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咳嗽了一声,接着训斥:“连热闹都不许人看么?这是你们主人的意思么?”
外头的人沉默不语,似乎颇有些踌躇。
“平奴,打起帘子。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扫兴。”
帘子应声给打起半边。
金丑倒吸了口冷气,再没敢看对方第二眼便退了半步,躬身行礼:“冒犯了贵人,还请恕罪。”他态度恭谨、言辞恳切,冲淡了那女孩儿的怨愤。
“好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别扫了我的好兴致。”女孩儿板着脸道。
帘子放下来,车厢里再度恢复了春日花园般的祥和温和。
牛车动了,骨碌骨碌,有一种安定人心的效果。
折腾了两三天,确实是有些倦了。鱼非鱼觉得眼皮发涩,真想就这么睡过去。
一只软软的小手忽然重重地在她臂上打了一下,一个娇脆薄怒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坏人,放手啦!”
鱼非鱼慌里慌张地从她腋下钻出来,张手就去捂她的嘴:“喊什么喊,你想害死我么?”
这一扑来的突然,那女孩儿猝不及防地仰面朝天给扑倒了。一时间,大眼瞪小眼,两个人都傻了。
那女孩儿有生以来甚至都不曾跌倒过,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却不想给个慧黠清秀的少年扑了个满怀。那捂在嘴上的小手温香柔软,比自己贴肉的香帕子还舒服。
想到这一层不由得就有几分迷怔。及至凝视上方的那张脸,不觉更是心跳怦然。那远山般的一字长眉深深蹙起,像是笼了薄雾的窈深的眸子,蒙昧迷离,让她油然想起有一年随父皇母后在花园里踏春,临近傍晚时,御水沟里霞光斑驳,落花浮沉,荇草逶迤,杂乱却绝美,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照这么个写法,没有一百来万下不来啊…………啊,李阐提给自己整了好大一工程。这要是写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不管怎样,心里总不希望这是一件“豆腐渣”工程。赏光的大大门还请不吝赐教,多提宝贵意见哈。作揖了……
☆、17 试探
而眼前这少年的眉目,给人的就是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咕嘟”,女孩儿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那副春心初萌、茫然而无措的神情悉数落在了鱼非鱼的眼中。她一个没忍住,“吃”地笑了。
这一笑便泄了气。翻身坐起来,朝地上面红耳赤的女孩儿伸出一只手。
女孩儿看看她,再看看她邀约的手,目光里掠过一丝慌乱,嗯,还有一丝喜悦。咬咬牙,到底还是搭着她的手坐了起来。
鱼非鱼几乎要笑成内伤,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脸,想从中挖掘出更多可笑的因子。
女孩儿给她瞅得心慌且又无处躲避,只得硬起头皮瞪她一眼,怒道:“再看,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珠子。坏人!”
最后一句咬得很紧,似乎是很痛恨,其实听上去倒像是情人间的娇嗔佯怒。
鱼非鱼据此确信,这小丫头是个没动过情的雏儿。
她往后蹭了两下,靠在车壁上,洋洋洒洒地说:“挖眼睛么?你有那么坏么?”
“你、你敢瞧不起我?”女孩儿似是受到了不白之冤,涨红了脸。
“事实如此。难不成你刚才没有把我卖出去,为的就是好挖我的眼珠子玩儿?”
“你!——”女孩儿吃了噎,攥着裙子的手抖得厉害。
没的说,这位真是贵人娇客,没受过什么委屈,也不具备超强的心理承受力。
鱼非鱼忽然问:“你多大了?十三?十四?”看样子,应该比她这个身体还要小。
“大胆!女孩子的年纪也是你该问的么?看着挺斯文的,原来是个莽汉。”女孩儿总算是抢占了一点风头,不屑地撇转了脸。
鱼非鱼愣了一下,忽然坚冰融化般回过味儿来了:敢情、不会、大概、也许、可能这小丫头错把她当作了男子吧?就凭这身衣裳么?以貌取人么?她长得就有那么“木兰诗”么?
女孩儿看着她一副若有所思又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的表情,不觉更恼:“不许再看!没规矩的小子。信不信让平奴把你扔出去!?”
