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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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繁花-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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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童年到少年,从少年到如今,曾经有过的许多美好记忆,都在这里面。
  当时和邵振嵘一起埋下去的时候,振嵘说:“等老了我们一起再拿出来。”
  可是他却先走了。
  他把盒子拿到湖边,一张一张把纸条都抛进水里。路灯被树木掩去大半,只能隐约看见那些纸条,或浮或沉,都漂在水中。
  “妈妈喜欢小嵘,爸爸喜欢大哥。”
  “姥姥,我想你。”
  “小嵘,生日快乐!”
  “我不愿意读四中。”
  “长大了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秦老师,谢谢您!”
  。。。。。。
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她的字迹:〃芋头芋头快起床!〃
那还是他刚出院的时候,有天早晨要去医院复诊,她来叫他起床。他困得很,她叫了好几声他也没动。最后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写了这么张纸条,就贴在他脑门上。
  她的字迹有些潦草,他的字其实也歪歪斜斜,那时候骨折还没有好,他拿笔也不利索:〃芋头爱晓苏。〃
  因为位置不够;他把字写得很小,如今他自己也看不清楚了。而今,他倒宁愿自己没有做过这样的傻事,幸好这纸条从没让她看到。
  他把这张纸条也扔进水中。
  所有的纸条都尽数被抛进了湖里;渐渐沉到了水底;那上头所有的字;都会被湮没不见吧?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尾;再不会有人来问;他曾经藏起些什么。
  最后;他把手心里捏着的那枚指环;也扔进了湖心。
  凌晨时分他终于抱着小猫,敲开那两扇乌漆的院门。赵妈妈被吵醒了;披着衣服起来开门;一见是他猛吃了一惊;往他脸上一看;更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啦?大半夜的怎么来了?〃
  他又困又乏,把小猫放在地上:〃赵妈妈;我累了。〃
  赵妈妈没再问第二句;只是说:〃孩子,去东厢房里睡,我给你铺床。〃拉着他的手,就像在他很小的时候,有天跟着大哥跑出去玩,最后却不小心找不见大哥了,结果一个人穿行在偌大的院子里,跟迷宫似的,找不着回家的路。小小的孩子心里,只觉得这是世上最可怕的事,只觉得再也见不着父母了。哭了又哭,最后还是赵妈妈寻来,把他抱回家去了。
他身心俱疲地倒在床上,还知道赵妈妈在给自己脱掉皮鞋,听她絮絮的声音:“这是怎么了?你看看你这样子,跟害了场大病似的。”她用手背触了触他的额头,“怕不是发烧了吧?”
其实小时候一直是赵妈妈带着他,在心底最深处,这才是自己真正的母亲。他在最困顿的时候回到家,回到母亲身边,于是觉得一切可以暂时放下,迷迷糊糊:“妈,我没事。”
“哎,你这孩子真让人操心。”赵妈妈的声音渐渐显得远了,显得淡了,遥遥得似乎再听不清楚,“前几天巴巴儿地来把截止拿走,我还在心里琢磨,你是真要领个姑娘回来让我看看……”她把他额上的乱发都捋得顺了,让他睡得更舒服些,爱怜地看着他睡着的样子,又叹了口气,“睡醒了就好了。”
睡醒了就好了,就像小时候感冒发着高烧,只要睡醒了,病已经好了。
他模模糊糊睡过去,梦到下着雪的大海,无数雪花朝着海面落下来,海上漂浮着一朵朵雪白的花朵,其实那不是花朵,那是他过去二十余年,写下的那一张张纸条。
他原来以为会有一个人来,分享这二十余载的时光,分享这而是余载的记忆,分享这二十余载的幸福。
他等了有等,却没等到。
就像是异常梦,梦里轻盈的雪花一朵朵落下,无声无息,消失在海面上。所谓繁花不过是一场梦,如同那枚戒指,飘飘坠坠,最后无声地沉入水底。
今生今世,相见无期。

(end)


番外
《海上繁花》番外——地上的一片叶子

雷宇峥在家住了两天,等到了周日晚上,他打电话让秘书订机票,邵凯旋却突然对他说:“多订一张。”告诉他说:“你陈伯伯的女儿回来了,就是宜珈那丫头,明天也要去上海。陈宜珈在国外十几年,人生地不熟的,到了上海你陪她多走走。”
  他怔了一下,韦泺弦躲在邵凯旋身边就冲他扮鬼脸,笑得无比灿烂,他只得陪笑:“妈,我还有工作呢……”
  “那就工作结束后请人家去吃顿饭什么的,带人家转转,好好玩玩。”邵凯旋问:“你就忙得这点功夫都抽不出来?”
