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待?!”一听他这语气不善,汪紫宸就已经有所警觉,眼瞅着一道晶亮奔自己而来,已经最大限度在躲了,可还被几滴滚茶飞溅了脸,汪紫宸都忘了疼,瞪着还在地上颤颤巍巍的碎瓷片,不敢相信刚刚真的有人在砸自己!
“当年一念之差没能斩草除根,留了这孽种的性命,高家供他吃喝,不曾错待,没想到如今竟认贼作父!”高老爷牙挫得半边脸都狰狞了,再加上乎乎悠悠的烛光照着,像极了随时会冲过来咬人的恶鬼。
见他这模样,汪紫宸赶忙挡初十身前,两臂微开,做出防御姿势,“他这么小哪里会知道过去的事?您又没说……”看他脸颊不住地哆嗦,汪紫宸意识到可能是火上浇了油,遂很快改了口,“您也别急,不乐意他随了东方姓,又嫌碍眼,那就让初十在无染待着,好歹有我看顾,不至于再惹了您的恼。”
服的这个软儿,似是发挥了功效,高老爷气息虽依旧粗重,但眼神已经慢慢在收敛,他重重地往红木桌面上拍了两下,震得笔架上的小毫突突乱颤,更是有支跌到地上,滚进烛光映不到的角落。
“管住了他!再有下回……连你都没好儿!”
……
回无染的路上汪紫宸凝着脸没言语,初十手提纱灯走在并排,他有满肚子的话,想告诉她,自己没关系,就算真遭了什么毒手也怨不上谁,堂堂高家大奶奶远不用淌这浑水……可一对上她的不豫,就都全咽了回去。
跨过前面花墙就是绣楼了,汪紫宸却很突兀地停驻,侧头问初十,“看出什么了没?”
“什……什么?”
把眸光溶入到廊子下面的一片漆黑中,汪紫宸放纵着心中的念头……“他不是个喜怒会形于色的人,这等失控,怕是……”
“您是说……”缓过了慌乱,初十也查觉出不太寻常,以前偶尔遇见也只当他不存在,连个眼神都不曾多留片刻,今儿却……完全是一副恨不得抽筋剥骨的样子,难道真有什么血海深仇?
看出他也想到了,汪紫宸提提眉心,长长换出一口气,“等冬霁回来就知道了……你先在我这住些日子,一会好好跟你爹说。”
……
汪紫宸以为初十搬进无染无非是多双筷子的事儿,却是没料到能引起那样多的麻烦。
沈严放就不用说了,简直拿无染当了自家后院,找不到人玩了就到芳菲映雪那边跟高元晖混,鲁氏也依旧隔三差五地来请安。
再有就是东方青那个在通往儿子迷不归路上的爹,天天厚着脸皮打着探视的名义来蹭吃蹭喝,汪紫宸刚开始还好话劝,说高老爷现在不会对初十怎么样,不用担心,后来都指着他鼻子骂了,要不是他姓东方,能给初十惹这么大的祸?
东方青倒是会小小的脸红一下,不过转瞬即逝,还以过来问她,“先前没能庇佑妻子已经痛不欲生了,若再无法守护儿子,要如何苟活?”
汪紫宸听完就没话了,只能任他在自己的地盘来去自如。
最让汪紫宸接受不了的是沈延汇,成天撇着大嘴以爹自居,讨人厌不说还爱摆谱,要不是春霖她们看得紧,她又想下药了。
还有一个人就不得不提了……那就是戚芫,也不知道女土匪是怎么想的,喜欢就追,做什么成天含情脉脉地拿眼神瞭?人家可也得有空答理她……
熬了三天,汪紫宸终是再也无法忍受一群人跟走马灯似地在眼前晃了,决定要展展恶女的手腕,来个“清场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
☆、俗套
结果,汪紫宸的幺蛾子还在酝酿,见天在她绣楼一层集会的三个男人就嗅出了不对劲儿……
最先提出来的是沈延汇,他打开一份奏章,蝇头小楷还没看两行,就随手一抛,“工部的……”将它扔到了坐在边上小几旁的东方青面前,然后用着与刚刚的不经意截然相反的忧虑眼神往门外瞅了瞅,“都快黑了,丫头可一天没露面儿了,不是病了吧?”
纸张哗啦的脆响,惊得在打盹儿的沈严放一个激灵,话没听全,只听着了个尾巴,懵怔怔地问:“谁病了?”
