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食用了荆花、米饭与鱼汤相混的食物,特别是在热乎乎的情况下。是会毒死人的,而且是暴毙。此说,民女不敢确定,不如逮一头猪来。当场试试?”
之后,她又找补了一句,“请大人找一头待杀的猪,毕竟反正要死的,毒死比挨刀还能减轻点痛苦。而且这毒是不会进入肉里的,完全不影响食用。”
康正源忍不住微笑了。
春荼蘼打起官司来咄咄逼人,对一头猪却又如此心软,真是个有趣的姑娘呢。
张宏图此时对春荼蘼已经完全信服,当下叫人去弄一只猪来,这边又叫负责牢饭的杂役们煮鱼汤,蒸米饭,之后又请康大人一起到县衙大门外的空地上等着看实验。
其时,晚衙的时间都快过了,但是张宏图没有散衙的打算,看审的百姓们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大家都兴致勃勃等着看结果。
春荼蘼看到人群中的春大山,见父亲一脸担忧,不由得对他安抚的微笑,递了一个“您放心吧”的眼神。却不知春大山疑惑的是:女儿什么时候听闻过那么奇怪的事?女儿自小娇弱,几乎不怎么出门的呀。不过这种情况下,他也没办法问,只等和众人一起等。
过了会儿,差役牵着一头足有两百来斤的猪来。空地上,热腾腾的米饭和鱼汤也摆上了。
春荼蘼从过儿手中拿过一袋子提前采摘的荆花呈上,张宏图来了兴致,居然挽起官服的袍袖,亲自把米饭、鱼汤和荆花倒在一个大盆子里搅拌,然后着人牵猪过来吃。
百姓们把四周了个水泄不通,连附近屋顶上都站了人,那热闹的场景就跟过大年似的。不时的,还要互相议论,啧啧称奇。
那猪在生命将近之时还吃了顿好的,只是片刻后就满地打滚,嚎叫着很快死去。
众皆哗然,随即就有些后怕。荆花在范阳到处都是,但之前没人知道它和鱼汤、米饭和在一起,是有毒的。春荼蘼今天也算做了件大好事,不仅证实的真正的杀人凶手是谁,还提醒了当地人,以后千万要注意啊。
这一幕,被差役押着的赵家的也是看到了,登时面如死灰。
张宏图就算再糊涂,这时候也明白了,一边叫人驱散看热闹的百姓,一边组织重回到大堂之上,正式审问。
在事实面前,赵家的再也绷不住了,伏地大哭道,“民妇认罪!确实是赵老七陷害临水楼的方娘子,也确实是民妇借机以荆花之毒毒杀亲夫。可是民妇不悔,因为他该死!他早该下十八层地狱去!”
“为什么早不反抗,要逼自己到此时的绝境?”春荼蘼怒其不争。
“我……我不敢,我死没关系,我怕丢了祖宗的脸。”赵氏绝望之下,什么也顾不得,哭诉道,“他不仅打骂我,还给我下了迷药。侍候……侍候他那帮狐朋狗友!”
她悲痛得锥心泣血,春荼蘼听得头皮发麻。
怪不得!怪不得赵家的这样忍气吞声。大唐风气再开放,女人遇到这种事也只有吃暗亏的份儿。就算在现代,被XING讹诈的女人,都是弱势得不能再弱势。被人以此要挟,不敢反抗。
春荼蘼是这样想,堂上堂下所有正常的、还有心肝的人都气得不行。又同情得不行。只听那赵家继续哭道,“我的爹娘,好心救了他的命。可是他不仅不孝顺父母。而是动辄打骂,还不给饭吃。我爹与他争执,让他一把推在地上,头撞到石阶,鲜血直流。从那天开始,他老人家就一病不起,就这么……没了。我娘连气带恨。偏偏为着我这不孝女,不敢吭声,生生怄死自己。他一手办理丧事,不让任何人插手,都没人知道他的罪行。我的亲娘舅,被他叫人砍掉一只手,如今连冤都无处诉。这叫我除了杀掉他,还有什么办法!众位乡亲,春大小姐,各位青天大老爷。如果不杀他,你们给我指一条路,我要怎么走!你们说,要我怎么活!”说完,不住的磕头,血肉之躯,撞在冷硬的青石地板上,片刻就血迹斑斑。
“快拦着她!”张宏图急得直拍桌子,“快拦着她!”在他任上出了这种事。于情于理说出来也不好看。
有差役上来,拉住赵家的,可她的哭声却似乎无数钢针,刺入每个人心头最柔软的部分。
“你这样恨他。为什么早不动手,要等到今天?”春荼蘼强迫自己冷静,咬着牙问,“别说到现在才有机会!你就招了吧,是谁指使的你。”
“没有!”赵家的矢口否认。
