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接过药碗,几口就把药喝完了。
素色的床单上血迹斑斑,甄箴那套染血的衣衫也不能再穿了,青枫拿来一套新的宫装,一边递给舞儿,一边把甄箴怀里的孩子抱过来,说道:“舞儿,帮她把衣服换了。”
等甄箴换好了衣服,如意也把床收拾干净了,但是青枫怀里的小娃娃却不知怎的哭了起来,可能是还太小又很虚弱,那哭声软软的,像小猫叫。孩子在怀里扭动着,还一个劲的往她胸前钻,青枫手足无措:“他怎么哭了?”
甄箴微微一笑,回道:“可能是饿了吧。”说着便接过孩子坐回床上,揭开自己的衣襟,青枫站在床头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你快点,晚宴的时辰差不多到了。”
青枫走出里间,舞儿收拾好甄箴换下来的衣服交给如意,还想走进去,青枫叫住她,说道:“一会我送她们母子回去,你现在先过去,在冷宫前那个路口等着。”
虽然很想陪在主子身边,但现在也只能听从青枫的安排,舞儿轻轻回了一句“是”,便悄声退了出去。
青枫在外间等了一会,那孩子猫叫似的哭声停了,越过屏风看过去,甄箴低头看着怀里埋首于胸前的小脑袋,脸色仍是苍白如纸,微乱的发丝贴着额间,嘴角那抹笑安然而满足。本是一幅美丽的画卷,青枫心中却莫名的涌起一股烦躁,快步走出这间憋闷的屋子,院内和着海棠花香的夜风微微安抚了她躁动的心。
青枫在院子里站了一会,茯苓办妥了事情从殿外回来,站在她身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不安的问道:“您,真的不打算告诉皇上?”
青枫背脊一僵,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先……瞒着,虽然现在甄箴母子平安,但是我欺瞒皇上,私自将她们接出冷宫在清风殿产子,依旧是坏了宫中规矩,到时皇后借题发挥,我仍是难逃罪责。再则……我确实需要借甄箴的势,后宫子嗣争斗似乎比我原来以为的复杂得多,也……凶险得多。”
青枫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有着另外一个声音,其实现在不告诉燕弘添,是因为她还拿不准燕弘添的心思,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大姐和小妹终有归宿,她自己也有了肚子里这个牵挂,现在已没有那个心思再去和燕弘添斗什么了,好不容易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了些,她不想也不愿去破坏这难得的平静,能不冒险就不冒险吧。
可是,真的这么容易瞒得过皇上的眼睛吗?茯苓张了嘴,最后却只化作一声“嗯”。在院内又站了一会,看时辰差不多了,两人走进里屋。
甄箴仍是抱着孩子坐在床沿,孩子吃饱了又睡去了,青枫发现,这孩子很安静,除了饿的时候哭两声,其他时候都在睡觉。这样也好,不容易被发现。
茯苓担心甄箴走回冷宫的时候抱着孩子被人看见,细心的找了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垫了厚厚的棉布,盖上竹片做的盖子,提在手里像个食盒,不引人注目。甄箴看着茯苓把孩子小心的放进篮子里,心疼不已,却又不得不承认茯苓设想的确实周道。轻叹一声,在青枫的搀扶下,甄箴再次躲进了宽大的软轿中,这次身边有了稚子相伴,心理温暖许多。
将这对母子安顿好,青枫也进了软轿。茯苓把轿帘放下,审视一番确定一切办妥之后,才打开殿门让轿夫把软轿抬出去,轿子一路向着乾阳殿走去,行至一个转弯处时,轿内忽然传来一声低呼:“停轿!”
轿夫脚下一顿,茯苓走近软轿,轻声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轿子晃得本宫难受。”轿内传出的声音很是虚弱,轿夫们额头出了一层薄汗,这八人抬的大轿,他们走得也不快,不应该晃才是啊,几人求教般的看向茯苓,茯苓想了想,说道:“奴婢把轿帘打开,您透透气,一会再走,可好?”