见他这模样,沈延汇气就不到一处来,从早到晚有看不完的折子见不完的命官,这都拜谁所赐?他居然还有脸明目张脸在跟前打磕睡!想到这儿,沈延汇眼都起了红线,牙挫得咯嘣响,抄起一摞折子往沈严放那儿丢,“这还都是你的活儿!”
沈严放把砸在身上手边的折子敛了敛,心里虽然不服气,可面对恨不得冲来咬自己两口的皇叔,可谓敢怒不敢言,只是小声嘀咕,“早晚还不都是你的活儿……”
“说什么呢?”沈延汇大掌往桌上一按,想借劲跳出去揍了那个不肖的沈家子孙,可身子都有了上纵的冲势,一瞧乌黑锃亮的书案,就又缓了下来,这东西他可是认识,这么多年来汪太妃都没开口讨过什么,就因为侄女喜好才张了回嘴。那丫头自从得了它,都恨不得吃住都在上头,还亲自警告他们这群“客人”,桌子跟鹦鹉是她的命,就是掉根毛、磕破块皮都会拼命。
沈延汇真怕自己在盛怒下拍碎了这阴沉木大桌,稀罕物不假但还不至于再寻不到第二张,问题是怕惹恼了那丫头,所以才收住了力道,可心头火还没消,愈发恶狠狠瞪他,“你再提次试试!”
沈严放缩缩脖子,不敢再多言语。东方青正为接掌工部有些云里雾里,听到叔侄俩起了争执,吵得他头胀大了几圈,又不能不管,只好打着岔问沈延汇,“您说汪姑娘怎么了?”
现在汪紫宸对沈延汇来说比什么名贵的宁神香料都管用,一提,满腔的忿恨立马就泄了,“那丫头连楼都没下,我担心是不是病了。”
“不能,”东方青想都没想地就否定了,春夏秋冬几个人的精心程度不是没见过,若真病了哪会这么安静?“没见大夫上去,应该不是。”
沈延汇想想也是,可没把活蹦乱跳看在眼里还是有点不踏实,“那这么消停是……”沉吟了片刻,他突然话锋一转,“不会是……又在冒什么坏水吧?”
上回就是!自从提过义女的事之后那丫头就没个好脸儿,可某天开始不仅有礼有数了,还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沈延汇只当她想通了,着实是美了几天,还以为离磕头认亲的日子不远哩,可等来的却是……一想到当初那些呛得迷眼的香味儿,沈延汇就头皮发紧。
这可真是问住了东方青,汪氏千金如何娇纵、如何蛮横、如何歹毒,都是听来的,他看到的全是她对初十的好,自然是体会不出延王爷此时的寒意,于是很好心却是办了坏事地询问沈严放的意思,“您怎么看?”
事实证明东方青还是经历不足,至少在识人方面有所欠缺,因为沈严放早就因为心有属意而变得盲从了,“她?冒坏水?别闹了……算计谁也不能算计自家人吖!”
这下连东方青都觉有股火在胸腹一拱一拱的,就不要说沈延汇了,他闭上眼睛,来个不见为净,也为了想个对策,防止是不可能的,以上次为例,那丫头的招防不胜防,只盼着能别再那么阴辣……突然,沈延汇脑中闪过一道灵犀……“礼之,你不是说过要收了那谁当个干闺女么?”
……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汪紫宸被请到楼下,听着沈延汇说得眉飞色舞,东方青在一旁补充说明,她只想抄椅子砸向那一唱一和的两人,心说他们是好这口儿还是这个时代的人都喜欢当爹?怎么有事没事就爱乱认亲?
汪紫宸就那么忿忿地瞪他们,都没注意到沈严放已经溱到了近前,等他一句话像吹气一样呵进耳廓,着实是吓了一跳,而话中的意思难得成为一剂良药,袪了她的火气,他说:“东方青现在可是正三品……”
这倒是提醒了汪紫宸,皇陵开启后,原工部尚书也不知是压力过大还是身体本就有病,没多长时间就病得没了人形,再没法处理工部事物,这若放在无事时也还能由他人替代个把月,可现在正是重修皇陵的关键时期,就算是敕文印信还不见得有人敢接这烫手的山芋,更何况是代班哩?双俸王没办法,只能从监察院调了东方青,小小的从六品言官连跳近十级,摇身一变竟成了正三品的尚书大人。
秋霭、夏霏要是有了这么个红得发紫的靠山,以后不管是叔侄两哪个当政,都不愁没有好归宿,可还是想问问丫头的想法,遂四下一看,春霖、秋霭一左一右站在身后,却没有夏霏的影子,有些嘀咕地问春霖,“我也让夏霏去办差事了?”
