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笑声更大了。
踏云“啪”地轻拍开她的手,笑骂道:“奴才不要跟你纸上谈兵呢!你既有心疼奴,就把那‘未完待续’的故事说给奴听,就行了。”
她这话一落音,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众女竟是不约而同地眼巴巴地瞅着鱼非鱼。
她们这是要干什么?听什么故事?姬凤音纳闷地看着鱼非鱼,眼神有些迷茫。不明白这个年纪比自己只大了两个月的女孩子何以能让这么多的女人趋之若鹜低眉顺眼?她说她在这里过得很快乐,那可不?前呼后拥的,全都是熟人,存在感多么地强烈!相比之下,她这个得宠的七公主就过得很紧巴了。说话、做事,甚至一个眼神,都不能恣意。稍有不是,底下就噼里啪啦跪一地,只说是作奴婢的没有尽到责任,带坏了她。哪句话说的不好,给父皇教育了,瞧着吧,那些兄弟姐妹就什么表情都出来了,嘲笑、轻视、厌恶、怨恨……真不明白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又没得罪他们哪个,至于么!
所以说,比幸福度,显然鱼非鱼高于她。同样的给众星拱月,她这边是等级森严,而鱼非鱼那边则打成一片,和乐融融,叫人眼红。
不说姬凤音的百感交集,只说鱼非鱼。听了踏云的话,她懒洋洋地坐正了身子,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腿上,从斜下方扫了一眼众人,问道:“你们,都是为这个来的?”
“是啊!”众女异口同声。
“孟三姐最后到底什么结果啊?”
“春梅应该是做主母的材料,是不是?”
“西门大官人可千万不能死啊!……”
……
☆、21 讲唱
鱼非鱼倒吸口凉气,忍无可忍地大吼:“停!——七日之限还没到不是?你们是没生意做呢,还是存心要逼我食言而肥?”
没错,她就是享誉火凤国的通俗小说家“鱼美人”是也。开药店、开成衣店于她而言,只能算是副业,写小说才是她的专职。这跟她前世所从事的行当是相同的。不过在火凤国,她更加地吃得开、知名度也更高。
在这里,她的作品不愁没有出路。上一部书稿刚面世,后头的大书商就排起了长队,等着竞价抢拍她的下部手稿。因为内容涉及私密,明面上,她是见不得光的。可是私底下她却赚了个盆满钵满。
此时花娘们谈论的正是她窃取前人的那部《笑谈一生》。在那一世的时候,鱼非鱼对这部书就极为推崇,认为其描写人性入木三分实在是无与伦比。最痴的时候,她就连睡觉、入厕都要看一段,逐字逐句推敲,实在是当作一门艺术来钻研学习。
过来这边后,她怕自己会逐日淡忘那边的事情,便以回忆录的方式记述那边的事,其中就包括了自己曾经所读过的书。《笑谈一生》自然也在记忆范围之内。又考虑到“独乐乐不如与众乐”,而“彩云间”又恰好适合《笑谈一生》这种东西的传播,于是,一狠心便果断地做了一回无良作者,把原著经过一番改头换面,以章回形式零碎卖给了书坊,从中赚取利润。
没有一次性出售的原因在于,一,她没有那个精力一次性记录下原作;二,她发现零售要比囫囵出售赚钱。更重要的是,能够长时间地吸引读者的注意力和巩固自己的声誉。
她这边主意打得挺好,却苦了那一票读者。七天一更,那叫一个望穿秋水牵肠挂肚啊。不说别的,就“彩云间”这些粗通文墨的花娘们,为这部书那是废寝忘食、引颈企盼,一颗心跟猫抓似的,那感觉比几天没接客还惶惑难受。
只是鱼非鱼早已经跟书坊有过版刻合约,不得向他家或外界透露续集里的任何情节。
踏云等人也是知道的,但是心存侥幸,以为闹一闹她会泄露一些口风什么的,结果她的警惕性竟那么高,连丁点儿想头都不给她们。
花娘们集体泄了气,气她不是,骂她也不是。
“就没见你这般嘴硬的。”
“怪道长不大,都是给心眼儿坠的。”
“亏得姐姐上次还替你拉了一桩生意呢。”
“姐姐们拿银子买你的故事成不?”
“正是!你只管讲就好,我们保证不外传。”
“就是就是,这法子不错哎!”