“也好。”
轿内的人没有动怒,轿夫们暗暗松了一口气,轻轻落轿。
“你们退下。”
“是。”轿夫没有多想,赶紧退到轿后几丈远的地方,背对着软轿,站在路边等候,清妃娘娘的病容娇态,不是他们可以看的。
确定他们退得够远,夜色下绝对不会看见这边的情况了,茯苓才轻轻掀开轿帘,青枫先下了软轿,左右看看确定无人经过,对着茯苓点点头,茯苓探进软轿里把甄箴扶了下来。
“主子。”看到甄箴的身影,在矮丛中等了很久的舞儿赶紧迎上前来。
“我只能送你到这了。”不知何时会有近卫军巡视,青枫不再多言,把装着孩子的小竹篮交到舞儿手上,急道:“快走吧。”
甄箴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你,要小心。”
青枫一愣,笑道:“我会的。”
眼光停留在青枫隆起的腹部,甄箴低眉沉思了一会,青枫正想问她还有何事,甄箴又说道:“小心水芯!”说完便没在停留,在舞儿的搀扶下,匆匆离去。
小心水芯?青枫和茯苓皆是一愣,这句警告来得蹊跷,不是小心皇后,小心太后,而是小心……水芯?
不知为何,脑子里忽然闪过下午水芯离开时那含笑的眼眉,青枫身子没来由的抖了一下。原来是打算送甄箴回去后再若无其事的去赴宴,现下她完全没有了赴宴的心思。
“回宫。”留下两个字,青枫已经坐进软轿里。
“是。”茯苓对着远处的轿夫喊道:“娘娘身体不适,回宫。”
轿夫心下莫名,却不敢多说什么,抬着软轿往回走。这次茯苓仍是让他们把轿子抬到房门口,扶着青枫下轿后便让他们把软轿抬走了。
清风殿里的下人们被赶出去大半天,现在基本上都回来了,经过下午的事,大家都默契的待在房里,不敢到处走动,只留着一个宫女远远的站在台阶下等候吩咐。
青枫进了屋内,烛火点得很旺,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丝毫不见下午的杂乱和血腥,半开的窗棂不时有微风吹过,带入清雅的海棠花香,一盏热茶放在躺椅旁边的矮几上,青枫走过去,在躺椅上坐下,拿起茶杯,轻抿一口,茶香四溢,水温适宜,青枫心里很是满意,看了一眼始终安静的立在门边的如意,青枫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却不急着赞许。
“茯苓,快入冬了,准备些生活所需给冷宫那边送过去。”
“是。”想到今早看见冷宫的情况,茯苓盘算着要准备的东西。青枫忽然又说道:“还有,从现在开始,对外一律宣称我动了胎气,卧床不起。”在还没有摸清水芯这个人之前,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好,她不出门,别人自然也没有机会窥视。
茯苓点点头,青枫手里端着茶,不喝也不说话,茯苓看了一眼身边的如意,心下了然,转身出了屋外。
茯苓出去了,如意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即使她低着头,也能感觉到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如意。”
轻轻的低唤,温柔而好听,如意却是心口一紧。
“娘娘……”张了口,如意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抖得不像样,暗暗咽了一口口水,不敢说话。
“你怕什么?”轻柔的声音带着笑意,如意听得胆战心惊,她是真的怕啊,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断告诫自己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但她毕竟年纪还轻,以前也只是和嬷嬷公公,贵人美人的接触,嘴甜的讨些赏,笨些最多也就挨顿打骂,未曾服侍过这动动手指就能要了她的命的主子。慧妃产子这祸事她也趟了进去,经过今日,要不她就成了青枫的心腹,要不……她只有死!
看着像只小老鼠般缩在角落的如意,青枫眉头微皱,心存畏惧是应该的,但吓成这样可不是她想要的。轻咳一声,青枫低声说道:“你今天做得很好。”
青枫的夸奖让她紧绷的心微微一松,但下一句又让把她吊在半空中。
“知道为什么是你吗?”
如意想了一会,不敢答,只是极轻的摇摇头。
“你弟弟的病,并不算重,好好养着,命还长着呢。”话才说完,青枫满意的看着一直害怕的低着头的如意猛地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眸满是惊恐与疑惑的紧盯着她。
她知道她选对了筹码,以前燕弘添不也曾拿姐姐的命来要挟她吗,她知道那种被人掐住软肋的滋味。她身边容不得出一点岔子,而她没有这么多信任可以给别人,那就只能对其有所钳制了。
而她也相信她的眼光,果然,下一刻如意仿佛明白了什么,双膝跪地,坚定又急切的说道:“如意定当对娘娘忠心不二,尽力尽力!”
