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青画想了很多东西,譬如按兵不动、譬如拔腿就跑、譬如当个缩头乌龟装成不小心路过的
宫女,总比去亲身经历那要砍脑袋的场景好:可到了最后,她还是叹了口气提着裙子走出了灌木丛。
月色如纱,映着那两人的脸,正好被她看清了,墨轩一脸防备,脸上的表情仍然有些少年青涩,只
是眼里的神情却是肃杀凌厉的;那女子的面容姣好,穿了一件轻纱绮罗衫,却是白天见过的,似乎是来
拜访书闲的嫔妃之一,昭仪,她的眉宇间也有杀意:青画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柔婉,却没想到她到了
晚上会是这副厉害样子。
青画明了,这昭仪大概是墨轩亲自提拔的忠臣女或者有才女,说是封妃,其实是找了个女师掩人耳
目;今天被她撞见了,假如她不能拿出点什么让他们信服,估计是生还无望。
墨轩也在细细打量着青画,语气傲慢道:“你是谁?”
昭仪凑近了些看清她,轻轻松了口气答道:“陛下,她是书闲公主的侍嫁青画,是个痴儿,不必介怀。”
墨轩疑道:“痴儿?”昭仪笑了笑,几步到了青画面前,把她拉到了墨轩面前让他好仔细看清她;青
画不反抗,任由她拉着,她盯着墨轩的眼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皇帝年纪终究是小了些,眉宇间的气势
却已经露出一些苗头,只是他藏得很好。
昭仪拉着青画的手柔道:“画儿妹妹,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来花园?是不是不认得回穆仪宫的路了?”
青画默不作声。
昭仪笑道:“陛下,那臣妾就先送画儿妹妹回穆仪宫了,连大人的封赏就照方才的主意定了吧。”
青画到底还是没有出声,她不反抗,乖乖拉着昭仪的手走出了御花园,一路上,她不只一次偷偷打
量这个名不副实的昭仪,论容貌,她个似江南女子般的柔美,反而带了几分大漠的英气,听她刚才在花
园里的谈吐怕是颇有些学识;只是这份英气却只维持到御花园门口,一出花园她就成了一个普通的嫔妃,
明艳照人、柔婉有礼;而墨轩,则是在她出御花园后,就招了几个歌姬、舞姬进花园,说是要邀月共舞。
青画想笑,看来,墨云晔这六年来在朱墨的日子也未必一帆风顺,至少有这么两个深藏不露的人,
在时时刻刻算计着他每一次坠马的机会。
回穆仪宫的时候,书闲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看到她的身影,书闲急急迎了上来,“画儿!”
青画挣脱了昭仪的手,抱上书闲的腰,憨笑道:“书闲姐姐!”
昭仪笑道:“公主可得把她看好了,我是在御花园找到这调皮丫头,这几天路滑,可别跌了、摔了。”
书闲颔首:“多谢……”
昭仪含笑,“我叫想容,比公主虚长一岁,公王不嫌弃可以叫一声想容。”
青画刚才出了点冷汗,手心的潮湿感还在,乍听见昭仪的名字又突然想笑,云想衣裳花想容,这名
字倒好,只可惜配着这么个果敢的巾帼,还真是……浪费了。
告别了昭仪,夜色已经过去了小半,青画在朱墨皇宫的第一个晚上是和书闲同榻而眠的,不是没有
多余的房间,而是书闲坚持要同榻;青画素来喜欢独处,同榻就等于是不眠,她本能拒绝,只是书闲执
拗起来也不是常人可以劝的,到未了,她还是睡在书闲的榻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书闲以为她睡着了,她还是没有睡着;只是她这些年跟着司空,也学了些修
身养心的调息之法,只要静下心来,呼吸是和睡着差不多的,也因此,她发现书闲稍稍靠拢了些,拉起
了她的手。
“画儿,我其实是害怕,前夜,墨王爷暗示我让我听他调遣……画儿,墨王爷样样都是俊才,可是
你说他不好,所以我提防了点儿,结果……你知道吗,秦将军已经不在了,那天晚上他暗示我为他效命
的时候,秦将军正好在门外,结果没过几天,他就暴毙了,说是急病……画儿,我怕他迟早会发现你不
对劲,我发现他总是在看你……”
青画闭着眼睛,默不作声地压着自己的气息,她知道自己的手被书闲拽得有些紧,也知道耳边有些
湿润,是书闲的眼泪;她不知道的是,这一行半个月,书闲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一边爱慕着墨云晔这
白眼狼,一边却因为她一句话时时刻刻提防着他,等到发现他的危险后,她还同时发现墨云晔对她身边
一个痴儿的关注,偏偏这个痴儿还是个假痴,这些,怕是把这个柔弱的公主给压得喘不过气吧。
“画儿,临行前,父皇还给了我一道圣旨……”书闲絮絮叨叨说着,她的声音很轻,轻到有些字眼
青画压根就听不清;漫长而断断续续的话,只有一点让她浑身都凉透了,书闲说,墨云晔总是在看她……
青画自己有几斤几两,她再清楚不过,论年纪,她才十五,与墨云晔差了一截;论长相,从不梳妆、
敛容的她不过是清丽之辈:论性情,她可是个结结实实的傻子;论相处时间,她和他这半个月来,除了
那次客栈桥头外几乎没讲什么话:这样的一个人,堂堂摄政王怎么会起别的心思?
