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弘添端坐龙椅之上,抬手示意他免礼,笑道:“楼老将军镇守西北,劳苦功高,无须多礼。几年不见,老将军身体依旧硬朗。”楼穆海为人耿直,性格也十分豪爽,燕弘添常常疑惑,武将出身的楼穆海,怎么生出楼夕颜那般身体瘦弱,却心思深沉,比狐狸还狡猾的儿子?
楼穆海爽朗一笑,拱手恭敬回道:“托皇上洪福,老臣身体很好,能为穹岳镇守西北,老臣深感荣耀。”楼穆海轻咳一声,也不多寒暄,正色回禀道,“老臣此次回京,是为了奏折中所说之事。臣奉命镇守西北,多年来虽未能彻底平复西北,却也还能压制住乱贼各种异动。但是这些年来,乱贼首领由穆沧接任后,他们的行事更为鬼魅,尤其这两年,他们很少出来抢夺过路客商,却多番与朝廷为敌,挑衅我镇西军营。近几次交锋中,臣发现他们的武器军备越发精良,人数也不断增多。臣此次特意上京面圣,实在是担心让他们如此发展下去,西北恐怕不稳,更担心乱贼与其他势力勾结,才能让他们在短时间内获得如此多的精良军备。若真如此,必定威胁到吾皇穹岳江山。”
听楼穆海说完,燕弘添黯黑的眼眸只是微微扬起,脸上未见怒色,他沉声问道:“最近佩城之内可以异动?”
“臣观察了一年多,未曾发现可疑人士进入佩城与乱贼接头。但是臣还是觉得他们近年来的举动十分可疑,不敢怠慢,故此上京禀报。”楼穆海悄悄抬头观察燕弘添的脸色,一如平常。楼穆海不解,自古皇室最不能容忍的便是结党营私和拥兵自重,乱贼长期扰我西北边境,如今还大量持有军备,皇上竟如此冷静淡漠。难怪皇上登基近十年,大多数臣子仍是摸不透皇上的心思。
燕弘添背靠着龙椅,十指轻轻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镏金纹饰,低垂着的眼眸看不出是喜悦还是愤怒,御书房内瞬间寂静,静得每个人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楼穆海手心冒汗,心隐隐地惶恐。
“皇上,单大人有要事求见。”高进匆忙的脚步和略显急促的通报声,打破了御书房内压抑的气氛。楼穆海看高进这般紧急的样子,想必单大人是有重要的事情来报,自己禀报之事多少有些捕风捉影,楼穆海不敢耽误皇上的正事,连忙躬身说道:“微臣先行告退。”
“楼老将军无须退避,一旁稍后。关于西北乱贼之事,朕还要与将军参议。”燕弘添淡淡的语调与刚才那一室的压抑全然不符。楼穆海摸不准皇上的意思,却也不敢多言,沉默地站在一旁。
“宣单御岚。”
“臣单御岚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单御岚大步进来,额间竟然冒着细汗。燕弘添示意他起来,问道:“单卿家这般匆忙,何事启奏?”
单御岚起身回道:“回禀皇上,臣奉命收集当年黄金旧案的线索及证据,刚刚有证据指出,当年刑部侍郎平然与黄金案有重大关系,可惜臣还未来得及审问,平然。。。。。。已畏罪自尽,只留下遗书,一一细说了当年他是如何与户部尚书合谋,勾结西北乱贼偷运黄金,嫁祸给侍卫曲泽的事实经过。”
燕弘添听完,只问道:“黄金现在何处?”
“黄金早在三年前便秘密运往西北。”
西北乱贼忽然资金充足,这银子居然是。。。。。。国库银两?楼穆海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稍稍抬眼看向高位上的人。
果然,燕弘添缓缓起身,盯着单御岚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说,朕国库中的一百万黄金被偷运到西北为乱贼所用,而这些胆大妄为的乱贼还用朕的银两来购买军需,与朕为敌?”燕弘添语调很轻,单御岚和楼穆海同时感到一股戾气袭来,那黯黑的眼中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单御岚并不知道西北乱贼购买军需之事,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他看向一旁的楼穆海,只见楼老将军也是一脸凝重,单御岚心中也猜了个大概。
两人皆是不语,只听见嘭的一声闷响,燕弘添怒斥道:“岂有此理!”