她要的效果已经达到,青枫温和的笑道:“行了,起来说话吧。”
如意诺诺的起身。
“过来。”
青枫说一句,如意动一下,慢慢挪到青枫身边。
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青枫摇摇头,低声说道:“本宫身边没什么人,只要你忠心尽心,自然不会亏待你。”
“谢娘娘。”她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为青枫的心腹,原来预想中的地位、钱财应该会如期而至,但不知为何,心中雀跃的同时又夹杂着深深的恐惧。
漪澜宫
宫宴之后又是歌舞表演,又是烟火助兴的,庆典第一天,她就累得要命了,辛玥凝坐在铜镜前,揉着微微发酸的脖子,让水芯帮她除去华丽沉重的发饰,想到白天水芯消失了好几个时辰,有些不满的问道:“今日你去哪了?”
手上细心的打理着缠绕的发丝,水芯也不瞒她,把今日看到的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辛玥凝。
“什么?”听完水芯的话,疲惫得都要闭上的凤眸倏的睁开,急道:“竟有这种事?无缘无故怎么会有血?”
“奴婢查看过今日清妃所用的软轿,里面没有找到血迹,不过奴婢还查了林御医给清妃娘娘煎药的药渣,是产后补血养气的方子。”
辛玥凝柳眉微蹙,低喃道:“她孩子还没生,喝什么产后补血养气的药?”
等等,产后?!还有……血迹?!辛玥凝脸色一变,不知是心中想法太多惊骇还是心情过于激动,声音竟有些变调:“难道……难道她的孩子已经流产了?!”难怪青枫不让王御医诊治,一定要找林丰。还把清风殿里的人都赶了出去,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辛玥凝轻拍一下桌面,有些愤懑又有些得意的轻哼道:“肯定是这样!好个青枫啊,难道她还想继续假装有孕,然后偷梁换柱?简直妄想!”
辛玥凝喜上眉梢,水芯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入水,清润的声音淡淡的继续说道:“但是戌时的时候,清妃乘软轿要去赴宴,走到一半,忽然又说身体不适,折回清风殿。”她猜到青枫肯定在秘密谋划些什么,是不是流产还不能确定,青枫今天做的这些是一时情急疏于准备,还是故意为之引人入套,她暂时还看不透。
“她这么做肯定是为了掩人耳目,最终她也没敢去赴宴。”辛玥凝忽然站起身,推开水芯要帮她宽衣的手,急切的说道:“不行,本宫这就去回禀太后,看她还能装到几时!”
水芯按住辛玥凝的肩膀,“主子稍安勿躁,此事没有确实的证据,且还在庆典期间,还不宜惊动皇上和太后。若是她孩子还在,反倒让她借机生事,惹得皇上发怒,对您也不好。”
“这……”想到燕弘添那双阴鹜的眼眸,辛玥凝心下微微发怵,但又不甘心就此放过青枫,轻咬樱唇,低声说道:“那你就想个办法,验证一下!”
验证?水芯嘴角轻抿,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柔声回道:“是。”
确实应该试她一试……
第七十二章 皇后的猜疑(下)
初冬的夜来得特别早,明月未上梢头,太阳却已早早被暮云吞噬,灰蒙蒙的天际,为本来瑰丽秀气的九曲桥蒙上了一次暗纱,一抹黑影半坐在桥栏上,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馒头,漫不经心的掰着馒头一点点扔下池塘,他的脚边,聚集了很多锦鲤,争抢着吃食,夜色下,那跳动的红影很是好看,可惜那人似乎心思不在赏鱼上,冷漠的眼盯着远处平静的水面,对眼前的美景视而不见。
“明泽。”背后传来一声略带欣喜的男声,明泽捏着馒头的手一顿,眼中划过一抹极淡的无奈,将手中已挫成细屑的馒头末全数撒入池塘中,本就挤在一起的锦鲤更是为了抢食,激起了朵朵水花,溅湿了男子的衣角。
“今日不当值?”
明荐只是随口一问,明泽冷淡的回道:“正要去。”
说完,明泽转身就想绕过身后的人离开,明荐似早猜到他会有这番动作一般,随手一抬,拦下了急于离开的人。
明荐心中颇有几分不甘和委屈,对这个弟弟,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