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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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唐- 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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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哥是被吐谷浑人所伤,如今平安脱险,该相谢太子接应,越王护送,以及娘娘和宁国公主施以援手,这点小小疤痕算得什么?更何况,兵部尚书李辅国大人方才与他同回长安,试想又有何人敢下手暗算两位一品重臣?”
“至于珍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珍珠以后会珍重自己,落发出走这些短见之事是再不会做了。说来还要多谢段公公,珍珠这些年疏离一双儿女,思念刻骨记挂不能,方才问及公公,才知太子殿下极为宠爱升平……如今我无处可归,也无所牵挂,若娘娘不嫌弃,可否让珍珠就此住下,亦或……随伺左右?”
我平静说完最后四字,人之能伸能曲颠倒黑白不过尔尔,大哥明明中的是宫中之人能解的毒,做贼的喊抓贼,张妃栽赃李豫无非是让我恨怨失去理智。我不要做她的礼物,李系救我的代价就是被她胁迫,为我,为瑾儿,站在李豫的对立!一个段志恒又怎样?一厥卜算子又如何?我一口咬定升平是我与李豫的女儿她又能怎样?我不要走,老死这里,伺候她,又怎样?
“好个柔中带刚的女子。”张妃击掌轻笑,她一笑有如当年,多年前大哥与叶护明堂比武,她笑而挑起风波,我替大哥比箭,双双受伤。
“本宫喜欢你,系,这女子,你收了吧。”她不再理我,宫人鱼贯入殿,盘托酒杯,不是敬,而是逼,逼到我面前。
澄澈一盅,酿香微酸,这是什么?控制人的毒药?
没有选择,我端起就喝。
“我替她喝!”
李系抢下酒杯,澄澈一口,一饮而尽。
“这……算了吧。”张妃微闭眼睑,手搭身旁宫人。
“谢母后。”李系躬身送她出殿,殿门合拢,不容置喙的声音轻慢逸出——“雨大了,系,明日再走吧。”
我走向李系,他往内殿走,伸手给我,要我扶他。“李系,你喝了什么?”我哭腔问他,他一定是有事,这杯酒张妃原本是要我喝,这样一个场面,无波结束,才是翻涌的前兆。“珍珠,张妃的心肠不是你想象的,若是要拿瑾儿要挟她早就做了,她是拿你我之事要挟,拿我入你产房之事要挟。你可知女子生产之时男子禁入,即便是丈夫尚且不可,何况是我。段志恒是她的人,那些产婆乳娘未必不是,她若引那些人去见王兄,恐怕众口一词,会指李适与升平,俱是我李系骨肉!”李系一句惊天霹雳,我脚下软去反是他牢牢扶我。“迥儿被我救回时额头撞破出血,我已防了有人借此机会滴血认亲。珍珠,我非故意听到,那日我破晓时分赶到凉州,太守府内机关精巧,我听到……听到史朝义在你房中,他说到……说到迥儿是个女孩儿,那才是李迥!是你与王兄的孩子,可是!”
我真正惊倒,李系单膝跪地在我面前,每一字每一句他贴耳低语,我想求,想求他保守秘密,又想求,想求他保全孩子。“进房去,别出来。”他推我入室,手触薄衫,手心滚烫得灼人。
“李系,李……”我赫然发现他一脸赤红,双手,更是按剑颤抖。
“鸳鸯夜月铺金帐,帐前叠绾带合欢。宫里的合欢酒,我喝的是。”
他猛一把推我跌入内寝,殿门砰关,声震欲裂。
“我尚能自控,珍珠,记住,两个时辰后出来……”
门前声音毫不迟疑消逝,然后,整个殿沉入寂静,象死了般寂静。
不知想了多久,我抱起紫檀圆凳扔去,殿门轰然碎开,门闩折裂。“李系!李系!李系!李系!李系!”我大叫他的名字,正殿无人,内殿无人,寝殿无人,整个大殿幽灵般声声回声,不由恐惧森森,他说尚能自控却从外闩门,人在哪里?在哪里?李系!
一步步,我走进内殿,心惊心骇,低头睁眼,汤池深处,一缕黑发,随流微动。
一池温泉脚踏血绽,池底的鹅卵石变成尖锐碎片,每一步象是钉板,我滑入池水,奋力游去。李系抱剑坐在池底,三尺长剑,半入石中,身旁的卵石与石屑混浊不堪,我无处踏脚,只能环身抱他。
我拉他上浮,他岿然不动,我掰他双手,他指扣剑把。李系!李系!我推他拽他,水中哭泣叫喊。肺部窒痛得太快,我望头顶亮光,人说溺水的人会在最后意识时抓住手边一切不放,抓住最后一寸剑把,我跪向碎石。
氧气殆尽,我开始承受第一口温水,李系突然睁眼。
我随他上浮,他拢我双手环他颈项,我随他呼吸,他贴面唇齿度我气息。出水扑倒,他击我后背,我喷出一口,由耳鼻七窍。
“不要死!”
