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别无选择,只得跟着墨云晔走。
大船就在河道口,青画惊讶地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艘更大、更豪华的船,比之前那个
大了不知道多少,船上挂了绳梯下来,她犹豫片刻,在墨云晔柔和的目光中慢慢爬了上去。
一上船她就咬牙问他:“香儿呢?”
“饿坏了吧?”墨云晔淡笑,“船上有醉嫣然和玲珑糕,还有几道青云的点心,你可以挑着习
惯的吃。”
青画用力攥紧了拳头,“我问你香儿呢?”
墨云晔不再说话了,他只是挥手摒退了正要上前侍候的侍从,自顾自进了船舱。
“墨云晔!”
一桌精美至极的糕点,青画没有想过跟他上了船会是这样一个情形,墨云晔只是告诉她,在
她填饱肚子之前,香儿也会陪着她一起挨饿,这威胁其实很好笑,但是青画也知道,墨云晔不是
在开玩笑。
一桌的糕点有大半是宫廷样式,从青云到朱墨,几乎有点名堂的都包括了,她也的确饿了,
这一顿糕点下肚,精神倒恢复了不少。
“香儿呢?”她第三次问他。
墨云晔微微一笑,“我请大夫帮你诊治蛇毒。”
“我就是大夫。”青画咬牙,“香儿呢?”
“她很好。”墨云晔总算松了口,“她染了风寒,我已经让大夫妥善照顾。”
“那……”青画倏地站起身,却没想到紧接着就是一阵晕眩,脑袋轰的炸开了锅,眼里的景
物成了花花绿绿一片,所有的声响刹那间遥不可及……几乎是同时,她双腿发软,再也没能坚持
住清醒。
昏迷,青画想过自己会体力不支倒在路边,想过会被巡逻的假村民抓住,却怎么都不曾想到
她会在酒饱饭足之后,晕倒在墨云晔的船上,而那一顿点心中绝对没有半点毒,等她终于能够睁
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在一张床上,身不久违的软席让她几乎不想动,她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坐起身,
咬咬牙下了床。
“你先别动!”
青画的脚还没落地,一个声音就匆匆打断了她,是尹欢,他依旧是一身白衣,一派绒裤子弟
模样,一手拿着他不离身的玉笛,另一只手却拿着个碗,见她转醒,他笑眯眯把碗递到他面前:“喝
了吧,你的身体大夫说弱得不可思议,也不知道是什么良丹妙药让你能跑能跳。”
那药是活血化瘀、清心润脉的,药是好药,只可惜主人却是墨云晔,青画勾唇笑了笑,拨开
了尹欢端着药碗的手。
尹欢不坚持,只是眯眼笑道:“郡主,这药我要是不喂你喝了,云晔那针眼心回来怕是要找我
报复。”
听尹欢的话中意,显然是墨云晔不在船上,这认知让青画心里窃喜,可是下一刻所有的喜悦
就被湮没,房门是锁的,不是从外,而是从内,显然是尹欢进房后才锁上的,等他出去就会从外
锁上,一瞬间,她感到的是绝望。
“放我走。”青画不想多纠缠,直接挑明。
尹欢笑得肩膀都颤了,他说:“郡主可真是有意思,郡主不知道尹某和云晔是一条船上的吗?
只有郡主是客人。”
青画苦笑着低了头,的确,她青画和尹欢根本就是仇大于义,而尹欢和墨云晔却是年少的时
候就相识的知己,怎么可能要求他违背墨云晔的意思放了她呢?可是现在墨云晔不在,假如此时
不走……再找机会怕是难了。
她埋头轻道:“尹欢,当我求你。”
尹欢笑得越发莫名,他无奈道:“郡主,莫要与在不为难了。”
“尹欢,倘若我和你的交情不比墨云晔来得少呢?十几年交情够不够?”鬼使神差地,青画
喊出了这么一句。
“郡主什么意思?”尹欢渐渐收敛了一派不正经模样。
“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
青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抬头望进尹欢的眼,一字一句道:“宋尹,你真不记得我?”
世人都知道史宫尹欢,却不知道他几年前原本不叫尹欢的。
“你!”尹欢大惊失色,脸色霎时变了,“你究竟是谁?”青画苦笑着低下头,每个人都喜欢
问她这个问题,久了连她自己都在问自己,你究竟是谁?走青画,还走宁锦?报仇雪恨的是宁锦
还走青画?