……
鱼非鱼心念跟着一动,脑子里似乎有什么灵光迅速地闪过。话说,说书也是一门行当啊!没有文字之前,人们靠的还不就是口耳相传?文字固然可以传世,但是谁又能否认有声传播不是留名的绝佳方式?像《笑谈一生》这种限制级文学,公开来讲可能少不了挨骂和石头,可这里是女间哎,除了这儿,还有哪里更适合这部作品的流传呢?如果她讲的足够生动,弄不好能起到调动情绪、增加客源、促进收入的效果呢!
想明了这一点,她兴奋地跳起来,抱住踏云的香腮,“吧唧”亲了一口,眉开眼笑地大声说道:“果然是众人添柴火焰高,姑娘们,好聪慧!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就给你们讲这部《笑谈一生》。现在,就让我们讨论一下收费问题吧!……”
……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双方就达成了一致。鱼非鱼将花娘们的小费揣进怀里,拍了两下,鼓鼓的挺沉,面上就露出满意的笑容来。眼光流转,看到面前的众人满面期待,俨然一副学童的乖觉模样,极大地满足了她骨子里好为人师的欲望。
将姬凤音朝旁边推了推,自己占据了条几的中央位置。摆好架势,抽过旁边一人的折扇,“啪”地一拍几案,面色一凛,深目突瞠,开始缓缓道来:“有诗曰: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话说,这“财色”二字,从来只没有看得破的。若有那看得破的,便见得堆金积玉,是棺材内带不去的瓦砾泥沙;贯朽粟红,是皮囊内装不尽的臭淤粪土。高堂广厦,玉宇琼楼,是坟山上起不得的享堂;锦衣绣袄,狐服貂裘,是骷髅上裹不了的败絮。……”
“错了,错了!”花娘们忽然叫嚷起来,“不是这一段。”
她们要听的是即将上市的那一节好不好?
听得正起劲的花娘跟着发出了抗议:“罢了、罢了!有的吃总好过没的吃。就听她说说怎地?不好听,把钱要回来不就是了?”
听得这话,众人才止住了聒噪,听她继续往下说:“……随着你举鼎荡舟的神力,到头来少不得骨软筋麻;由着你铜山金谷的奢华,正好时却又要冰消雪散。……”
一刻钟不到,整个“彩云间”沸腾了,龟奴、小婢、花娘、客人,一个传十个,一声传三里,潮水般涌向二楼的某个房间。耳听得脚步声纷至沓来,眼瞅着围观听众密密麻麻,鱼非鱼那叫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当下声也高了,气也壮了,表情也更丰富了,务必要把一部限制级小说演绎得“假作真来真亦假”,骗杀几个算几个。严肃时,她神情凝重;淫邪时,她媚态横流;而当描述男女欢爱时,则一人分饰两角,腾挪转换娴熟流畅,yin声lang语惟妙惟肖,倒把听众听了个目赤口呆、色心大动。
鱼非鱼统看在了眼里,心里简直像是爆开了大米花。连她自己都不由得敬佩自己,这天份,在那一世的时候咋就没能发掘出来呢?弄好了,干个声优赚点外快应该没问题。老天派她来这里,莫不是为了全面深刻挖掘出她的潜力然后逐一实现?要真是这样,还真要尽心竭力呢。如此,万一哪天突然间回归了,也能够为这边的广大下层民众留下一笔可观的文化遗产不是?
……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正当鱼非鱼满怀激情地憧憬美好的未来时,围观的人群忽然起了骚动,哗哗地朝两边分开,让出来的过道上,一名黑色锦衣貂帽的中年男子瞬间掠夺了她的风头,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文慢热。没办法,天冷,烤火还需慢慢来。这就像上床,上了就上了,可是之前的等待过程漫长一点似乎更具挑战性和趣味性。各位的意思呢?哈哈……
因为涉及敏感词,文中的作品名作了改动。大家应该一看就明白的。不明白的,私下问李阐提。嘻嘻……
☆、22 讨债
花枝招展的老鸨蛇形自男子身后穿过来,直接就奔着踏云去了,一只手中的香帕子甩得忽拉响,另一只手则暗中在踏云臂上拧了一把,口中大惊小怪:“哎哟喂,我的好女儿。告诉你身子要紧好好休息的,怎么倒跑这儿来了?你说你要听曲看戏,说一声,叫到你床边就是了,没的自己走这一趟,万一累着了怎么办?叫我怎么跟客官们交待啊!”