案桌上的墨砚被宽大的衣袖一把扫落,浓黑的墨汁溅了一地,星星点点的墨色浸染了明黄桌布,也污了皇上的黑锦龙袍。单御岚和楼穆海皆是一惊,御书房内众人也吓得连忙跪下身子齐说道:“皇上息怒。”
“单御岚。”
“臣在。”听到燕弘添一声冷喝,单御岚赶紧上前。
“朕命你到将军府传朕谕旨,命夙凌带领夙家军即日出发,围剿乱贼,庆典之前,务必将黄金追回!楼老将军,你熟悉西北地形,此次围剿由你辅助夙将军共同剿匪。”
“臣等领旨。”两人不敢迟疑,上前领旨。
“此案。。。。。。”单御岚欲言又止。燕弘添不耐烦地回道:“这个案子还有疑点可查?”
黄金案的始末、当年参与的人、黄金的流向,这些可能存在疑点的地方,平然在遗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最重要的是目前能查到与此案有关的人全都死了,死无对证。就算单御岚有通天的本事,此刻也只能低低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都退下。”
“是。”龙颜盛怒,单御岚与楼穆海对看一眼,一前一后出了御书房。
刚才还满目戾气的皇上此刻正端坐于龙椅之上,嘴角若有似无地微扬着,黑眸中的冷色却越发令人胆寒。匆匆赶来的萧雨暗暗摇头,刚才她在偏殿茶房清点茶叶,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说皇上暴怒,吓得她赶紧过来看个究竟,现在看来,皇上这次怕是真的怒了。
辰时,踏着清晨第一道阳光,茯苓轻轻推开房门,半开的窗棂前,那道熟悉的高挑身影静静地站着,美丽的眼睛有些木然地看着窗外渐升渐高的朝阳。此刻的她没有了初见时的桀骜,也少了再见时的悲怆,整个人看上去清冷了很多,也。。。。。。黯淡了很多。
茯苓将手中温好的热毛巾递到青枫手边。青枫随手接过擦了把脸,就在躺椅上坐下打起哈欠。最近她躺在床上睡不着,起来又困。晚上也老是做梦,早上就不记得夜里梦到什么,不是还会心悸。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青枫自嘲,自从进了这个皇宫,估计她的胆子就被老鼠吃了,越发地没用起来。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青枫抬头看去,就见岚儿和夏吟一前一后进了内室,两人手里都捧着一套华丽的衣裙,走到青枫面前行了个礼。夏吟轻声说道:“娘娘,两宫皇太后在御花园设宴,宴请美人以上品级的主子和各个世家小姐。”
青枫微微蹙眉:“这又是要干什么?”
迎着青枫不耐烦的目光,夏吟柔声解释道:“三年一度的祈福庆典是穹岳最大的盛事,到时各国商贾、朝廷重臣都会到穹岳来恭贺,皇上和太后都很重视,穹岳作为六国之首,不能失礼于人前,所以。。。。。。”
青枫轻笑,“所以太后就办一场宫宴,目的就是借此机会考考各位世家千金、嫔妃宫娥们的才艺,确保庆典表演精彩绝伦,是吗?”
夏吟含笑点头。
“往年也是这样?”青枫在皓月的时候就听说过穹岳庆典上的表演精彩绝伦。皓月皇上为了能附庸风雅一番,三年前穹岳庆典时,特意让她们姐妹绘了一副《永乐山水图》作为贺礼。原来穹岳的表演都是经过这般选拔出来的,难怪艳惊四座。
夏吟斟酌了一会儿,回道:“今年似乎格外盛大。”
茯苓微微一笑,确实盛大。京城里的世家小姐有什么才艺,是什么德行,宫里专门管秀女的嬷嬷们了如指掌,这也是为了便于皇上、太后给哪位皇子或重用的臣子赐婚时能匹配得上。往年参加庆典表演的人选,都是从嬷嬷们筛选出来的十几个人里边挑一两个,如今年这般劳师动众倒是近年来第一次。
看着茯苓但笑不语,青枫自然不明白其中曲折,她本就是喜欢诗词歌赋、能文善墨之人,对穹岳才女也常有耳闻,心下有了些许兴趣,回道:“那就去看看吧。”说完,青枫扫了一眼两人手里的华服,选了一套最中规中矩却也最合适她的浅紫色对襟襦裙。
青枫不是第一次来御花园,却是在这一刻才深刻认同一个词——花多眼乱。
夏吟所言非虚,这宫宴办得确实盛大,绿茵环翠的御花园里热闹非凡,眼花缭乱。青枫才入宫不久,很多嫔妃她都不认识,更别说什么世家千金小姐了,细看了一会儿,看到皇后辛玥凝站在不远处与几个小姐说笑,奇怪的是没有看见慧妃甄箴。
本就是气质斐然、绝色倾城的女子,再加上两道刺目的刀疤,让青枫所到之处,皆引来惊疑的目光和低浅的议论。青枫目不斜视,慢慢地往里走着。
