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闲?”
“我这几日会住在陛下寝宫,闲庭宫里会留下几个宫女照料你起居。”
青画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了。”
书闲来得匆忙,去得更加匆忙,书闲走后,一起来的想容却没有随她走,她非但没走,还上
前几步轻手轻脚的,把青画扶着门框的手拉了下来放到自己肩头,朝她轻浅一笑,扶着她踱步到
床边,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绸布包递到她怀里。
“饿坏了吧?”想容轻声笑,在她诧异的眼光中打开了那个绸布包,五色的糕点,是玲珑糕,
她居然还记得这个。
青画犹豫着点点头,脸上有尴尬之色,“谢谢你。”
“药是我午后托了宫外的名医配的,一会儿记得喝。”
“嗯。”
“这几日,宫里不甚太平,你能不出门尽量别出门了。”
“嗯。”
“好好休息,贤妃妹妹那儿……她也许是被近来的事吓着了才会反常……”
“我明白。”
想容看着,青画尴尬不过,只好回到桌边又斟了一杯药,缓缓送入口中,药罐里的药是补血
益气的,混杂着能治伤的洒丝草,闻起来带着一股苦涩的气味,这浓重的味道的确不是宫中御医
惯有的顺口甜蜜,倒像是江湖上的名医术上调配的,药没有异样,想容的热情却来得有些奇特,
虽然她向来是个热情性子,但是这般明显和书闲对着行事的作为却不多见。
青画喝完了一杯,在想容含笑的眼神下又斟了一杯,这药性子不烈,想必也没什么剂量的说
法。
“秦瑶毒发,听说是去了半条命。”想容突然道。
青画一愣,慢慢地把杯盏递到口边,沉默地喝下,七月流火不比三月芳菲,三月芳菲毒发几
次后没解药会丧命,七月流火却不会,只是七月流火发作起来药性却比三月芳菲强了数倍,论痛
苦,秦瑶的确是会去半条命,这结果,她早就知道。
“墨云晔并没有追查下毒之事。”想容又道。
“那又怎么样?”
想容低眉轻笑,拿过青画手里的杯盏替她斟上一杯,贴近她呢喃:“画儿妹妹,墨云晔该不会
是对你怀了什么心思吧?”一句话,惊醒了青画,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书闲写给墨云晔的那张信
笺,想起了她方才的淡漠,而后是良久的沉默;想容一直静静等着她答话,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
么,只是皱眉咽不已经让她有些作呕的药,半晌才道:“验兵典上的事陛下作何处置?”
“昨日审了,青持太子协助,总算是拿下了墨云晔的几个党羽,如今重职空缺,正挑着人选
顶上。”
“墨云晔……没有阻拦?”
想容巧笑,“青持太子顶着,陛下遇刺众所皆知,你重伤是事实,他再通天也拦不得。”她稍
稍停顿,才轻声道:“画儿,你这招着实足兵行险招……说到底,未免太过危险了些,倘若墨云晔
追究秦瑶身上的毒和火烧摄政王府的事,你恐怕也……”
青画咬咬牙撑着回到了床边,倚着床拦撑着身子喘了口气,低头不语,苦涩的药让她本来浑
沌的思绪渐渐清晰明了起来,她垂着头匆匆搜索着记忆,不期然的,一个很小的线头露了出来,
这问题实在是太过小,乃至于从情理上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有些事情,禁不起任何一点
点的误差;她思量片刻,抬眸眯眼细细打量房里的另一个人,与书闲相反,想容这几日脸色不大
好,穿着也朴素了许多,却依旧掩盖不了天生丽质,她的眼时而是睿智的,但大部分时间是一个
宫妃特有的柔婉,知书达理、才智聪颖又不骄不躁,这样一个女子,据说是墨轩从民间青楼画舫
间挖来的,倒也算是女中豪杰。
“我说过秦瑶身上的毒是我下的吗?”青画眯起眼,极轻地问了一句。
想容面色不改,只是微微怔了片刻,笑了,“画儿,你没来青云之前,我也是有自己的人脉的。”
朝政上的事青画是插不得手的,就连青持也不行,所以验兵典后的三审,青画只能通过偶尔
会来探望的杜婕妤知道近况,验兵典后第二日一审,墨云晔以新官上任、情有可原为由,鼓动朝
中七成官员请命,几个武官原职不动;验兵典后第五日,青持插手,以青云郡主遇刺为由,要求
朱墨朝廷负责,否则结盟一事就此搁置,墨云晔总算是退了一步,答应由他亲自挑选接任人选;
第十四日,朱墨、青云结盟,青持公然挑衅墨云晔,以书闲之前在宫中几番遇害为由,令墨云哗
交出秦瑶,就地正法,理由是……莫须有,摆明着是借势杀人。
这进程,出乎了青画的意料,她呆滞良久才勉强笑了笑,把手舞足蹈的杜蕊、杜婕妤快戳到
自己的手挡了开去。
000
“喂,秦瑶快倒了,你不高兴?”
