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得都是什么狗屁专业,还什么中医学院?搞笑,现在还有人会学中医这个东西?”讽刺的话,讥笑的语调,令易维真终身难忘。
和其他人说到他家女儿的时候,是这样说的,“我女儿呀,学的是护理,就是可以当护士长的那种,领着一帮小护士查房,到时候别提多威风了。”
他怎么就不知道,医学不发展,护士就一直原地踏步。一个是女儿,一个是侄女,他真的需要这样踩低捧高么?
易爸到底不愿把自己的堂兄弟想坏,又说,“他到底是个教师,说得话还是会有一定道理的。”
易维真冷笑两声,“你说的好像他这个小学教师多有本事一样,他是哪个二流子中专毕业的,你比我更清楚。”说到这,易维真语调低了下来,一字一句坚定道,“以前就算了,现在他再想干预我的人生,可是没门。”
易爸脑子里还在想他堂弟到底是哪个卫校毕业的,自然没听清易维真后来在自言自语什么,毕竟离高考还有段时间,易爸暂时也没太将女儿的话放在心上,更何况他作为一个父亲,还是希望自家女儿能一次性考好的。
父女两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天也渐渐亮了,易爸的货车也快到萍乡境内了。易维诚醒了,穿上保暖裤拍拍易维真的肩膀,说,“姐,换你睡一会,我来陪爸。”
易维真有点困了,点点头,换易维诚。
江西多山,地段不平,货车行走起来摇摇晃晃的,易维真躺在卧铺上虽然很困,但睡的不踏实,迷迷糊糊睡到了养殖厂里。
车一停,易维真就不能再睡,她要起来,换易爸睡觉。易爸心疼女儿,让女儿继续睡,他睡上铺。
上铺地方小又不舒服,易维真忙爬起来说她睡好了,借口要去上厕所和易维诚一块下去了。
易维真姐弟两坐在厂里的石凳上吃早饭,一直等到工人上班,他们才回车上坐着,让他们卸货。
因为货车车身比较长,卸一段时间就要发动车子往仓库里面倒车,姐弟两还没坐一会,外面就有工人敲窗户喊他们倒车。
易维诚朝还在熟睡的易爸看看,“姐,叫爸起来吧,我要是会倒车就好了,这样爸也能多睡一会。”
易维诚正要叫,被易维真给拦住了,“别叫,我来倒。”前世的时候,她是大一暑假考的驾照,当时虽然考的是C照,但后来跟易爸跑长途的时候,她也会在高速路上帮易爸开。
易维诚愣住了,半响才道,“姐,你什么时候学的车?我怎么都不知道。”
他说话的功夫,易维真下车换到驾驶座上打火倒车了,等倒完车熄火,她才小声的说,“我在家跟妈偷学开过面包车,别跟爸说。”
☆、赚钱赚钱
一车货不到两小时就卸完了,易爸让易维诚去买了香烟和饮料,分给帮忙卸货的工人。
这些工人都是厂里雇佣的,原则上讲易爸卸完货可以直接开车走人,但易爸经常往这家养殖场送货,一来二去的跟厂里的工人也熟了,工人也喜欢易爸这种司机,请喝饮料不说,还有香烟抽,卸货的速度也快一些。这次卸完货,甚至还有两个哥们主动帮易爸折雨布,易爸又乐呵呵地跟他们聊了一会才开车离开养殖场。
出了养殖场,易爸将从老板手里拿来的运费递给易维真,“真真,你数下钱,算下我们手里现在有多少钱。”
因为前世常跟易爸跑长途,易维真在数钱方面是一把好手,一叠钞票在她手里刷刷溜走,不过片刻便给易爸算了一次账,“张老板的运费七千二是对的,我们从家里拿了一万块,在宏图镇加油花了四千八,大大小小的过路费花掉一千二,我们的伙食还有一些小零花钱一共是三百六,现在手里有一万零八百多。”
易爸点点头,“把八百多递给小诚,让他放在储纳盒里,剩下的一万你放在我坐位后面的兜里。”
本来驾驶座背面是没有兜的,那时候易爸刚跑长途没什么经验,一次送货到大山里,半道上被几个小混混拦住车,易爸的车不能前行,下车请他们通融,结果被其中一个小混混拿刀制住,另外几个上车搜钱,车上的钱就全部放在储纳盒里,一并被他们拿走了,害得易爸一趟长途白跑不说,还被打了一顿。