鱼非鱼连连点头:“信、信。”垂头打量自己的手,不明白哪里像男人了?这小丫头的眼力还真不敢恭维。
她不说话,车厢里便静得有些沉重,外头的声响就格外的清晰。辨识着那些声音,鱼非鱼大概知道了自己所经过的路线:烧饼店、花店、鞋店、水果店、包子铺……眼前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都是生活的组成部分啊,有滋有味、生动活泼,与不经意间陪伴她走过数年。若不是他们,自己可能早就因相思病一命呜呼了。……
衣袖忽然沉了一沉。睁眼一看,那女孩儿正巴巴地瞅着她呢。见她睁开眼,赶忙又跌坐回原处。
“什么事?”鱼非鱼懒懒地问。这车颠得像摇篮,真想睡上一觉。
女孩儿攒了一些勇气,嗫嚅道:“他们为什么追你?你干什么坏事了?”
“我要说我是好人,大大的好人,你信不?”
“不信。”女孩儿当机立断地予以否认:这小子才刚冒犯了她的身体,还不够坏?
鱼非鱼白她一眼,直言不讳:“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好歹?”
女孩儿哼了一声,没有同她争竞这个问题,却幸灾乐祸地笑道:“你惨了。惹到他们你死定了。”
要说不说的,分明就是一副钓鱼人的模样。
鱼非鱼斜睨着她,慢条斯理地说:“你又知道了?就你这个样子,一看就是养在深宫人不识不知稼穑为何物的小丫头,你能认得几个人?知道多少事?”
她故意将那个“宫”字着重了语气,为的就是试探对方的反应。
那女孩儿也不知道是没在意呢,还是不以为意,骄矜地哼了一声,如高贵的天鹅般梗着洁白的脖子据理力争:“我怎么不知道?我见过的、吃过的、玩过的,你这坏小子做梦都不一定能想象到呢。我不知道?你才无知呢。”
她有心要在鱼非鱼面前树立完美形象,凸显自己的个人魅力,不料鱼非鱼只管闭着眼睛,一派心不在焉的模样。
女孩儿一腔热血付诸东流,不禁有些气急败坏,鼓着腮帮子、瞪大眼睛,两只小手攥得紧紧的。从小到大,几曾给人这般忽略冷待过?这也就是他,换成其他任何一个,这会儿早就脑袋搬家了。
瞅着那张略显单薄的俊脸,心下的那股子小火苗倏忽化作了酸水一缕。说又说不过他,杀又杀不得,真真令人抓狂得想狠狠地咬他一口。
想到这个“咬”字,忽然就联想起发生在几位皇兄身上的事情了。他们似乎就很喜欢“咬”女人,而那些女人似乎很喜欢被咬,明明痛的嘴里直叫唤,可是脸上却都是又红又美的,叫人看了心里小鹿乱撞。
以前觉得皇兄们好傻,难道不知道那些女人们的脸上抹了多厚的脂粉么?就那么又咬又啃的,简直就是替她们洗脸,恶心死了!
但是,现在她可不这么想了。因为她也想咬人了。这念头一旦生成,眼前这少年的脸就成了天下最干净最好吃的东西了。
鱼非鱼无意中挣开一线眼,看到的就是她那副馋兮兮的可怜模样,不觉莞尔:“怎么,没有后话了吧?拜托往后说谎前先打个草稿好不好?”
“我没有骗人!你、你个笨蛋!”不知怎的,一想起他有可能会在那帮子人手里吃苦头,她的小心肝就控制不住地抽搐。这样的感觉,就连以前最心爱的波斯猫死掉了都不曾有过,“你才真正的幼稚天真呢!你知道什么?你知道要是给他们抓到了会落个什么下场么?”
相对于她的激动,那小子却表现得越发淡然:“瞧你紧张的。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我这三两骨头二两肉,能够引起你老子的关注,死也值了。”
“父皇他才不是这种人呢!”气急之下,女孩儿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鱼非鱼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她没有说话,甚至连个意外的表情都没有。
女孩儿紧抿着唇,小脸上红一阵、灰一阵,惊惶、恼怒、羞惭、狠戾交替翻滚,煞是热闹。
鱼非鱼倒是觉得这个样子的她才算正常。本来嘛,小小年纪,不疯不怒不痴不嗔,难道等老了再犯傻发呆发嗲生气么?
“怎么不说了?他们再凶,到底还是你老子的人。大而化之的说,他们跟我过不去,就相当于是你老子跟我过不去。这么说,也没有错吧?”