照理,她也不曾露出什么马脚,那他常常看着她,会是在看什么?墨云晔到底想做什么?
书闲与墨轩的大婚之日定在四月十五,相士说的黄道吉日在那之前,于礼,墨轩在朝华正殿见了书
闲一行人。
朱墨的正殿气派非凡,镶金的皇位高高在上,底下几根三人粗的柱子是暗红的,地上铺着花色
素沉的大理石砖,整个殿上站着不少大臣,这其中也包括了摄政王,墨云晔。
这是青画第一次看清高高在上的墨轩,反正她扮演的是个痴儿,被书闲拉着手行了礼后,她可以毫
无顾忌地打量着,这个高座之上、名不副实的少年;看他的样貌甚是俊秀,却还带着一股子少年特有的
青涩劲儿,他眉宇间的神色有着几分倦怠,一双眼睛流露些许桃花色,看着殿上含羞的书闲,他的神情
更是有几分轻佻……果然很是符合“纵情声色”、“荒淫无道”的说法。
殿上安静得很,每个人都谨慎言行,静静等待事情的发展,待墨轩身边的太监宣读了一道圣旨,说
是封了书闲为贤妃,总算是给一锅糊的粥煮得起了几个泡,众人纷纷道贺。
青画自然是不敢多动的,只听见太监宣读了是贤妃,她垂眸,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微微笑了笑;这
贤妃乃是正一品,头顶上只剩下一个皇后,比昭仪想容还高了一阶,墨轩可谓是给足了青云的面子,书
闲位列贤妃,想来是不用看多少人眼色了。
殿上的大臣三三两两道贺,都是些虚名头,唯有墨云晔的声音淡然,如同雨后屋檐的水滴一样清澈
透亮,他说:“贤妃秀外慧中、青画姑娘天真可爱,陛下有福了。”
墨云晔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青画,有诧异的、有惊奇的、有茫然的;青画已经在宫
里住了好些天,有谁不知道青云公主带来的“青画小姐”是一个痴儿?
青画心里也存了个疙瘩,她这自己维持茫然的脸色,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墨云晔一眼,却没想到这
一回头,正好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脸上的神情润泽无比,正含笑看着她,目光澄净,像是秋后的
天空。这眼神,如果是对着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儿,怕是早就让人悬崖勒马、心系良人,只是如果他对的
是一个明明什么都不懂的痴儿,那就只能用诡异来形容。
青画不喜欢这诡异,所以她选择了不动声色,只是被人这么一直含笑盯着,身子要想不僵硬可不大
容易;自从那日被书闲点醒,她才意识到,只要是墨云晔和她在同一个地方,他真的会时不时含笑看上
她一眼,这……算是个谜团,任她挖空心思也不得其解。
而现在,他的这番说辞,明里是公事公办地提醒众人她“陪侍”的身份,暗里却是结结实实地给了
墨轩一记下马威,让他知道,他必须连同她这个傻子一道儿收了……
青画有些木然地抬头,清清楚楚看到墨轩皱起了眉头,他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最后和身边的太监
轻声说了些什么;那太监过了一会儿就扬声道:“青画小姐满门忠烈、品性纯良,既来我朱墨,特封为美
人。”美人,和书闲差了十三阶,是天壤之别。
青画心里有些慌乱,她倒是知道自己是当陪侍的,但她身为“痴儿”却从未想过入到墨轩的后宫里
去,今天这一出……是墨云晔一手主导的“意外”,她飞快地思索着,事已至此,要不装疯卖傻,蒙混过
去?
