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早慧懂事是剂良药不假,但想等一个答案的执着应该才是在病痛折磨中支持下来的力量,他……音信全无是为了什么,负心亦或是遭了不测?
已没了为假设求证的机会,那个生在富贵人家,却命运多舛的女子,终是放弃了等待,在秋分日离开了这片带给她伤楚与苦难的天地。
初十很坚强,用瘦小的肩膀扛起了这堂白事,说是白事,也无非是在那方小得可怜的院子停灵七日,然后下葬,狠心的高老爷不许搭棚哭祭,甚至违背了人伦礼法,竟不让初十在家门内穿白戴孝!
此时,汪紫宸更加确定了高老爷不是人的想法,那个可怜的女人再十恶不赦,好歹也姓高,面对一奶同胞,怎么能做到这么铁石心肠?难道看着盛美年华的妹妹郁郁而终就没有一丝动容?
“姑娘,天凉,进去等吧,来了奴婢叫您。”春霖说话间将件厚实的衫子搭上她的肩,汪紫宸轻摇螓首,依旧倚廊柱对着院门出神,喃喃地问:“冬霁还没回来?”
“没呢。”春霖无声地叹息,知道姑娘憋屈,高家这事儿办得,任谁听了都少不了啐上几口,更何况是拿那对母子真心相待的姑娘?
“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遣走丫头,汪紫宸继续漫无目的地发呆。
今天出大殡,既然姓高的不管,就只有她姓汪的管了,赌气一样,在棺材铺包了最贵的全套,找了京城最出名的大了操办,只想解了初十的心疼,但也知道,下葬后他会更难受,本来依京城这边的风俗,未出阁的小姐可以在祖坟边上另选吉地,高家这位姑奶奶虽未婚嫁,但已失贞,不在这个范筹。高氏的归处,怕是只有乱葬岗了。
汪紫宸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通过高管家的嘴去探高老爷的口风,结果当然没出预料……不然她此时也不会生出歹毒一计。
不知道过了多久,站立的身子都麻木了,才等来了那个蹒跚的身影。
他本就单薄,丧母之痛几乎要压垮了这个十二岁的男孩,又熬过七个日夜,现在更显孱弱,深秋的风一吹,宽大的长袍呼啦啦地飘,让人不禁为之捏一把冷汗,生怕会被掀个跟头。
初十迷茫的眼神让汪紫宸加快脚步,近到他身前,他们都需要一个目标来安抚的伤恸,所以一刻都不想再耽搁。
初十抬头,眼睛里是一片空,似是看到了她,又似是……从来不认识般陌生。汪紫宸抽离视线,不忍四目相对,咬咬牙不让自己脆弱,用小指勾去了贴在他脸颊的碎发,顺手把一直握着的簪插入那凌乱的小髻中。
“谢谢……”初十敛了眼眸,低低地说。两个字,由无数的感激堆集而成,从第一面开始就欠了她这两个字。
他说得含蓄,她却听得分明。过早地面对病痛与离别,又身处在高家这四处白眼的地方,让初十学会了收藏情绪,不轻易言谢、诉苦。
理整齐他半敞的襟口,高家宅子之内不许穿孝衣,这孩子是在出门后换的,吵过灵后回城,这又是不知道抓的谁的,相当的不合身。肩头柳到手臂,贴边堆得起了皱,抻平抚顺,汪紫宸拉起他的手,毫无意外地发现了一段麻布条绑在腕间,小心思被抓个正着,初十使劲儿往回缩胳膊,嘴里不住喃喃,“您就当没看见……您就当不知道吧……”
大颗大颗的泪滚下,印湿了衣衫,沾染了伤情。从高氏去了的那天开始,这孩子在人前就没掉过泪,虽然眼睛什么时候看见什么时候是红的,但一直坚守着男儿流血不流泪的本分。今天为了想给娘尽最后的孝道,竟是破了坚强。
汪紫宸刮去他眼角的水珠,问:“会怨恨吗?”
初十不解,圆睁二目,在他发怔时,汪紫宸已将从衰衣上扯下的料子解开,小心缠到发簪,又问了遍,“恨他吗?”
初十咬唇低头,不肯把心里话拿出来分说。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汪紫宸也没非要个答案,勾起下巴让他正视自己,一字一句地说:“明天送你去直隶,一来为你娘守服,二来有个地方习文练武,学成回来,凭本事恭请你娘进高家祖祠,可好?”