女孩儿闷了一会儿,到底给她这句强词夺理的话给气笑了:“你真是个坏小子!”
一笑泯恩仇。
感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有时就是一层薄膜的距离,戳破了,就抵达了对方的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按照惯例;周末两天李阐提要休息。各位看官最好也适当放松一下;邀朋呼伴一同去大自然中走一走。莫要辜负了春光美好啊!祝各位周末愉快!
☆、18桂阁
鱼非鱼探过身子,靠在包覆着花鸟锦缎的隐几上,手托腮,眨巴着暧昧的眼睛。嘴角挑出早已修炼得炉火纯青的一记调笑,饶有兴致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小脸,吐气如兰:“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那些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女孩儿的身子僵硬着,却并没有退却,仅仅绯红的脸扭向了门帘方向,没好气地说:“抓你这坏人的,自然是好人。普天之下,谁敢说‘桂阁’行得不正、坐得不直?”
“哪个‘桂阁’?”鱼非鱼的心噗地掉了一扣链子。
“还有第二个‘桂阁’么?”女孩儿扁扁嘴。
“不会吧?”鱼非鱼有点懵,“我何德何能啊,居然跟‘桂阁’扯上了关系。”
知名度、神秘度远远高过皇室的“桂阁”呢,就像是别人的梦,自己想都想不到的距离,比神仙飘渺,比鬼怪模糊,突然间就在眼前现了形,这份堪比“天使瀑布”的落差还真叫人难以接受呢。
一根指头搓着起皱的脸庞,脑子里出现了暂时的空白。
女孩儿扬起嘴唇笑了:“怕了吧?我可不是吓唬你,他们想要的,还从来没有失手过。你呀,自求多福吧。”
“桂阁”是个皇室都忌惮的禁地,她的身份还不够拿去跟那里的人作任何交换。
不过,为了他,倒是可以一试。只要他肯低头,跟她说两句软和话,她就会想办法替他美言几句。实在不成,就跟父皇那边借几分面子,终归能保全他一条小命。
但那人却迟迟不开口。良久,他终于说话了:“唉,我一介平民,生来籍籍无名,若能死的轰轰烈烈,倒也不枉了这一生。早死早脱生,说不定下辈子能投胎个好去处呢。”
仰天长叹,面色甚慰。
女孩儿霍地转正了脸面,双目灼灼恨不能把他戳成蜂窝:“你个疯子!你傻了么?明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不求我?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没用么?”
顿了一下,想起“桂阁”的传说,语气一弱,接着道:“就算我不能,还有父皇呢。他最宠的就是我,只要我开口,从来没有不成的。”
听她这么一说,鱼非鱼心里更亮堂了:以这个丫头的身份,竟然是压不住“桂阁”的。自己这回还真有些危险呢。
“丫头这话好没道理。不说佛争一炷香,人活一口气。就咱俩的关系,初次见面,不深不浅,今日一别,形同陌路。为这种掉脑袋的事情贸然开口相求,你就是有那能力相助,我这边还不想陷你于两难呢。我鱼非鱼虽然孤弱,却也是读过几本书的,多少明白些君子之道。”
说着,昂首望天,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
那女孩儿彻底地呆了。在她目前为止的有限生命里,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男子,年纪轻轻却气度恢宏,明知了她的身份却不卑不亢我行我素。说话直白粗俗,却也率直痛快。有些狡猾,但同时又很有原则。他不是奴,不是物,他跟她一样,是高贵的、不容亵渎的。他看似很好亲近,其实周身笼着一层雾霭。那份朦胧引发了她的好奇,一门心思地想靠近他、解读他,同他肩并肩站在一个水平上。忘却身份、地位,不分高低贵贱,同悲同喜、相信相爱。
这样的感情,给她一份此生就满足了。
心下的一角,微微地疼了一下,不敢想象他被严刑拷打的情景。轻轻地叹口气,探手从颈项上解下一条链子,红着脸,轻轻却坚定地掰开他一只手,硬塞进手心里。
“拿着这个,必要时或许能帮到你。”
鱼非鱼拎起链子,就着光线仔细端详。是一条金链子,由无数金色梅花衔接而成,每朵花花瓣饱满圆润,栩栩如生。链子中间吊着一块圆形的坠子,也是黄金的,但是中间却嵌着彩虹色的七种玉石。
是七块呢。这个七公主啊,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