朝华殿上死寂一片,人人都知道此事是墨云晔逼着墨轩买帐,却无一人敢说二话;未了,还是书闲
开了口,她轻笑一声道:“陛下美意,臣妾替画儿谢了,只是画儿她福份薄浅,怕是无缘得陛下垂爱。”
墨轩眯眼一笑道:“怎么?”
书闲看了青画一眼,轻道:“此番臣妾临别青云的时候,父皇曾经下了道旨,封画儿为品香郡主,陪
侍一说,其实只是谣传而已,实乃臣妾恋家,非拉着画儿陪我在朱墨住一阵子罢了。”
品香郡主?青画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她自小就在宫中,青云皇帝赐了她国姓“青”,只是……什么时
候她成了品香郡主了?她恍然想起那天夜里书闲拉着她的手,模模糊糊提到的事儿,她说临行前,父皇
还给了她一道圣旨,难道指的……居然是她突然飞上了枝头成了郡主?
青画心里茫然,思绪像是着了水的棉花,白茫茫且泥泞不堪;恍惚中,她只知道,墨云晔的目光也
变了味儿,那探究的光芒让她的背上像是着了火一样。
倒是书闲含着笑看了她一眼,继续道:“而且,父皇有意……撮合画儿与臣妾三皇兄,此番入朱墨,
怕是画儿最后做小女儿家的日子了。”
书闲的三皇兄是谁?青画茫然间还是反应了过来,是青持;青画与青持说到底只有恩情,并不相熟,
但是如果换个熟悉点的叫法,那就是宁臣,与她相伴了那么多年,最后连埋骨都是他,宁臣。
墨轩似乎对书闲的这个说辞满意得很,他笑道:“朕自然不会夺人所好,品香郡主就暂且在宫中待些
日子吧,也好多陪陪爱妃排解寂寞。”
殿上静默了一会儿,一时间又是满满的一片道贺声。
照理,皇帝封妃也不过是个仪式,只有迎娶皇后才会办个大典,只是书闲是个外嫁的公主,封妃是
早晚的事情,大婚却仍然是少不了的;日子选在四月十五,这一天皇宫上下热闹非凡,相对的,宫里的
防备也会少许多,青画想了许久,也选在今天找上了墨轩。
第五章
自从书闲入后宫,青画已经可以到墨轩的寝宫附近走动了,大婚这天人声鼎沸,墨轩寝宫的防备也
比往常松懈了一些;看门的侍卫认得青画,只是匆匆往里面通报了一声,便放了行。
相较于外面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墨轩的寝宫里却是寂静一片,青画走过狭长的回廊,清晰地听
到自己的脚步声在长廊里回荡着;再然后,她就见到了墨轩,坐在寝宫内院的亭中,慢悠悠地喝着酒,
神色沉静。
现在的墨轩不是那个荒淫无道的昏君神色,也不是那晚在湖边的好学少年,而是带了点倦色,他也,
看见了青画,眼里微微有些惊讶,他说:“郡主有何事求见?”
青画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开了口:“陛下,您想做个名副其实的皇帝,我想
效犬马之劳。”一句话,字字清晰,铿锵有力。
墨轩手里的杯子颤了颤,落在亭中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脸上的神情从疑惑到惊诧,最后变得
冷冽,只用了短短一瞬间;他死死盯着她,眼里霎时间寒潮肆虐,俨然已经起了杀意。
墨轩冷着嗓音开口:“你装疯。”
青画微微一笑,“是。”
“为什么?”
青画低头不语,为什么要装傻,这个问题她自己都不全然想得明白,也许……是因为上辈子就是个
天生的傻瓜,这辈子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吧!干干脆脆当个傻瓜,然后……绝地重生。
“你来朱墨的目的是什么,贤妃和你是一道的?”
青画摇摇头,“不是,书闲她不知情。”
墨轩防备地盯着她,随时都可能叫来侍卫把她拖下去凌迟的样子。
“为什么跑来告诉朕?”
“我想与你合作。”
墨轩冷道:“你的好处呢?”
青画回以冷笑,“因为我想让墨云晔一败涂地。”
小心翼翼交出的、被踩烂在地上的心,以及满门的血债,她宁锦辗转重生,早就只剩下这一个念想,
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