只是因为当初一天之中同时失去了爱人和疼爱的弟弟,所以变得阴沉了而已。至少,大少爷并没有找过他的麻烦。
所以,渐渐地,他去书房的时候也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了。
“你是管家的侄孙?”
这天他放下托盘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没想到大少爷突然这样问他。
“是的。”他恭恭敬敬的站着回答道。
“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
“十九吗?他死的时候也是十九……”他听到大少爷幽幽的这么说道,那声音既让他觉得悲伤,又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抬起头,看到书房的窗户居然是开着的,外面的阳光照在大少爷的脸上。这是他第一次在阳光下看到大少爷的脸,那张脸在强烈眼光的照耀下,再加上刚刚说话的语气,显得说不出的苍白无力,虽然这个男人看上去并不弱,甚至可以说是个强壮的男人。
在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打算离开时,窗户边望着花园方向的男人再次开了口:“你去花园里,剪一束玫瑰给我拿来。”
他有些诧异的抬起头,但是很快的就又低了下去:“好的,大少爷。”
然后去了花园里。
当他将一大束玫瑰送到书房的时候,大少爷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看着花园的方向。
“大少爷,我剪好了。”
良久才等到对方的答复:“你剪得很小心,很好。”
然后大少爷终于掉转了目光,看向他所在的方向,说:“花给我。”
他小心的将花束递过去,大少爷动作轻柔的接过,另一只手柔缓的抚摸着花瓣,之后直接无视掉他,越过他出了书房。
他跟在大少爷身后到了书房门口,看到大少爷已经朝着阁楼的楼梯去了。
他有瞬间的犹豫,犹豫要不要跟上去,那他难得的那么一点好奇心或许就能得到满足,并且他也有种直觉,此刻即使他跟上前去也不会引起大少爷的注意,因为大少爷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最后他还是没有迈开自己的脚步,他想大少爷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可怜的人,活在爱人已经死去的阴影下,却走不出来。
所以,他认为大少爷并不向大家以为的那么恐怖,只是稍微阴沉了一些而已。可是很快的,一件发生在他眼前的事让他彻底的改变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整个岛上突然紧张起来,每个人好像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即使在厨房,所有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很少有人会在没必要的时候出声讲话,连陈启都安分了很多,晚上不再去他的房间找他了。几位少爷小姐也都全回了岛上,不再出去的样子,大家似乎都在等着什么。
他偶尔路过花园,湿咸的海风中夹带着玫瑰浓烈的芳香,让人觉得呼吸异常沉重。所有的一切都在暗示着他,似乎什么不同寻常的时刻来临了。
在他三番五次的欲言又止下,叔公才叹气说道:“玫瑰是那一位最喜欢的花,忌日快到了……”
他当然明白叔公说的“那一位”是谁,如果是这样也就不难解释现在整个龙家的气氛为什么会这么奇怪了,只是……
“叔公,既然大少爷这么钟情于那个人,又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呢?”他还是问出了心中的不解。
“孽缘,孽缘……以后别再问这样的问题了,只要记住,千万不要去阁楼,知道吗?”
叔公越是这样说,他越觉得不解。越是不解,他就越往这上面想,结果想的连觉都睡不好了。
这天晚上他好不容易止住了自己的思绪,在海浪声的伴随下,在他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一阵癫狂的女人的笑声,让他一个激灵从床上越了起来。
他又仔细听了一阵,发现声音是从主屋的楼上传来,他没有打算出去一探究竟,但是感到外面开始吵闹起来,看来大家都被惊醒了。那他也不妨出去看看。
他看到叔公大部分的佣人都已经在大厅了,大家都在仰头看着三楼的走廊。几位少爷小姐全都在走廊上,此外楼梯口还站着一个身穿白色睡袍的女人。
那女人头发有些凌乱,看不仔细她的长相,轮廓却让他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此刻她正诡异的笑着看向走廊另一头的大少爷。
“大嫂,你快回房间去吧!”二少爷正在劝说她,原来这就是叔公说的大少爷的妻子。
“回去?回去让你们关起来?我才不该被关起来。该被关起来的是他,是他龙斯仲,他才应该被抓起来关进疯人院,他就是个变态,哈哈哈……该把他抓起来……”她颤抖着用手指指向大少爷。
而被她指着的人根本就不回应她刚才的话,只是怒睁着双眼,那目光像是要将对面的人吞噬一样的凶狠,愤恨的质问:“你去阁楼了?谁准你去的?啊?说。”边说,边一步步的逼近她。
“你怕被人看见,哈……看到你这个恶心的恋尸狂,人死了还舍不得埋进土里,哈哈……你,还有你们,你们一家都是疯子,都该被枪毙……”她指着她面前的人歇斯底里的吼叫出来。
听到这里,大厅里原本窃窃私语的用人都住了嘴,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也不列外,他被那个女人说的话完全的震惊住了,他不敢相信她说的会是真的。
他看向叔公,想寻找答案,可他还没来得及将话问出口,就听到身边的同事们发出的惊呼声,看到了叔公瞬间睁大的双眼中的不可置信。紧接着就是重物被推倒,撞击在地板上的声音,和女人的尖叫声。
他转身抬头,望向三楼的方向,看到了大少爷还没有来得及放下来的手和眼中心满意足的笑意,还有其余少爷小姐们愣住了的无奈表情,顺着他们的视线,他看到了二楼楼梯口肢体扭曲,身体还在抽搐的女人。
从楼梯扶手的缝隙中,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个女人的脸,虽然有一些发丝掩盖着,但是,和大少爷办公桌上那个羞涩的少年,何其相像!
他觉得脑子一片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