青画沉默地喝下一口药汤,移开了视线,杜蕊的性子让人捉摸不定,青画至今猜不透自从她
受伤后,为何杜蕊会成了闲庭宫的常客?第一次见到杜蕊,是她凶巴巴地把一堆药材砸到了桌上,
说是几年前的药搁在宫里浪费,让它烂了还不如拿来施舍给她,青画沉默地收下了,上好的人参
鹿茸,她还真担心会烂;有一就有二,一而再、再而三,当闲庭宫成了半个御医房的时候,杜蕊
也就彻彻底底地把闲庭宫当成了自己后院,再往后,就成了午后晒太阳,青画听、她兴奋地比划
的局面,当然,杜蕊的原话是她闲得很,施舍给没人陪护的病号一点时间。
“你为什么兴奋?”她可是忘了,第一次认得青画,是她和秦瑶联手用并蒂情莘在婚宴上下
毒?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她怎么就跑到了这边?
杜蕊一愣,揶揄地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刚入宫的时候并不得宠,正巧我宫里一个侍
卫诗词歌赋无所不通,我就拜他为师便和他走近了些,在宫里赏花、赏月就足够让人打你下十八
层地狱了,有一次,被秦瑶撞见,我感恩她没找碴,就和她交好,她有事相托,我就当是还她人
情,用了并蒂青莘。”
“那你后来……”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我差点死在了牢里。”杜蕊眼里的揶揄更甚,“你不知道的
是,秦瑶为了我和她合谋的事不败露,杀了先生,这样一来,仇就大于恩。”
“所以,你才与我走近?”青画迟疑道。
“错!”杜蕊大笑,“我杜蕊要报恩可以填命,要报仇自然也可以,何须他人相助!”
青画皱眉,“那你为何?”
杜蕊扬眉得意,利索地把杯盏收拾了,“是你郡主忒好欺负了,糯米团子一样,让我看着很不
舒服!”
杜蕊是个异类,至少在宫里绝对是个异类,青画放弃了去琢磨她心思的念头,闭上眼细细地
享受阳光,不知不觉,困意又席卷而来,近来她异常嗜睡,睡梦迷蒙中,她只听见杜蕊在她耳边
调笑,“喂,我听小道消息,说是墨王爷已经约见你好几次,大概是为了秦瑶的事,那毒是你下的?
什么毒这么厉害,让墨王爷都束手无策?”
青画这才想起,一晃已经半个月过去了,而七月流火,恰恰是半个月发作一次,比三月芳菲
正好快了一倍。
半个月的休养,青画的伤稍稍有了些好转,这半个月杜蕊日日都来,书闲和青持都没有再出
现过,严格说来杜蕊毕竟算不得熟人,有些事情也不能问她,所以,直到青画可以自己慢慢踱步
去闲庭宫外的时候,她才知道青持刚刚领了召,即将同青云。
青持要走,却没有来告诉她……青画不想承认心底还是有一点点的失落,就像是一粒石子落
入深潭,激起了一丝丝的涟漪,说不清的涩然,这份涩然一直延续到了青持到她面前,朝她瞪眼
的时候。
“你为什么这么做?”