这种事就算后来报警了也没用,一来大山里没有摄像头,二来对当地不熟悉,抢劫就抢劫了,顶多被带到派出所备个案,其他一点作用都没有,还白白浪费时间。
那次之后,易爸学聪明了,把钱分开放,而且让易妈在车厢里隐秘的地方缝上相同颜色的兜,不仔细看一般发现不了。
易爸将车开出萍乡之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又上高速开往湖南常德,他与常德的老板直接联系好带‘回头货’回B市。
易维真记着,十几年前的时候,路上跑的长途运输车还比较少,经营小本生意的老板们经常找不到帮他们运货的长途车,尤其是年关将至,货物来往更加频繁,易爸的长途车就成了抢手货。易爸货物的源头多,但却只有一辆车,所以老板们打电话给他,他就选出价高的老板给送货,这样就等于无形间得罪了其他老板。虽然老板现在需要他的车拿他没法,一旦以后长途货车多起来,吃亏的却是易爸。
易维真听易爸接了个电话,又拒绝掉一家老板,等他挂了电话才说,“爸,你这样下去不行,你总拒绝他们,老板虽然嘴上说没关系,但心里肯定是不高兴你了,你在他们脑子里已经失去了信用,长此以往,等老板找到更可靠的司机,你就等着被晾着吧。”
这个道理易爸也明白,但就是没法子,他也想多挣钱,但却分身乏力,只有一辆车,开车的也只有他一个啊。
易爸叹气,说,“他们都是爸的衣食父母,爸也不想得罪他们,可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让爸吃亏吧。”
易维诚小小年纪也叹气,“要是我再大些就好了,爸你赞助我一辆车,我们爷俩一块跑,就能少得罪些人了。”
易维诚的一句话让易维真茅塞顿开,她兴致勃勃的建议易爸,“爸,你怎么不组个车队呢?”
易爸笑了两声,说,“傻!爸哪有这么多钱组建车队啊!”
易维真忙说,“爸,我不是让你买这么多车组车队,而是让你联系和你一样跑长途的朋友,如果你们跑的线路差不多,那完全就可以一块跑啊。”
易爸眼一亮,来了兴趣,“好像是可以这样,你再说说。”
易维真又道,“你看你们跑长途的,像爸这样有货源,没那么多车,而有的人呢,他是有车,但没途径联系到货源,如果你们组成一个车队,就可以资源互补,你帮他们联系老板,他们帮你稳定信用。”
易爸越听越觉得有道理,最后要不是手上还握着方向盘,他简直都要拍掌了,他兴奋地说,“听你这么一说,我脑子里已经想到有哪些人可以跟我一起合作了,人多力量大,一起送货也安全些!”
易维真点头,又问易爸,“爸,你现在手里还有多少存款?”
易爸想了想说,“手上大概有二十来万闲钱。”
易维真大吃一惊,“爸,你留这么多闲钱在手上干什么?”在易维真的观念里,把钱存在银行是最没任何意义的事,前世但凡有点闲钱,她不是买股票就是买基金,不然就是以入股的方式和朋友一块做些小买卖。二十来万,在易维真去世那个时候可能不算多少钱,但在十三年前绝对是不少一笔钱了,易维真倒是没有想到易爸和易妈不声不响的就存了这么多钱。
易爸呵呵笑了,“这不是为你姐弟两存着吗,现在你们读书要花钱,以后结婚的结婚,嫁人的嫁人,花钱处多着呢,现在不多存点怎么行。”
易维真不赞同他爸的想法,“我和弟结婚都早呢,现在读书也花不了多少钱呀,你干嘛不用这钱再买套房子呀?”
易爸摇摇头,“那怎么行,钱放在手头里最安全,有房子管什么用,急的时候又不能当饭吃。”
“哎呀,爸爸,你不能有这种迂腐的想法呀,你可以用这个钱先在我们市里买套房子,以后房子升值了你再放出去卖给别人,这一来一回的,可不就赚到钱了吗?”
那个时候炒房还没火起来,像易爸这种只会埋头苦干的农村人压根就没想过要用自己的血汗钱投资房子,他自然也理解不了易维真的想法。
易爸说,“听你说的好简单,如果挣钱真的这么简单的话,那还要我们累死累活的干活做什么?”