“没有吗?”春荼蘼第一次对这个糊涂的女人产生了怒意,“我告诉你,大唐律是怎么说的。凡预谋杀人的,处徒刑三年,已致伤的,处绞。已致死的,处斩。从犯中对杀人起推动促进作用的,处绞。随从杀人而不起推动促进作用的,处流刑三千里。最先表达犯意的,即使不参与杀人,仍是首犯。知道什么叫表达犯意吗?就是最先提出杀人的人,那才是首犯。就算是你动的手,你也只是从犯。所谓造意者为首,随从者减一等。难道,你愿意为了个猪狗不如的赵老七去偿命?难道你不明白,那个教唆你杀人的,并非是出于好意?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
赵家的被春荼蘼的话,问得愣住。但她仍然紧咬牙关,眼神虽然挣扎,却还是不开口。
春荼蘼再下猛药,冷笑道,“赵家嫂子,你是好心人,一人做事人一当,不牵累旁人。可是,你为什么任由临水楼的方娘子被人冤枉,你知不知道,若她被叛故杀,是会丢命!你是可怜,可难道就能伤害别人?你说你不能丢祖宗的脸,可你的所作所为,就能让赵家祖宗得脸吗?”
这句话,击溃了赵家的心理防线。
她挣脱拉着她的差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不知道会害人。她说,方娘子顶多被判成过失杀人,交赎铜就会没事的。临水楼开在咱们范阳这么多年,是最红火的酒楼,方娘子有的是钱。就算我这样做对不起方娘子,好歹先除了这个祸害乡里的恶霸才对。以后,至不济我当牛做马,还方娘子的恩情就行了!”
“她说?!”春荼蘼一挑眉,加重了这两个字,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是谁?”张宏图忍不住站了起来,欠着身子大声问……
第四十二章 睁眼说瞎话
这案子,还真是一波三折啊。一环套着一环,就算抽丝剥茧,到现在也没见着底。
“张大人,您可以发令签了。只要到了赵家,就能把那个‘她’捉拿归案。”春荼蘼不再追问赵家的,而是直接胸有成竹的说。
只是张宏图刚要照办,堂外就传来一阵喧哗,听审的百姓自动向两边分开,韩无畏带着人走了进来。
他身穿正式的武官戎装,看起来英姿飒爽,俊美非凡。他的身后,跟着几名亲卫,再往后就是卫士押着的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人也穿着军装,三十来岁,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但一脸沮丧和仓皇。那女的倒是认识,正是藏匿在赵老七家的人。
“张五娘!”张宏图失声喊了起来。
众皆哗然。
张五娘这个女人,可能很多人不认识,但最近没听过她大名的人却是很少。春家的女儿在打官司这块崭露头角,就是拜这个女人所赐,此事整个范阳县都传遍了。
可是,那不是春大山案中的犯妇吗?怎么又和临水楼案扯上了关系?听说这女人不贞,居寡而有孕,是不是她身边的那个男人经手的啊。
围观者猜测纷纷,春大山却是震惊的,因为那男人他认识,是他的直属上司,队正付贵。
折冲府最小的武官是队副,两个队副配一名队正。但平时兵训,都是他和另一个队副,他的好朋友魏然负责的。付贵和他们关系非常冷淡,只不知他在这些乱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韩大人,您这是……”张宏图慌得从公座上跑下来迎接。
康正源也站了起来。
韩无畏一摆手,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不必多礼,只是我早就派人盯着赵老七家。今天这女人鬼鬼祟祟的想逃,本都尉就给带来了。当然,还有接应她的人。”说着,冷冽的目光瞄向了付贵,一眼也没有看向春荼蘼。
做事真漂亮!春荼蘼暗暗的道,唇角抿起,免得微笑起来。她没有嘱咐韩无畏。他却明白要担起调查的名头,不然她一介民女是不能把手伸这么长的。而如果彼此间的显得熟络,与她的名声又有碍了。反观他现在的表现。半点不拖泥带水,不错,实在不错。
“这女人怎么在赵老七家?”张宏图惊讶,随即就意识到,赵家的口中的那个“她”,不会真的就是……
情不自禁的,他望向春荼蘼。好像在这一团团的迷雾中,只有这小丫头才能拨云见日。
春荼蘼没让他失望,走到大堂的中央道,“这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不如就由小女子解释给大家听听。”