  雷宇峥怕她动气,连忙说:“行,行。”
  他已经有六七年没见过陈宜珈,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很多年前的圣诞节,她回国度假。那时她不过十五六岁,只记得她把头发染得通红,活像个小太妹,他一想起来就觉得头痛。结果在机场等了半晌,没等到记忆中的小太妹,他想,该不会是迟到了吧。这种大小姐最没有时间概念,自己又不能不等,好在机票还可以改签。
  他正打算去改签,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雷宇峥!”
  很清脆的声音,回头一看几乎认不出来了,毕竟这么多年不见,虽然陈宜珈轮廓没大变,但眉眼都长得舒展开来,短发大眼,又穿仔裤T恤,几乎俏皮得像个小男生。只是笑起来明眸皓齿,明显有一种女孩子的甜净,陈宜珈倒落落大方:“安检是在那边吧?”
  两人都没什么行李,安检倒是很快,陈宜珈十分兴奋,又爱说话,一路上都只听她叽叽咕咕,从国航的空姐漂不漂亮一直夸到还是北京的蟹壳黄烧饼好吃。她嗓音清脆婉转,像古人形容的,大珠小珠落玉盘,可是大珠小珠没完没了的落了一路,雷宇峥就觉得隐隐头痛了。
  出了机场有司机来接,他正烦恼如何安置这位大小姐,陈宜珈倒是毫不矫情:“送我去首席公馆吧,我在那边订了房间。我同学还等我一起逛街呢,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了。”
  他不由得松了口气:“那我明天晚上替你接风吧。”
  她很干脆的答应:“行!但我不吃西餐!”
  他把这句话告诉了秘书,单婉婷很是尽职尽责,专门在一间新开的本帮菜餐厅替他们订了位置。结果一进去,他就看到了上官博尧。陈宜珈也看到了:“那不是上官?咦,他带女朋友来吃饭?还带两个?真厉害啊!”
  上官博尧大约是说了什么笑话,逗得他对面的一个女孩子笑起来,另一个则在低头喝茶。陈宜珈走过去在他肩头一拍:“上官!”
  上官博尧回头一见是她,又惊又喜:“是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半个月了,成天在家彩衣娱亲,我妈终于肯放我出来玩玩。”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不过给我指派了个监护人。”
  “监护人?”
  陈宜珈一努嘴,上官转脸一看到雷宇峥,不由得哈哈大笑:“雷二,你如今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雷宇峥笑了一声,并没说话。倒是陈宜珈很好奇上官的女伴:“这是……”
  “我朋友,杜晓苏、邹思琦。”上官转过脸又对杜晓苏和邹思琦介绍:“陈宜珈,我学妹。”
  陈宜珈笑容可爱,跟她们打了招呼,又对雷宇峥说:“要不我们就跟上官他们一块儿吃吧。”
  上官十分高兴:“来来,一起吃多热闹。吃完了咱们打麻将,谁输了谁请宵夜。”
  陈宜珈大喜:“好!我自从跟室友学会了打麻将,就没痛快打过一回,好容易搬家遇到位邻居太太也会打,可惜却是个日本人,只会打日本麻将。这倒也罢了,三缺一,哎哟郁闷死我了。”一边就招呼服务生:“拿菜单来,赶紧的点菜,吃完了咱们好打牌。”
  雷宇峥这时才说:“打什么麻将。”
  陈宜珈大眼睛一转:“那唱歌也行啊,我是麦霸,就怕你们抢不过我。”
  结果一帮人吃完了去唱K,上官是夜店的常客,于是由他挑了地方。一进店中真是风光八面,咨客全都认识他,一路走一路还有无数副理跟他打招呼:“您来啦?”所以一进包厢,陈宜珈就说:“上官,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江湖地位这么显赫?”
  上官一脸的郁闷:“别提了,我也不知道。”
  “你一看就是少爷模样嘛!”陈宜珈笑容可掬:“用你们广东话怎么说来着?”努力学着粤语发音:“官仔骨骨。”
  上官正好端起杯子,差点没被冰水呛死:“你还知道这个词啊?”