良久,青画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呢喃一般开了口:“宋尹,我是宁锦,这个理由够不够让你放
我?”
药碗从尹欢的手上跌落,砸在地上成了碎片,浓稠的药汁飞溅了一地,连同尹欢雪白的衣摆
都染了污渍,他瞪圆了双眼,眼里透满了不可置信,半晌才低哑着嗓子开口:“郡主,这个玩笑不
好笑!”
尹欢根本不信,青画唯有苦笑,的确,假如对调了身份,让她相信眼前的人是许多年前早就
过世的故人借尸还魂,任凭哪个有几分神智的都不会相信的,可是,她今天却要逼着他信,逼着
他放了她。
她撑着几分力气下了床,抓住尹欢的衣袖,伸手指着他的上臂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小尹,你
这里的疤还在吗?”
尹欢猛然间一个踉跄,“你……”
“那弓我偷偷埋在你家老宅的院子里,我射伤你,怕爹爹责罚……墨……又不肯帮忙,我只
好从陈大夫那儿偷了些药来,还威胁你说不许说出去,否则以后永远不溜进你家找你,你……记
不记得?”
尹欢浑身僵硬。
“你后来外出拜师,临别前还留了封信给我,皱巴巴的一封信,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鼻子……”
青画抓着尹欢的衣袖,一字一句问他:“你信不信,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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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欢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他的眼神颤动,面色苍白,到最后只是干瞪着眼,投降一般地从
喉咙底挤出艰难的一声:“锦……儿?”
“放了我。”到最后,青画用这三字结束。
房间里的气氛僵持着,像是被点燃了线的火药,一触即发,没有人知道,房门外有一抹绛紫,
静得要融入夜色。
墨云晔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只是颓然地借着船舱上的昼屏支撑整个身体,
即使再怀疑,那始终只是怀疑而已,他不敢去查、不敢去信,即使这样都已经失态那么多次……
但是,当不敢触碰的怀疑成了现实的时候,他连推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一次手足无措,第一次是六年前,那个被原配索要休书的婚典,那样一个鲜
活的人,仿佛前一刻还是凶巴巴缠着他闯江湖的顽劣丫头,后一刻已经成了那副模样,鲜血染湿
了她鲜红的衣裳,她本来清亮的眼里浑浊一片,明明是活生生的人,那双眼却好像死透了一样……
万般的春色霎时成了烟灰,喜乐听在耳里是刺骨的疼,那样一个人,她还死死瞪着浑沌的眼,问
他要一纸休书。
他其实……不想给的,他几乎是怀着憎恨威胁她,是要当他的王妃,还是当一个丑仆的糟糠?
结果,他输了,一败涂地。
他亲眼看着她血洒婚场,亲眼看着记忆里那个扛着一把绣花剑,背着个小包裹,七分笑三分
顽劣的小女子,痛得滚下了婚场的椅子,再也没有动作。
艳红喜庆的婚场成了一片死灰。
他召集了宫中最好的御医,救他的夫人,结果,只换来一天,连十二个时辰都不曾满……
房里,尹欢的神情总算是恢复了正常,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轻声叹道:“你好好休息,我把
钥匙交给你。”
“香儿呢?”
“香儿她不在船上。”尹欢轻道:“云晔把她送到附近的一个山头,那儿会有人照顾她。”
“你……”青画气得说不出话,张了张口只带出一连串的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她已
经大汗淋漓,尹欢把钥匙交到了她手里,她咬咬牙接过了朝门口走,没走几步就栽倒在地上。
“锦儿!”尹欢急忙去搀扶,“明天吧,明天再走,船……已经在河上了,即使你通水性,夜
色茫茫也不一定能找到那座山,而且你的身体实在是吃不消的,云晔他回朝了,后天才会回来,
明天、明天我想办法帮你找个小舟,送你离开!”