“不要……死。”
同声异口,我们踉跄扶持,未出内殿他推开我重喘背身,许久,许久,直到体温烘干遍身湿衣,喘息渐平,渐静。
我对他宽背泣下,世间伦常最高,不及他善念德道,他离去之时我想过千万变数,直至水中生死一线,李系舍得性命,舍得自尊,维护我的,岂止清白二字。
“今日丑时,我还在睡梦,薛嵩急敲府门,说是长孙全绪托人送到他手中一件物什,一定要亲手交到我手中。我打开一看,是一双布袜,还有一颗珍珠,袜上绣着“踩小人”三字。长孙全绪说有一人子夜在开远门下求见他,只因他巡城未回,那人等了半个时辰最后只身离去,走时将此物托了一名郎将,要长孙全绪无论如何交给我。我看到珍珠,就知道是你,后来宫里来人说父皇病体有些起色,想到华清宫避暑,我心急如焚赶来先行安排,张妃突然出现,请我入殿商议要事,那时我就知道你是在她手上了。”
“她手段够高,这些日我把关中都翻遍了,怎想到你会在禁苑,要不是那双布袜,我毫无准备。我剑鞘佩玉中暗藏各种丹药,本是预备救你之需,没想到她会用这酒,我混了一起都吃下,解不了却总能压制些。”
李系反身向我,此时脸庞虽红,但已趋常态。
“那你为什么去水里,我看到你时,以为你……”
“我受不了。催情药物世间无解,女子服了只能云雨纾解,我是男人,男人自有一法,若精疲力尽,还动什么情。”
他掀起我裙看我脚底膝上,我一双脚上割伤最多,是尖锐卵石割得血流,后来又被水泡得道道发白,这些卵石,该就是他发泄体力时剑劈而致。
“在水里剑劈最耗体力,我最难忍受时在水底调息,就是你见到我的模样。那是一种东瀛忍者所练的龟息功,圆行与伊贺同门,他传我此技,可惜我学艺不精,若不是你……我是长眠,而非龟息。”
李系撕衣为我包起双脚,再入寝殿寻了衣衫。我们处了内殿汤池与寝殿之间,他抱我入房,托了崭新裙衫给我,合门走出。我换衣时门外也悉索换衣,等得一刻进来,他束发散下,随意一件宽袍。
“你不会为张妃左右,我信你。”我坦然要他承诺,名节清白我都可以不要,张妃是看准他李系为人,看准他会为女儿为我选择背弃手足。
“是,我不会。”李系君子,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家国天下,无论是家是国,我是李唐子孙,手足兄弟,绝不背弃。但你,今日之事,我认清自己……吾爱汝心,吾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他蹲我面前,包住我一双赤脚。

第三十章 忘尽心中情(一)

世事仿佛注定,与五年多前一样,离开华清宫,还是与李系。
从西绣岭下山,晚照亭下车坐轿,李系扶轿一路,轿到山下,莫青桐等候已久。我们坐车,他骑马,一国亲王送寡孀妹妹回城,再正常不过。
“下月我与郭子仪大婚,旨意定了,就这几日下。”莫青桐与我同坐一车,肘撑车窗,侧头看我,似乎,料定我吃惊。
我看她一眼,别开,骊山叠翠峰岭,晚霞彤彤,好看得很。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庸州,我和倓一起,李豫没让你下车。”她不管我理与不理,径自说话,“我祖父与爹爹为弘孝皇帝、则天皇帝、明孝皇帝三朝御史中丞、大学士,叔祖父一系均奉职太医院,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我三岁学文四岁习武,十一岁随爹爹入百孙院,爹爹教授礼、周、易,李豫、李系、李倓是学生,而我是伴读。我十五岁及笄那年,李豫随他父王去洛阳,走时他问我……他告诉我……”(注:弘孝皇帝指唐高宗,明孝皇帝指唐玄宗。)
莫青桐连改口两次,面巾贴面起伏,忽然烦躁。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我不期然开口,《诗经 氓》启首四句,她面巾盈湿。也许她不信,连我也有些意外,他们年少之事,正是李豫三年前东征伐燕途中亲口告诉我。莫青桐是女子中少见的文武双全,貌美独立,以她的骄傲,怎会容人分享丈夫,更不会委屈自己,所以——匪我愆期,子无良媒。