这是汪紫宸头一次看到初十有这样强烈的欲望,一团火几乎漫出眼眶,但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哆嗦着唇想问,可又不知道要怎么问。
“不要压抑你的恨,让它成为你发奋的根源,等你有能力撼动高家时,再向他讨回亏欠……这样不仅能告慰你娘的半世凄惨,也能全了你为人子的孝道,如何?”
一直都在思考怎么样才能让初十在高老爷的视线之外成长,那老头精明且寡情,在某种意义上与自己很像,都会在发现危险时先发制人,不同的是他的攻击没有底限……汪紫宸很了解高老爷这类人,只要查觉就会扼杀,绝不允许有人损害高家的利益。
随着年龄的增长,就算没有人对初十讲述过那些过往,但曾经的经历势必会让他慢慢描画出娘亲悲惨的原因,到时,那恨就藏不住了,高老爷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头疼许久,即使有让初十向高家讨要个身份的打算,也没设想过会有舅甥反目的一天,实在是高老爷做得太过份了,如果不做点什么,如何对得起高氏的临终托付?于是,念成!
第二天初十就起程了,由夏霏护送。
开始时丫头死活不答应,说随便找个小厮跟着丢不了就行了,气得汪紫宸连连拍桌子。没个熟脸儿跟着,凭初十个半大孩子能进得去总兵衙门?再说还有老多培养计划待实施……可这个夏霏不知在犯什么轴,就是不听,汪紫宸没法子,威胁若是再不同意就亲自走一趟直隶,这才让丫头松了口。
临行还被她讹走个回来之前不能出门的保证,一想到这儿,汪紫宸睡着觉都能跳起来骂人,这主子当的!
足不出户这事儿,说实在的真不适合汪紫宸,闷在房里才三天,就病了。
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上唇起了成排的水泡而已,秋霭切过脉说是换季天气躁,开了下火的方子,都没太放在心上。可谁知,这水泡长的地儿不怎么样好,嘴一动就疼,一疼就更懒得动,连饭都没怎么吃,结果几副药喝完,不但没好,反倒饿得下不了床。
那几天三个丫头都是一副愁容,脸色比她个病人还差,小库里祛火的药材都告了急。秋霭连查两宿医典,整理出几张药膳粥的方子,还挺有效,吃没几顿,水泡就见瘪,疼也缓了很多,肚子里有了底儿,精神足了,趁着晚饭后没事干,让冬霁念念打听来的消息。
“十几年前姑太太生过一场病,曾到郊外的宅子休养半年多,回来后没多长时间老太爷就不行了,听说初十少爷是伴着《往生咒》降的生,老太爷的五七没过,高老爷就将她们母子赶到了那方小院,至于为什么没人说得清……外面传的无非是些苟且事的臆想。奴婢也走了趟郊外,那儿早就荒废多年……想再往下查,除了撬开高老爷的嘴,就只能从那支簪入手……”
银簪给了初十,一时也不好往回要,再说那本是他家的东西。
正琢磨着从高老爷身上打出缺口的可能性,就听门外有小丫头喊回事,一听这声儿,冬霁微凑起眉头,汪紫宸则是一改懒散的倚靠,一下弹坐起来,两眼放光,都没用丫头代传,直接喊道,“快让她进来。”
撩被、下地、穿鞋,动作一气呵成!日子过得太过苦闷,总要找点方式发泄才不至于郁结,而鲁氏自动送上门,担此重任。
上回夜幕下的谈话汪紫宸以为达成了共识,不想,鲁氏在理解上似是出现了偏差,执意认为“恪守本份”就是晨昏定省端羹送茶之类的躬侍左右,当然,伺候用饭这种事轮不到汪紫宸,上房屋里还有位更讲排场规矩的老太太,就算没资格为主母布菜,鲁氏也得天天跟那去杵着,偶尔老爷书房传话请夫人陪膳,才算是放回假,那也得不着闲,还得帮老太太描眉打鬓,梳头换衣。
忙成这样,鲁氏早晚两趟的请安愣没耽误过,可以说是风雨无阻,隔个三两天还送一回亲手煲的烫,虽然汪紫宸不太感兴趣,但一看那浓稠的程度就知道定是下了不少工夫。
汪紫宸独,不喜欢有人老在跟前晃,开始时总或明或暗地敲打,当面鲁氏是柔柔地应,可第二天还会准时出现,快两个月下来也就习惯了。
尤其是猫屋里这几天,一肚子邪火无处撒,鲁氏来了,随便找个理由卷一顿,卷人的痛快,挨卷的舒坦,简直就是和睦家庭!