青画默默听着,停止了挣扎,她是厌恶这儿,可还不至于失去神智,尹欢的话句句在理,这
个她懂,晚上出行的确会有太多意外,更何况……墨云晔他此刻不在船上,蛇毒才清,如果能好
好休息一个晚上,未尝不是件好事。
“说定了?”尹欢小心翼翼问。
青画犹豫着点点头,任由尹欢抱着上了床,床榻用最好的料子,她依稀可以辨出枕头里棉絮
里还加了些助眠的药草,她的身体向来极差,自然挡下了这药车的效果,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闭
上了眼,呼吸渐渐平缓起来。
尹欢定定地看着睡梦中仍然一脸防备的青画,忍不住叹了口气,吹灭了房中的烛火,轻手轻
脚出了房门,一出房门,他毫不意外地见着了房门外犹如青松一样,巍然立着的墨云晔,他的脸
上毫无半分表情,面如死灰。
尹欢忍不住冷笑,“这才是待她特殊的原因?”
墨云晔不吭声,他甚至没有呼吸。
尹欢嗤笑出声:“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墨云晔,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江上的风有些冷,吹得人遍体生凉,墨云晔一动不动,宛若木雕,尹欢不想再理会,他冷笑
一声绕过他,临别不轻不重地丢下一句:“不管你怀着什么心思,我明天会放她走。”
夜渐渐深,船上除了几个船工,所有人都已经回房安睡,只有明月如灯,依稀勾勒着船上每
一处雕花,不知过了多久,墨云晔才轻轻笑出声,笑声低沉,犹如冰下流水,他缓缓伸手构着门,
却终究没有推门进去。
一夜,安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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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画这一夜睡得不是非常安适,胸口闷得慌,待到黎明前夕才恍恍惚惚陷入了梦里;醒来,
是因为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在她脸上游走,酥痒难耐,她朦胧睁眼,见到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站
在床边,一只肉嘟嘟的手正细心地替她梳理着鬓角凌乱的发丝。
“香儿?”青画诧异。
听见自己的名字,香儿兴奋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姐姐,不要走。”
“不要走?”青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
香儿瘪瘪嘴,伸手环住青画的脖颈,在她耳边轻声开口:“因为爹爹的头不见了,山上、山上
所有人的头都不见了,姐姐的头还在,香儿的头也在,哥哥的头也在,我们一起跑掉吧!”
“他们的头在哪里?”
“地下,好多头……头挤着头,爹爹在下面……”
香儿的话总是诡异万分,青画也知道她说的一定是真话,只是不一定能够把事实说出来,香
儿的年纪实在是太小,她实在想像不出她描绘所有人的头不见了、但是身子还在是怎样的画面,
她的话中意究竟代表山上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她也不知道柳叶、温琴和顾莘去了哪儿。
“姐姐带你去找爹爹,好不好?”青画微笑。
香儿咬着手指想了想,委屈地噘起嘴点头答应了,拽着她的一个衣角,跟着她出了门,到了
甲板上:日出,甲板上的尹欢已经把小舟备好,静候在一旁,青画整理了一些药材,牵着香儿的
手朝他微微颔首致谢,就要踏上小舟。
“青画。”临走,她听到一个低沉的带了一丝颤动声音,没有下文,只是隔了很久又轻声重
复了一遍,“青画。”
那声音的主人是谁她当然知道,只这短短两个字,就足够让她心惊胆颤的没有第二个人,只
是她不想回头,哪怕身后是蓄势待发的箭她也不想。
上小舟、放缆绳落水、拾起船桨,青画发现自己的耐性见长,因为从始至终她真的没有回头
看上一眼,手没抖、心没慌,一步一步做完该做的事,划动了船桨。
“哥哥!”香儿趴在小舟上挥着肉嘟嘟的小手。
“姐姐,你看呀,哥哥在看我们。”
“姐姐,你回头看呀,哥哥的模样好凶哦……”
“姐姐,哥哥他……是不是快哭了?”
朝阳似锦,水波成了金鳞,晨风吹散了雾霭,水旁是沼泽,沼泽上稀稀拉拉露着几枝树梢,
一片青葱:也不知怎的,青画忽然觉得一身的轻松,仿佛乱成一团的麻线,终于被她找到了一个
线头一般,心似明镜平。
皓皓长空,蔚蓝如洗,再见到那座熟悉的山丘已经是晌午,二十个时辰已经过去,假如不出
意外,山上的人该是已经伤亡过半,为求安然,青画还是选择了那日温琴开道的小径上山。
山上的防备比上次森严了不知道多少倍,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