一番唱念俱佳的虚情假意,并未改善那中年男子的棺材面色。
老鸨不禁害急,将踏云从垫子上拉起来,扯到那男子面前,道:“这位贵客可是冲着你的大名来的。虽说你今日身子不方便接客,但是不妨碍行个礼致声歉。”
踏云任她啰嗦不停,始终不言不语地望着那个君姓男子。
她这一举动有些不明不白,因此,众人不由自主地跟着看向君安。
全场静得只能听到君安手上的玉球转动时碰撞发出的凤鸣声。
忽然间,踏云动了。这段沉默的时间拿捏得相当妙,成功地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的同时,又不至于令人等得心烦。她扶了一个小婢,姗姗地朝君安走近两步,而后曲身行礼,轻声笑着说道:“贵人丰神俊朗,气度非凡,奴家一时失神,还望海涵。”
说着,又是恭恭敬敬地屈膝一礼。
君安的脸色越发复杂了。他今日慕名而来,就是想玩一玩这平芜城艳名昭著的小娘子。但是却给告知,踏云身子不利索,见不得客。不得已,君安只得叫了别人伺候。好事正做到一半呢,忽听外头嘈杂错乱,隐约听到踏云的名字,心念一动,便尾随了过来看究竟。这一看不打紧,生生地把他的怒火给激起来了。
敢情这帮子奸人在涮着他玩儿呢!他是何等荣耀的身份,这些人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竟然敢戏弄他,真是不想活了!
想到这儿,恨意难遏,摔袖便走。
老鸨愣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般抓住踏云的手,咬牙切齿地笑道:“今天这事儿,你得给抹平喽。这位可是都城来的,真正的贵人。‘彩云间’想要混下去,这一关必须得过,别辜负了妈妈对你费尽心血的栽培。明白么?”
踏云怎不明白?那人的衣着相貌气质,怕是平芜城里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他相抗的。都城来的,都不是好糊弄的。
郑重地点头,道:“妈妈放心,女儿定不会让你担心的。”
鱼非鱼“蹭”地从她的袖底冒出头来,朝她眨眨眼,神秘兮兮地道:“姐姐不必担心。你只要能拖住他一刻钟时间,我保他不会欺负你。”
踏云不明所以,但知道她一向有分寸,这么嘱咐必定有道理在里边,于是便答应下来,追着去跟君安做解释了。
一刻钟之后,当君安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毛躁,强行中断了踏云的抚琴,将她推倒在地,打算揉搓享用的时候,房门突然给人一脚踹来了,鱼非鱼端肩挺胸冲了进来,边走边嚷嚷:“喜事,天大的喜事!踏云小娘子不必费心了,我已经找到靠山了!”
脚步霍地煞住,瞧见了姿态暧昧的一对男女。眼睛骨碌碌一转,涎着脸笑了:“这是——前戏?记得一会儿床上做去。天这么冷,小心宝贝伤风啊!”
“滚!”君安阴声低喝,行动却没有任何的收敛,一只手仍旧紧紧地攥着一只丰乳。
鱼非鱼皱了下眉头。说实话,她不喜欢这样的男人,下流不堪,完全把女人当成玩物对待。
“那个,大叔你继续。我跟踏云说两句要紧话马上就走。”鱼非鱼嬉皮笑脸的,完全无视君安的怒目黑脸。
踏云没有声张。鱼非鱼唱的是哪一出她毫不知情,本着“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的原则,她很聪明地选择了融化自己,尽量让自己显得被动而无辜。
鱼非鱼大摇大摆走到窗子边,推开窗户朝外瞭望。一边慢条斯理地跟踏云说话:“我跟你说过吧,踏云?关于我爹的死,你得帮我介绍个官大说话有分量的认识。我要跟肇事者好好地讨个说法。把家里的顶梁柱给害死了,我跟我娘往后的日子可指望谁啊?不管怎样,我要让他多吐点银子出来才行。”
踏云“嗯”了一声,道:“是,我知道,我会帮你的。……”
“不用了。”鱼非鱼朝身后摆摆小手,潇洒地说,“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不用了,我这边已经已经想到办法了。”
“哦?什么办法?”踏云只管附和她。
窗边的人抿嘴一笑,忽然惊喜地叫道:“好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