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禁让人灵魂一颤的林间长啸。岭南老王爷头发半白,梳理得十分整齐。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像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只是一双皱纹之间的眼睛里不时闪过一道道精明锐利的光彩,令人不会忘记,他是岭南的王;一头,来自岭南的——猛虎!
岭南的老虎,睡醒了。
岭南王表示,虽然当年鄢氏鄢骏叛国投敌,但是鄢氏一族已为他的罪行付出了代价。先皇圣明,不计前嫌重启鄢氏一族,鄢氏自当披肝沥胆辅佐幼帝以报陛下隆恩。相信鄢大人必能给天下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岭南王府身为杭氏子孙,纵深处岭南蛮荒之地,亦不敢忘宗庙家国、社稷江山。但大宁需要我岭南,岭南王府必鞠躬尽瘁。
……
说白了,岭南王官方却并不十分隐晦的讲话明摆着传达了三个信息:
第一:乡亲们,别忘了,鄢氏曾经投敌叛国,差点被灭族!跟朝廷的仇怨,能这么简单化解么?
第二:鄢大人,给个交代吧?
第三:需要我需要我,需要我当摄政王吧!
……
所以,说的好听,其实,也就是那一回事儿呗。
也就那么回事儿,成王败寇。
成王败寇,书房里再次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时间要回到三个时辰之前。
金府,书房。
“父亲,平江防线上的军队不能动!”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金昱抖掉盔甲上落的一层薄薄的雪花,分明是从天策军军营慌忙赶回。
金小公子难得一改嘻嘻哈哈的模样,声音沉稳坚决。
鄢霁随之接道:“是啊,金伯父。如今号室部、安车骨部动作不断。一旦从平江防线上大规模调兵,鬼戎趁机而入,咱们便是面临着被南北夹击的局面。”
“甚至不能让消息传过去,一旦平江防线上军心不稳,后果不堪设想!”鄢霖随之附和道。
鄢霖与鄢霁长的很像,甚至声音也有几分相似,若非语调不同,就是金昱也差点以为是鄢霁开口。
“鄢大少爷这话奇怪,”金旵挑眉反问,“咱们不调兵、不从临江中东西三路征兵,叛军难道就不会往北打了吗?难道消息就不会传到平江军营了么?”
“叛军不会,大堂哥说的没错。金二公子,你仔细看看叛军的动向。这个杜微不会是草莽出身盲目行事之人。你看,尤其是出现檄文的州县,”鄢霁拿着细长的木棍在地图上一划,“容州、泰州、梁州、江卓府……连在一起,就是一条与平江防线的隔离带。他绝对清楚,动了平江守军的后果!如果咱们贸然从平江调兵,就是自掘坟墓!”
“天策军必须拱卫京师!”金晟斩钉截铁道,“京城的神策军已悉数南下平叛,天策军若是再出动,京城的局面谁来控制?”
“金大公子别忘了,还有十万禁卫军和中央军!”鄢霁语气一重。北有神策天策抵御鬼戎,南有平乱大军拦截叛军,京城夹在中间战火的烟都熏不到的地方,需要十万正规军拱卫?需要拱卫的时候就完了!
“鄢老四,中央军的那群饭桶用不着考虑。”金昱打个哈欠懒洋洋接道。
“那么不妨出动禁卫军平叛……”
鄢霁被这句话气笑了,“禁卫禁卫,向来以禁中守卫为第一要务。难道金二公子竟连这一点都不清楚么?”
神天中禁四大军队各司其职,禁卫军维护京城秩序,中央军供子弟历练,应对地方突发大规模叛乱本就是天策军的职责!
“金世伯,咱们不妨各退一步如何?”鄢霖沉吟一声商量道,“禁卫军天策军各出八万,可否?”
“天策只能动两万!”金晟毫不迟疑地否定。
两万?鄢霖差点掀桌子骂他,你当是两个月前的行情?你拿着两万跟人家四十万拼去?