“春姑娘请讲。”康正源二度开口,眉间挂着舒畅之意,因为他知道,不用第三堂了,今天这案子就会结束。有他在,也不必再走形式。可快速结案。
另一边,韩无畏也不见外,由自己的亲卫搬了把椅子来,置放在康正源身边,就那么大喇喇地坐了下来,端足了威严的架子,并不开口说半个字。
“赵老七之死的造意者、首犯,正是张五娘。”春荼蘼伸出手,白嫩的指尖。正对着那女人一张慌乱中带着凶狠和不甘的脸。
“你有什么证据?”张五娘大叫。
“别狡辩了好吗?好歹留点傲性吧。”春荼蘼嘲讽地道,“赵家嫂子已经全招了,你还抵赖个什么劲儿。”
康正源怔住,随即又觉得好笑。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这个春家的小姑娘实在是诡计多端。先是诈出赵家的心里话,现在又来诈张五娘,其中连犹豫片刻都没有,真是黑心肠啊。
其他人也是愣住,特别是赵家的,居然一时没来得及反驳。
张五娘见状,信以为真,干脆破罐子破摔,豁出去的叫,“是我又如何?”转头啐了赵家的一口,恶狠狠地道,“你就是个窝囊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活该你男人不把你当人,活该你爹娘被你带累死!你怎么不去死,不然也牵连不到我!”
这话太毒了!
赵家的此时已经回过神来,本想着为张五娘分辨,把罪过揽在自己身上,却被她这番话噎得喘不上气儿,也终于明白春荼蘼说得对,她是想赵老七死,但却被人当枪使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糊涂一拍惊堂木,阻止了张五娘继续骂下去。
“各位大人,各位乡亲。”春荼蘼又像男人那样,团团施了一礼,“张五娘无端诬陷我爹的案子审结之后,她转天就离开了范阳县。当然,是有人帮她出的赎铜,并安置了去处。那个是谁,咱们待会儿再说,总之与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有关的。可是那个人不方便露面,于是张五娘就一人外出。不巧,遇到了赵老七。”
“此事,你是如何得知?”康正源好奇的问。
春荼蘼轻轻一笑道,“赵老七有很多狐朋狗友,他又是惯爱吹嘘的,做了哪些事,岂能瞒得了人呢?何况他是把人劫持到自家去的。”说着,从袖中拿出几张纸,上前放到欧阳主典的桌上,“这是那些人的口供,是真是假,派人带他们来,一问便知。”
康正源侧过头来,以极低的声音问韩无畏,“这种抓人逼供的事,是表兄代劳的吧?”
“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 意思是:在光天化日下做了坏事,人人都可以谴责他、处罚他。
韩无畏板着脸说了句庄子的话,但心里却好笑。
昨天,堂上那丫头请他派人捉拿了几个人,并亲自询问。那方法,啧啧……就四个字,威逼利诱。现在想想她那小恶徒的模样还觉得好笑,可是,却真真管用啊。吓唬人的时候往死里整,给好处时简直让人无法拒绝,之后还概不认为账,只一句:我说谎了。刚才是骗你的,不好意思。哈哈,不得不说,连他都学了几招,以后逮到突厥的奸细可以用。
“之后又如何呢?”那边,张宏图继续问案。如果说开始时,他还顾虑两位上官。现在却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他为官几十年,虽然一直没得升迁,倒也见过些世面。把案子问得这么丰富有趣的。他还是第一次。
“赵老七就是个欺男霸女的混帐东西,但却是有几分眼色的。他见一个有些姿色的女子匆匆赶路,而且专门走小路,就知道不是正经人家的娘子。正像我之前所说,他立即出手,把张五娘劫持到自个儿家里。”春荼蘼说得绘声绘色,就像她亲眼看到了一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本来欲图不轨,可张五娘以身怀有孕为由,保全了自己。”大唐人迷信,男人和孕妇那啥啥,是非常不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