易维真心说真正会赚钱的人,他们玩的可是脑子,比的就是谁灵活,谁敢干。
易维真还想继续说服易爸,就被他打断了,“真真,赚钱的事让爸来做,你一个女孩子家,暂时不要考虑这些,你好好念书就行啦,赚钱都有爸呢。”
易维真也明白,想改变她爸原本的想法,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现在也急不来,实在不行,她就从她妈下手,反正她爸很听她妈的话。
说话间,易爸的货车就进了常德,很快开到烟花厂的老板家,老板请的工人都在了,三下五除二将烟花全都搬上了车,易爸拿上老板给的经营许可证便往回家的路上开了。
这送货装货,一来一回也就四天的样子,最后收到运输费在家算了算,这趟净赚七千六,算是年关走货非常不错的一次,易爸一直乐呵呵的,二锅头都多喝了一杯。
他们爷三个到家就已经腊月二十七了,易爸把车开到维修部去保养,家里的人也都没闲着,易妈和易奶奶在厨房蒸包子,油炸丸子什么的,易爷爷去市场买新鲜鱼、肉,易维真姐弟俩就楼上楼下的大扫除。
易家住的是三层小楼,这么一大扫除,易维真翻出了许多她都快要忘记的东西,比如小学中学毕业照,比如她从小到大得的奖状,一张一张卷着,全部排在箱子里。
还翻出了陈年影集。易维真一张张往下看,从自己一百天光着屁股坐在小车里开始,小平头的自己,光头的自己,穿军装像个男孩子的自己,到后来好一点,慢慢有点女孩子的样子,穿着蓬蓬裙,扎着两只羊角辫。所有这些丑的、可爱的、到漂亮的自己,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不爱笑,几乎每张照片自己都在撅嘴,不然就皱眉。
易维真看的咯咯直笑,原来自己小时候也是不爱照相一族人,见到相机就面瘫。
——
贴春联,做年夜饭,放鞭炮,看春晚,守岁。新的一年开始啦。
农村有个习俗,年初一不能走亲戚,而初四易维真就要回市区上学,所以走亲访友也就初二初三这两天。
易妈和易姑姑商量好了,先让易姑姑初二回来拜年,初三易妈再带姐弟俩回娘家拜年。
易姑姑是省会H市的第一人民医院新生儿科护士长,平时极为忙碌,一年到头几乎没时间回来,也就过年这两天才有点时间。
初二这天,回来的只有易姑姑和易维真的表妹白若冰,大家对易姑父没来这件事也都心照不宣了,该吃吃该喝的就喝,谁也没提易姑父。
☆、叫你吃瘪
易姑父没在H市过年,年前就被他妈接到厦门去了。
提起易姑父这个人,也是够易奶奶叹气叹三天三夜的,当年她和易爷爷都坚决反对易姑姑和易姑父的婚事,不仅仅是因为易姑父的妈妈看不起易家,更是因为易姑父整整大了易姑姑十岁。少年夫妻老来伴,易奶奶就是怕易姑父到时候先去了,易姑姑孤单一人没照应。
现在易姑父虽然没去,倒也跟去了差不多。
易姑父早年算是个青年才俊,家境优良,有个做司令的爸,有个军区医院做主任的妈,他自己虽然没有从政,也是个工程师。他家条件好,看不上易姑姑,易家受不了他家狗眼看人低的态度,既然互看不顺眼,那桥归桥路归路就万事大吉好了。
坏就坏在易姑姑和姑父两人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皆不顾家人反对,直接同居了不说,还是带球结婚的那种。
易姑父家兄弟两个,易姑父的妈非常注重传宗接代的事,说白了就是想抱孙子,看在易姑姑怀孕的份上,勉强同意两人结婚,满心期待易姑姑肚子里怀的是个孙子,没想到怀胎十月,生了个孙女,老太婆当时就变脸了,这么多年下来,婆媳关系一直不好,易姑父在中间做夹心饼干。
生不出儿子,婆媳大战,以及工作上的烦恼让易姑父变得嗜酒贪杯,现在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就已经被查出脑萎缩,整个人都不正常了,经常认不出熟人,做事也颠三倒四,易姑父他妈见儿子这样,直接就将他接到厦门,让易姑父跟着她一块住在小儿子家。
原本该一家三口的,现在只剩下易姑姑带着女儿白若冰一块生活,说离婚也没离,说没离婚,可生活跟离了婚的也差不了多少。
一看到易姑姑现在这种状况,易奶奶能不气女儿,可又能不心疼她吗?
易妈看出易奶奶的欲言又止,趁易奶奶去厨房的功夫,跟她小声说,“小姑子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趟,姑,你长点心,就别给小姑子添堵了,心里明白就算了。”
这么多年,易奶奶和易妈婆媳关系处理的极好,几乎就没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