“什么?”青画尴尬。
“锦儿!”青持很少发火,更少叫她的名,青画有一瞬间乱了阵脚,只能小心地躲开他的视
线,她当然知道他在问的是什么,验兵典上的那批死士是问他借的,她只说了拿来用,却没和他
细说要他们来不是杀墨云晔或者朝臣,而是请他们伤她;不是她有意隐瞒,而是一旦说了,这釜
底抽薪的计划就连试试的可能性都没有了,青持根本就不会同意……所以,她才偷偷来,只是她
没想到,早在东窗事发的时候就已经做好的准备,因为这半个月的风平浪静而消失殆尽了,面对
他罕见的怒火,她又只剩下慌乱与歉意。
“对不起。”未了,她只能低着头喃喃。
青持苦笑,“自从认出你,你似乎总和我说对不起。”
“我……”
“和我一起回去。”青持的神情僵硬,语气中也带了一丝颤,他微微停顿才道:“这儿已经不
是你的故土,青云才是。”
他难得穿着华贵,穿上朝服总算是透了一点帝王气,只是说话的时候,那一份小心翼翼却依
旧是属于宁臣的。
“青持,我……大仇未报。”
“我替你报。”青持沉道。
“我不……”
“锦儿,你究竟是想替满门报仇,还是……只是想打败墨云晔?”青持的笑越发苦涩,“你这
些年学的是些个医蛊之术,单纯杀他对你来说不难不是吗?你从朝廷上下手,用最无力的的途径
去对付他,宁愿让所有人都提着性命陪你一起慢慢折腾,拖着宁府满门在天之灵不慰借,都不愿
意用最简单的办法,你对他到底是家仇多还是私怨多?”
青画愣了,慌乱之间揪紧了衣摆,诧异地抬头望着青持,记忆中他很少对她说重话,他从来
都少言寡语、从来都是个好性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这一番不算重的话带给她的惊诧是前所
未有的……
你究竟是想替满门报仇,还是……只是想打败墨云晔?你对他到底是家仇多还是私怨多?青
画扪心自问,却只触着心里惶惶然一片,没有答案。
青持的脸上渐渐浮现了一丝羞赧,他犹豫片刻轻声开口:“锦儿,父皇来信笺,催促我们早日
完婚。”
在青云,青画能和“司空嫡传弟子”相提并论的另一个名头是“未来太子妃”,青画比任何人
都清楚,这名头背后代表着什么,老皇帝并不是戏言,青持娶了忠烈之后的确能让他取得青画父
亲一帮出生入死的武将兄弟的扶持,让他的江山更加稳固,所以她才不辩解,任由这太子妃的名
头在“青画”头上扎根发芽,只是,她从来没想过,“完婚”二字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被提起。
与青持完婚,与宁臣……青画发现自己肩头的伤口火辣辣的疼,这疼痛传到身体的其他地方
又成了针扎一样的彷徨,她慌乱地移开视线,“青持,我还没报……”
青持弯腰抓住了那只死死揪着衣摆的手,把她的指头一根根轻轻掰开来,放到了手心,他说:
“锦儿,我们相识十年了。”十年,她心里藏着的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心思,他怎么可能看不透呢?
青画低头看了一眼被挪了位的手,想了想,没有抽回。
青持淡笑,犹豫片刻伸手点了点明显还慌乱着的某个脑袋,很轻却很执着地把那只手握紧了
才抬头斗你心虚的时候,总是改不了揪裙摆的坏脾气,这习惯以后记得改改,被人看穿了,不好。”
“青持?”
“你不喜欢芭蕉味儿,你睡久了会头痛,你常常爬墙的时候上得去、下不来,你要小心思的
时候总是会握着拳头,你染了伤寒的时候不用吃药直接睡上三天就会好……锦儿,这些,墨云晔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你追着他跑的时候不曾回头见着过我,现在呢?”
现在呢?青画没来得及回答,因为采采跌跌撞撞地闯进了闲庭宫后院,匆匆禀报:“郡主,墨
王爷和瑶夫人求见。”
距离验兵典正好半个月过去,今天正好又是七月流火发作的日子,青画对墨云晔的来意了然,
冷冷地勾起一抹笑,她想立刻出去见他们查看情况,却被青持拉住了手腕,她回头,对上青持微
显执狂的眼,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被一股柔韧的力道,牵进了一处温暖的地方,肩膀被环了一圈,
带了一丝丝的颤,她只花了一刹那去适应,继而闭了眼;青画不是没有碰过青持的怀抱,只是……
没有单纯的被拥过,他的身上有一丝草香,很浅很轻,却让人心安。
“青持……但求一试。”最后的最后,是他的气息在她耳边缭绕,“青持但求一试”,他是这
么说的,这份卑微让青画心酸得想哭,“但求一试”,短短四个字,出自一国的太子,他究竟放弃
了什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