  “我的室友是香港人,跟她学的。”陈宜珈开玩笑:“大家今天不要点粤语歌啊,有岭南世家的细少爷在此,唱不好会被他笑的。”
  杜晓苏有点意外,跟上官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他是广东人,因为日常他都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上官大约也看出了她的疑惑,因为音乐声有些吵,所以侧过身去对她解释:“我妈妈是北京人。”偏偏陈宜珈看到了:“喂!不许说悄悄话啊!”冲上官眨了眨眼睛。上官在她头上敲了一记,说:“就你眼尖嘴快。”陈宜珈揉着被敲疼的地方,凑到雷宇峥耳边小声嘀咕:“我看杜小姐一定是上官的女朋友,他这么照顾她。”
  雷宇峥没有说话,上官已经叫起来:“喂喂!不准说悄悄话啊!”
  陈宜珈冲他扮个鬼脸:“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雷宇峥将话筒递到她手中,说:“唱歌吧。”陈宜珈果然是麦霸,拉着邹思琦一起,话筒在两个女人手里转来转去,把两个男人撂在一旁。上官是个坐不住的人,就拉着雷宇峥出去透气。从走廓出去就是很大的空中花园,有露天的泳池和躺椅,靠近栏杆的一侧有藤椅,正对着繁华的夜色。喧嚣市声被隔在了咫尺之外,倒显得闹中取静。两个人靠在栏杆上抽着烟聊了会儿,上官忽然想来:“对了,我有个朋友想买你们公司一个什么楼盘的房子,给个优惠价吧。”^
  雷宇峥随口说:“叫他拿你的名片去找我秘书吧。”
  “行。”上官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谢了啊。”
  雷宇峥第二天就把这事忘在了脑后,他公事既多,幸好陈宜珈活泼好动,在上海朋友又多,他不过抽空陪她吃饭购物,或者偶尔负责接送,还算是好应付。等到周末,他在办公室加班,单婉婷忽然想起来问他:“对了雷先生,上官先生的朋友拿了张名片来,指名要买一品名城的房子。就是原来杜小姐名下那套,因为您专门交待过,这套房子由您亲自处理,所以我只把他的联络方式留下来,没有立刻回应他。”
  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老板的脸色,其实看不出来什么来,雷宇峥平常永远是山崩于前不色变的样子,天大的事情也顶多只皱皱眉,而今天他连眉头都没有皱,语气也很平静:“我知道了。”
  晚上回家后他考虑了片刻,才给上官打电话,手机响了好久没人接,正打算挂掉了,终于有人接了,却是个女人:“您好。”
  他没有说话。
  “喂!”她又问了一遍:“请问是哪位?”等了几秒钟没有回应,于是她的声音似乎离远了些:“上官,没人说话,要不你来接吧。”
  他把电话挂断了。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听出她的声音,有两秒钟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嗡嗡的蜂鸣,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他坐在那里不动,电话在手心里震个不停,像是一颗心,一直震,一直震,震到他手心发麻,最后终于接了。
  “雷二,”上官的声调显得很轻快:“刚才是不是你给我打电话?”
  他顿了一下:“哦,找你出来吃饭。”
  “我在湖边呢。”上官似乎非常惬意:“过来玩儿吧,我们又在烤肉呢,你闻闻这香……啧啧……”
  雷宇峥知道他在太湖边有座豪宅,还是原来民国时期一位耆耄的别墅,解放后一度被没收为公用。几年前辗转拍卖被上官购得,不久后又斥巨资重新装修。在花园假山上头硬生生造出个泳池,号称可以在游泳池中欣赏湖光山色。上官经常呼朋唤友去那里度周末,大队人马就在花园里支了架子烤肉,因为经常烟熏火燎,把一架据说是清末光绪年间名士手植的古紫藤,竟然都给熏死了,于是多次被叶慎宽称赞是“焚琴煮鹤花间晒裤清溪濯足的典范”。说归说,一堆人照样经常过去吃烤肉喝酒,想必上官又是在这豪宅的花园里烤肉。
 “不来了,明天有事。”他很快说:“就这样,你忙去吧,再见。”
  “好,拜拜。”
  他拿了车钥匙出门。
  也没有什么目的,路边的霓虹不停的掠过视线,或紫色,或红色,滟滟的流光,一直映到车前玻璃上来。这城市正是歌舞升平,繁华到了顶点,热闹到了极处。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意兴阑珊。
  最后他把车停下,随便挑了个记事簿上的号码打出去。
  对方大约没想到他会主动打电话,所以连声音里都透着几分惊喜,亦娇亦嗔:“是你呀?”
  “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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