“没,奴婢也是奇怪,有好些天了,都不见夏霏,回头奴婢去问问怎么回事。”
东方青似是很急于报恩,再加上沈延汇在打边鼓,这事儿也就定在了第二天。
……
汪紫宸以会有个繁琐的仪式,却是没想到只是磕过头,由东方青给个信物就算礼成,着实是有些失望,这么简单,能做数吗?汪紫宸不禁有些狐疑,别到时再不承认了,那可就亏了……不过,看到坐在主位另一边的沈延汇,心又安稳了些,好歹有王驾千岁做保,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
汪紫宸正胡思乱想,沈延汇不知什么时候挨过来,一脸神往地说:“等到你的时候,包准比这盛大。”汪紫宸只以一个白眼回答了他眼神中的期待。
接下来汪紫宸又被别的事儿引去了注意力,这回是戚芫。
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汪紫宸怀疑女土匪的生理期到了,一进门就沉着脸,二话不说就将个足能盛五斤酒的坛子摆在汪紫宸面前,扬言,“不陪着可以,但得给个地儿买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躲清静也忒不仗义,两人就对脸坐着,她喝酒汪紫宸饮茶,结果让春霖去张罗下酒茶的工夫,女土匪就干掉了小半坛,汪紫宸看得差点把喝下肚的茶反上来。
汪紫宸是这样的,什么事只要一上心,一往细里打听,就代表着要插手或者是选择站在这边,这是强迫症使然。今天戚芫都伤心到要借酒浇愁的地步,就让汪紫宸产生了要听听过往的想法,如果可以,也打算出份力。
正可谓酒后吐真言,汪紫宸只提了句,戚芫就滔滔不绝地全盘托了出来,原来,她与东方青还很有渊源。
二十年前,戚芫爹娘先后过世,好在有份家业不至于让年仅六岁的小孤女过份凄凉,叔叔虽然不甚友善亲和,但也的确是担负起了照料她的责任,可好景不常,只过了一年有余,也不知道是思亲过度,还是少了嘘寒问暖的亲情抚慰,幼小的戚芫竟生了一种说不上名头的病,开始时叔叔倒也请医问药,后来一连几月都没有起色,叔叔禁不住婶婶的撺掇,终是起了歹心,将病得只剩一口气的戚芫丢到了城郊,任她自生自灭。
那个时候,出了城门就是荒山野岭,晚上更是会有野兽出没,这等同于是要了戚芫的命,也算她命不该绝,正巧被个过路的道士遇着,借住在附近的村民家整整三个月,才将戚芫的小命保住。见她有了好转,那道士因为领有师命不敢再多耽搁,留了些银子请村民代为照料,就离开了。
等戚芫彻底痊愈已经是近一年以后的事儿了,那时她才知道,竟连恩人的名姓法号都没问,懊恼之余便生出了找寻之意。
戚芫回到家,叔叔一见吓得几乎晕倒,以为侄女变成了厉鬼前来索命,别看戚芫年纪小,可深受过世的爹爹喜爱,四岁就请了先生来教她读书写字,平时更是时常带在身边,待人接物比一般成年人也差不到哪,她请来了族里的长辈做主,拿回了自家的田产宅契,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
成长的岁月,戚芫别无二心地习文练武,等到十八岁,拒绝了一切前来求亲的媒婆,裹了个包袱就踏上了寻找恩人的路。
后来路过落花岭遇了贼人,见她有几分姿色就起了歹念,非要绑上山做个压寨夫人,戚芫就算身陷匪窝也无骇不惧,反倒是对了绿林道总头目徐适青的胃口,三言两语下来就非拉着她磕头拜把子,自那,戚芫就正式结束了多年的孤苦伶仃,也算是有了家。
戚芫之所以舍下山上养尊处优的匪首日子而非要四处奔波劳碌,一是想让兄弟们以后的日子可以光彩点,二来也可以继续寻找恩人的下落。可毕竟人海茫茫,十年时间连半点线索都没有……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有人找上了门,说是请她领个孩子学习经营之道,戚芫本是想拒绝,可在见到初十后,就改了主意,因为她看到了插在初十头上的簪……
故事很俗套,曾被演绎成无数个版本,可还是让汪紫宸感动得一塌糊涂,好几天都有些恍恍忽忽难以挣脱,直到……不经意间发现了两簇望向自己的眼神,其中的幽怨之色让汪紫宸连打数个冷颤……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