“难道金大公子能以两万精锐剿灭二十万叛军?”鄢霁眼睛微眯,轻声一笑转向上首的当家人,“若非如此,金伯父,咱们或许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莫急嘛,”金父丝毫不急,笑得像个弥勒佛,“不是不能商量的。”
“金世伯,叛军把矛头对准鄢家不错,但是世伯莫忘了,鄢金两家,如今是一条线上的蚂蚱,线断了,谁也跑不了。”鄢霖面色一沉。
“哈哈,世侄此话可就失之偏颇了。”
叛军,或者说义军,讨伐的是鄢氏一族,金家,可是忠直之臣啊。
偏颇?鄢霁冷笑一声,“想来金伯父也看出来那杜微亦是个翻云弄雨的老手,只是这样不知底细的人用起来,您说究竟是谁被谁用呢?呵呵,倒是佩服您的胆识了。”
鄢霁话里讽刺意味十足,金父老脸一僵。不等金家人开口,鄢霁盯着他又道:“既然天策军要拱卫京师,也只好从岭南调雄兵勤王。岭南王既然愿意为大宁鞠躬尽瘁,如何能拂了老王爷一片忠心。金伯父,您以为如何?”
鄢霁说完站起来转向鄢霖,笑道,“大堂兄,岭南既然要分摄政王这个位置,也要付出点代价的。走吧。”
……分割线……
书房里传来一声叹息,“所以最后,金家愿意出兵五万?”
“是。神策出兵五万,禁卫军三万,中央军出两万。加上神策军剩下的和残部五万,以及沿路几处地方军,能凑够二十万军。”鄢霖沉吟一声道。
“唉,二十万,到底少了些。何况其中起码十万……”鄢父又叹息一声,“真正能打硬仗的,不过十万之数啊。”
“叛军如今虽小有规模,但是依侄儿之见,也只有他们所谓的第六军,就是神策叛军,第一军第二先锋营、亲卫营,第三军骑兵营和第五军亲卫营,加起来不过八万人与正规军有一战之力,其余的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大哥,要记得,”鄢霁打断道,“三个月之前,他们全部是一群乌合之众!不用十万正规军,便是两万地方军也足够剿灭。而今呢,人数翻了四倍,有正规军的编制,有稳定的后方支援!更重要的是他们仅仅一封檄文,竟令十万神策军临阵哗变,陷我鄢氏于如此不利之地!难道这些还不足以小心应对么?”
“的确要小心。四堂弟,说道这里我倒是想问问,那叛军头领杜微,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对我鄢氏之事知之甚详呢?”
鄢霁闻言眼睛一眯,回道:“大哥以为鄢氏出了内鬼么?若是如此,大哥不应问我才是。”
“呵呵,”鄢霖轻嘲一声,“我只知道四堂弟耳目众多、消息灵通。按理说,这些事,不应该瞒得过你。到如今仍不查不到杜微真身,除了知道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之外,再无任何消息。不知其中,可有隐情?”
“大哥过誉了,这天下,多着我探查不到的事情。比如琉璃山之间,何时平白开出一条隧道?”
……
“鄢霁!”鄢父把茶杯重重一放,厉声打断,“鄢霁,这就是你对你兄长的态度?”
鄢霁鄢霖暗藏机锋的言语攻击到此结束。
鄢霖颇为大度地一笑,转身对鄢父道:“叔父,侄儿与四弟不过讨论敌情,一时言辞颇有不当,是侄儿的不是。”
鄢父摆摆手,盯着鄢霁,目光锐利严肃,“你呢?”
鄢霁深吸一口气,微笑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莽撞了。大哥,鄢霁冲撞之处,还请大哥多多包涵。”
“四堂弟说的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嘛。”
“唉,”鄢父叹气道,“你们是亲兄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古有平朔公过三关求药,景裕皇后赤心感天。手足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父亲说的是。”
“叔父说的是。”
“还是说现下的事情,”鄢父叹息着看了鄢霖一眼,不再多言此事,“靖海路、抚南路、川西路、川东路都有叛乱,地方军抽调不出来多余人手。”
“杜微既然熟谙朝廷世族行事作风,现在就该清楚他与鄢家的仇怨结了多深,不会被咱们招抚。为今之计,或许可以招安小股叛匪,策反第二军等几位叛军头领,比如赵涣、阮二、晋慈之辈,以叛制叛。”
“我同意四弟的意见。”鄢霖补充道,“还有第一军第二先锋营前锋校尉,那个叫二斧的,号称杜微座下第一猛将,对杜微似乎颇有微词,或许也可一试。”
“既是第一猛将,便该是亲信。其中可有何缘由?”
“这侄儿倒是不知,”鄢霖看向鄢霁,问道,“四弟可有何眉目?”