“我是这样答他,他……告诉你?”她自嘲地笑,也许嘲自己傻笑自己痴,她做到拒绝,却做不到,远离。
“爹爹在世时说,人有五种命格,金、木、水、火、土。李唐子孙是金命,我是木命,金克木,不是个好姻缘,我不信……李倓气盛才高,我没往回拉他,反推他,激他往前。”
“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几句细碎《洛神赋》,她面巾再湿,那是李倓直爽不羁,曾以洛神当众喜形赞美,对她。
这一时她,不知滋味心头,我递帕给她,她绞了帕,那双手,修长湿滑。
“我不知道我哥哥为什么和你成亲,不过他是重情重诺的人,李逽很好,但他结婚誓言只爱嫂嫂一个,从没变过。他现在承诺对你,是慎重……我,我怎么说好……你如果不帮张妃,我很感激,你想想,她毕竟害了李倓,李豫也与你同窗,对你,总无太多伤害。莫——莫姐姐,我说句心里话,张妃是利用你,利用你拉拢我大哥,其实,她哪真正在意着想你,婚姻,掺了要挟、条件、计谋,哪里还有幸福的位置?”
我诚恳诚心,我一直记得当年翠羽黄衫的莫青桐,纵然有些权谋权术,但卓然不凡,宽容亲切。
“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张扬,前仰后合。
“真是好骗!好骗!你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学不乖,教不会!我打过你,你不恨?几滴眼泪就叫我姐姐,你究竟是傻还是好骗?李豫对我无太多伤害?他多绝情你不懂?也是啊,他对别人都狠偏容得下你,他恨我,恨不得杀了我,杀了我这个坏他大事的妹妹!”
“还有你大哥,未来的驸马爷!你道我是沈若鸿?是李逽?是那燕?告诉你郭珍珠,谁稀罕!谁稀罕!”
莫青桐掌击车壁掠出,她方动车门刷地拉开。
“出去!”李系食指点她,莫青桐冷然下车,去而复返,她又掠回车前。
“李系,别说我没提醒你,你既要了她就别心存二意,否则,别说张妃,李豫——第一个放不过你!”莫青桐说完即走,银亮袍色几起几伏,湮没夜色。
“我送你进去。”李系扶我双手重了下。吱呀轻响,面前朱瓦漆门开启,我们走进,漆门立合。“这里是哪里?”我看他点起灯笼,他扶我极慢,走进院里,是一排厢房,间间安静无人,更显得院外嘈杂热闹。“听见外面嘈杂了吗,这院是兴庆宫后殿一处闲置院子,离东市很近。前殿以前是皇爷爷住过,自皇爷爷搬去西内苑后莫青桐以宁国公主身份寡居此处,实际她住宫里,根本不在这。我想你沈府去不得,汾阳王府也危机四伏,我府里……你也许不愿,这里不引人注意,只是清冷些,今日不宜再叫人来,你放心,我在。”他目不斜视,只顾及我脚下,步步回身,慢了又慢。“李系。”我轻声叫他,他在头顶嗯声。“李系,你昨夜说的那句,是《愣严经》里的么?”
他在声落时握住我手,“扑”地灯笼掉在地上,吐焰几下,随即熄灭。
《愣严经》云:吾爱汝心,吾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他不求我回应,但我要回答。“吾心如尘,吾色颓黯,旧欢如水,人去千重,相思无寄。
李系,我昨夜没想好怎么回答,今天想好了,对不住,是我,不太适合你。”
他以《愣严经》问,我以《愣严经》答,对这个男人,迟多一刻,虚多一分,是错不可恕。
“嗯。”李系弯身拾灯笼,重打火石时我们两手相碰,他忘了放开我左手。
火烛重又点亮,李系推身后房门引我进门,先入外厅再到里间。“今夜你睡这间,我在外厅看会儿卷宗。你可饿了,我去吩咐厨房做点什么,素面好不好?渴了么?”他留了我在屋里,转身出去,不多会儿托了两碗面和一壶茶。一人一碗素交汤面吃了大半,我斟了茶到他面前,他忽然伸手拨了拨我发,“头发短了,更象个孩子。珍珠,不是你不适合,是长安,不适合你。”
我已经很久没这样哭过,除了在凉州。与大哥同坠山崖时没哭,面对毁去容颜的郭曜时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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