所以……不管有啥事只要鲁氏到都要先放一放,得抓紧排排毒!
只是,那跟在鲁氏迤逦身姿后面的……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难再忍受
一瞄到高元晖那张冷脸,汪紫宸下意识地自醒:昨天说啥了?难道是太兴奋以至于言语激烈,让鲁氏不好接受,这才搬来了高家大爷做主?
左思右想也没觉出有不妥的地方,不由心生埋怨:这个鲁春华!
昨儿实在掰不出理由来挑毛病,就只能没事儿找事儿地说她新裁的裙衫颜色不称皮肤,鲁春华当然不服。
鲁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拥有千亩良田,日子过得倒也宽裕。别看鲁老爷被京畿学子誉为大儒,在管教子息方面可是严苛得很,对女儿尤为上心,不仅亲自督导读书写字,还专门从江浙请来师傅传授绣工女红。鲁春华敢毫不客气地说,放眼京城,论才情还是学问,哪家名嫒能比?
这是她的骄傲,不容人说三道四的所在,没想到当面被汪紫宸耻笑,自然愤慨,一时忘记多日来隐忍的辛苦,辩了几句。
汪紫宸正因日子寡淡闲得难耐,一见她还嘴,立时亢奋,你来我往掐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要不是临近戌时三刻,再不走总管就要带着人锁了二道门,鲁氏回不了院子,汪紫宸真不想放人,那还是冬霁提了三遍醒才收的架势。
很久没如此痛快,心情好自然来了食欲,让丫头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垫垫,喝了满满一碗红枣粥当夜宵,更是一觉就到天光大亮。她这还在回味,没想到有人竟翻脸不认帐!
汪紫宸真想指着鲁氏的鼻子骂:她昨天走的时候也是脸色红润神清气爽,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怎的睡了一宿,就不承认昨儿的舒服了呢?太可恨了!想着,连横了那个正侍立在床前的女子几眼。
鲁春华敛眸,微躬了身子,不是没看到那戳向自己的厌恶,不但没放在心上,反而淡淡地笑着,从凌霜手里捧过瓷盅交给秋霭后,浅言道:“这几天老刮风,干得厉害,我熬了银耳粥,能养肺润燥,您在上火,用着正合适。”
这套话常听,用词与谦躬的态度都一如既往,可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汪紫宸身上的寒意从头到脚窜了几遍,总感觉她的笑过于甜,声音过于软,充满了不怀好意……
侧目往方桌那儿瞧,高家大爷正自顾喝茶水,目不斜视,像是没注意到两个女人的交谈。
他看起来不像是来给心上人撑腰,没有丁点发脾气的征兆,除了有些阴郁之色浮在印堂,这可以理解,娶妻多月一直没法圆房,身体与心理都发泄不出,当然没有好脸色。
那这趟登门是要干什么?现在京城盛传高家长子有隐疾,光汪紫宸听到的就不下五个版本,丫头提过,最近大爷现在都不怎么出门,天天耗在书房里舞文弄墨。显然他是听到了风声,这个节骨眼儿跑过来,还心平气和地自斟自饮……
诡异,太诡异了!高元晖啥时见她都是横眉竖目的,不叫唤上几句,砸几样东西,就觉得不踏实,对这文雅的公子哥形象更是看着不习惯,汪紫宸暗中攥紧拳头,想抵抗那汗毛孔在扩张的感觉。
冬霁见主子对着大爷发怔,不由一阵酸楚。大婚半年,姑爷来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清,别看姑娘平时嘻嘻哈哈跟没事儿人似的,其实心思重得很,舍弃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可以说是下嫁进高家,只想龙凤呈祥,却没想到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落得豆蔻之年成天守着一室孤寂……都怪她!扫向鲁氏的眸光难掩一抹怨恨,回头得跟夏霏商量商量……
鲁春华没留意斜下里那正在算计的目光,因为她也看到了汪紫宸幽幽落到高元晖身上的视线,脸上的笑微僵,不过很快就被粉饰过去,轻声唤道,“大爷……”
高元晖像线抻得一样,立时扭头,冰冷、不豫旋即化为无有,一张脸柔得都漾出了水,灼灼看向鲁氏,“嗯?”
“让他进来吧。”鲁春华被他盯着面颊发烧,侧头避过,含娇带羞地说。
汪紫宸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眼睁睁他们两人在面前眉目传情,心里多少起了丝皱,在听了这话直犯迷糊,下意识地瞄向门口。
高元晖也愣了下,跟要下什么决心似的运了半天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