鄢霁点点头,思索道:“有所耳闻。听说青龙王杜微、玄武王大刀、第三军将军马老三、总度支算盘、第一军参谋吕卫、马氏和这个二斧几人被抓进重霄宫前就是拜把子的弟兄,造反之初二斧也是大将之一,后来因为抢掠被杜微扎了筏子树军纪,一撸到底。不久前才被提到了前锋校尉,如今心底愤懑,时常对杜微出言不逊。”
“若是这样,倒还可一试。你们怎么看?”
“如果能策反第二先锋营,便是砍掉了青龙军一臂,值得一试。”
“但是,父亲,”鄢霁沉思片刻道,“杜微绝非草莽之人,那么自起义开始,他的所作所为,都该重新斟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杜微既然敢重罚、重用二斧,必定有他的道理。何况这种过命的兄弟感情,不下手足之情。或许发牢骚是一回事,动刀枪又是一回事。我认为还应慎重考虑。”
“那便再派探子去探探。”鄢父点点头,继续下一个问题,“福灵杭荃可有下落?”
“平王府死党劫走了杭荃杭慧,一路南下,已经派人拦截了。”
“父亲,也许咱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鄢霁忽然声音一沉,看着鄢父认真道。
鄢父鄢霖同时呼吸一重,终于,还是谈到这个问题上去了。
“如今变数太多,”鄢霁一一细数道,“叛军,杭荃,杭慧,岭南,杜氏,还有金家,或许咱们必须想好退路。”
“只怪当初没把平王一门斩草除根!”
“呵,大哥,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鄢霁轻笑一声,风度不减,“当初如果逼得太紧,势必会引起朝中大族警觉,接下来的动作就不容易了。有得,必有舍。”
鄢霁话落,一时书房里静的可怕。窗外夜幕下雪花簌簌地轻轻落下,薄薄得铺了一层。反射着皎洁的月光,宛如一层银霜。
“啪”地一声轻响,灯烛爆出一个火花。
“你想到的退路是什么?”半晌,鄢父沉声问道。
鄢霁知道是在问自己,也不废话直接道:
“第一,密派使臣携重金厚礼贿赂江北鬼戎诸国,联络平朔妘氏与昌和太上大长公主牵制鬼戎,暂得半年和缓之期,调平江防线上精兵平叛;
第二,向岭南借兵,与岭南王共享摄政之位,与金家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日后徐徐图之;
第三,退守广南,养精蓄锐。凭借豳和府固守广南,如同岭南一样自成一国。把江南腹地,留给叛军、金家、岭南抢夺。同时令他们为广南抵挡鬼戎刀锋。”
鄢霁说完看着一脸凝重之色的二人,接着分析利弊:
“第一条,很冒险。时隔多年,平朔和昌和公主会不会出手,不好说,何况咱们干的还是篡取大宁神器的事情?一旦鬼戎人背信弃义,平江防线上无一兵一将可用。便是一切顺利,最后能顺利平乱,定也已被拖得千疮百孔。再训练出一支能抵御鬼戎刀锋的军队,起码需要两年的时间。变数太多。”
“第二条。应该是比较稳妥的。但是岭南雄兵自此也就有了越过长阴山脉的权力,岭南完全介入,届时朝廷势力必将完全洗牌。虽然杭震否认杜微与岭南杜氏有瓜葛,岭南与叛军无关。但是这个杜微的行事,却总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鄢霁微微一顿,有什么念头似乎一闪而过。
“还有么?”
鄢霖的声音突然打断鄢霁没来的及抓住的思绪。不再纠结于那个念头,鄢霁继续道:“还有就是经过一系列的事情,或许应该重新估量杭离、杭震二人的价值。杭离,也是一个变数。”
“第三条。退守广南。昨天封朗已经从广南赶回,事情已经办妥,广南是最后的去处。如果真到了退守广南的一步,那鄢家一定是被逼的再无退路了。届时江南,必定是生灵涂炭,鄢氏的名声,”鄢霁苦笑一声,接着道,“更加臭名昭著。”
鄢霁接着解释,“哪怕叛军、岭南、金家打做一团,也与鄢氏无干。不出所料,世族除非几个顽固南派之外,其余必定投靠金家,如果杜微够聪明,兴许还能捞到几个小型世家。叛军发展势头最猛,也最先崩溃于内讧之中。残部被岭南和金家瓜分,各地小规模武装势力林立。平江防线的兵力哪怕没被征调也会军心大乱,平江被鬼戎攻破,混战一团。
最后等几兵力都耗得差不多了,岭南退居长阴山脉之后十年之内不会有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