花园中间空出了一小块空地,空地两边分别摆了五六排凳子。青枫走到左边靠后的椅子上坐下。皇后谈笑间看了她一眼,很快便移开视线,继续与各家小姐进行寒暄。自从燕弘添对她不理不睬之后,辛玥凝对她也兴致全无,青枫乐得清闲。
青枫无趣地四处打量着,忽然对面一道丽影让她欣喜不已,是姐姐!她怎么也来了?身边还站着一个娇美的俏丽女子,看那样貌,倒和楼夕颜有几分相似。青枫正要起身过去,周围的谈笑声忽然安静了下来,青枫抬眼看去,就见东、西太后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行来。两人都精心妆饰了一番,不过相较之下,杨芝兰的打扮还是相对朴素,脸上仍是带着慈祥的笑容,而楼素心则穿着一身夸张的暗红长袍,金丝腰带将她的好身材呈现得淋漓尽致,脖子上挂着一串翠绿色的翡翠挂珠,配上她高傲的神情,还真让人不敢凝视。
两人在花园中的主位坐定。思量了一会儿,青枫停下脚步,没有走过去,也没和大姐打招呼,而是随着众人半跪行礼道:“参见两宫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楼素心高傲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平身吧。”
“谢太后。”
行礼之后,各家小姐又坐回椅子上,静静地低下头,那种娴静和优雅与刚才的喧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杨芝兰看向楼素心,见她轻轻点头之后,才微笑着朗声说道:“今日邀请各位小姐、夫人入宫赴宴,为的就是选出才貌双全、德才兼备的女子在庆典上表演才艺,这对于穹岳来说,是一件关乎体面的事情。哀家也就不多说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可以,技高者胜。”
“先比琴艺吧,哪位小姐先来?”杨芝兰说完,含笑地扫视了周围一眼。女子们还是含羞带怯地低着头,窃窃低语,就是没有人出来。
杨芝兰轻柔地一笑,说道:“大家都如此谦让,那哀家就钦点一人抛砖引玉吧。”
“哀家听闻,青家姐妹被誉为六国中才情相貌皆出众的女子,三年前的庆典上,皓月拿出一副《永乐山水图》,艳惊四座,据说只是三位小姐的习作。今日宫中得见其二,不如就由青家的大小姐青灵来做这件抛砖引玉的雅事,大家觉得如何?”说完,她还无比关爱地看向卓晴。
坐在一旁的嫔妃们也赶紧附和道:“这样甚好,臣妾也常听人说,青家大小姐的琴艺极高,绕梁三日仍不绝于耳,听过的人无不赞不绝口,今日总算有机会见识一盘了。”
本来还在事不关己闭目养神的卓晴突地睁开眼,她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可是她不是啊!她。。。。。。只会验尸。。。。。。
卓晴久久无语,眉头微蹙。杨芝兰始终面带着笑容,朗声叫道:“来人,备琴。”
“等等。”卓晴忽然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式的俯身礼,低声回道:“多谢各位抬爱,只可惜我在来穹岳的途中受了点伤,记忆中的很多东西都已经迷糊,那些以前熟悉的曲调,现在也已经记不全了,只怕今天要让各位扫兴了。”反正她“失忆”了,即使不会也很正常吧?
青枫暗暗自责,一开始听到杨芝兰让姐姐表演琴艺的时候,她还有些得意,姐姐的琴艺不敢说举世无双,却绝对是万中无一的。此刻她才想起,姐姐失忆了。
西太后还想要说些什么,卓晴忽然拉起身旁一名身着湖蓝色金丝绣花长裙的少女,继续说道:“不过我知道夕舞的琴艺并不在我之下,前些日子还和苏沐风谈到夕舞的琴艺,他也赞誉有加,不如就让夕舞来抛砖引玉,一定不会让各位失望。”
看着才气横溢的姐姐此刻居然要靠个小女孩化解尴尬,青枫心痛万分,那手好琴艺姐姐足足练了十五年啊,从她记事以来,姐姐几乎每天都要练琴,现在就这样都不记得了吗?泪渐渐模糊了双眼,青枫看着众人注视下依旧镇定的姐姐,心想,她心里该多么无助?
心痛、自责折磨着青枫,那固执地挺直的背不自觉地微抖起来。茯苓半蹲下身子,端起旁边矮桌上的热茶,轻轻送到青枫紧紧交握的手中。微烫的茶水让青枫恢复了些许神志,她对着茯苓感激地一笑。
“哦?”杨芝兰看向身边的楼素心,笑道:“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