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状师,说话要有证据,《大唐律》中有诬告罪的,何况还是民告官。”杜东辰声音中的冰冷掩饰着气急败坏,“当心受反坐之苦。”
春荼蘼当然知道,诬告、诽谤这类罪行,一旦认定,就会被反坐。所谓反坐,就是你告人家是什么罪名,事实证明对方清白,那所告之罪应受的惩罚,就要由诬告或者诽谤者承担。
“我既然敢这么说,自然就不是红口白牙的乱讲。”春荼蘼神色端正,“而且我所指认者是老奉国公身边的贴身侍卫,怎么会是民告官?我告老国公爷了吗?杜仲再受器重,不过是奴婢部曲,我乃安国公之孙女,地位谁高谁低,杜世子弄弄清楚。”古代律法中最没有人权的一条就是,地位低着告地位高者,本身就是罪过。就像敲登闻鼓,不管敲鼓者是否有冤枉,案件审结之后也要受流刑之苦。
说完,她不理会杜东辰与杜仲,转向公座,叫了声包大人,又转向堂下看审众人,“之前我说过了,在方宝儿的尸体被发现之前,奉国公府并没有传出逃妾的消息。这个可以理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但作为家风严谨之世家,不可能放任此事不理,必定要派人秘密寻找的。而且寻人者,必定是老奉国公最信任的家仆。说到底,这个连环三尸命案,最终的源头,只是方宝儿而已,望尘大师和张氏,都只是被牵连的。我猜,在命案爆发之前,奉国公府对外的消息是这样的:方宝儿又病了,于是再度回到某个偏僻的院子中修养。陪伴她的,就是之前做假证的那个王婆子。若包大人或者诸位不信,请随便拿了奉国公府的下人来问,必定如此。”这事她没有纪录证人证言,一来没必要,这种“小事”瞒不住,没必要叫证人来问。二来杜家的家仆都还要在杜家混,何必为个官司断人生路?
“杜仲是老奉国公的贴身侍卫,自然是一等一的信任之人。”春荼蘼继续道,“而且,大家请看,杜仲身材高大,武力超群,惯用左手,虽出身奉国公府,却在罗氏统领的军中磨练过五年,平时配着称手的武器。我调查过,有充分的证人可以证明,在三月十九到三月二十二日期间,杜仲还悄悄离府,没有人能证明他消失这几天做了什么。而三月二十,正是那三名死者的死期!”
望着堂上堂下众人,她深吸口气道,“杜仲有经得住推敲的杀人动机、有相应的手段和武力值,还有作案的时间,如果还觉得不够的话……”她向守在公堂之侧的过儿招了招手。
过儿立即上前。打开一个盒子,取出一张有编号的纸出来。没办法,春荼蘼的袖子里放不了这么多东西,幸好她有人手可用。至于小凤,已经悄悄离开,准备她设计的最后绝招去了。
春荼蘼抖开那张纸,上面有黑色印迹,“这一张,是从方宝儿脖子后拓印下来的痕迹。当时。就是这只手,把她按在水里,生生溺毙的!”
众皆哗然,突然生出对死者的同情,对杀手的痛恨。还有什么比这更直观。更刺激人的吗?
“杜仲,你敢不敢上来,把你的手和这个掌印对比一下?”她冷笑。
杜仲不动。杜衡沉着脸。杜东辰不开口。
包县令忍不住了,因为皇上就坐在他背后,令他今天底气很足,于是他扔下令签,“来人哪。把杜仲带上来比对。”
立即有差役上来,一个拿过春荼蘼手中的纸,另一个押过杜仲。杜仲到底是老奉国公面前一等一的得意人,身上自有气势。并没有让差役碰到身子,而是自己走过来。
他瞪着春荼蘼,目露凶气。但春荼蘼怎么会怕,淡淡地道。“别想毁掉那张纸,那不是原件。原件早封存在衙门的档案中。这样的复件,我有的是。”
杜仲不吭声,可却不能不动。而当他的左手与纸上的拓印完全吻合时,公堂上一片惊叹。
杜仲色面惨白。
杜东辰却道,“这能说明什么?很多人的手掌是一样大的。再说,这是从方宝儿颈儿拓取来的,未必没有偏差。”
这时候,春荼蘼无比痛恨古代没有指纹鉴定,没有DNA检测。这么多旁证,只要一个科学技术手段就可以让案件落实,让凶手 伏法。但现在,她却只能靠推理,靠说服。
“杜世子说得有理,但别忘记了,这项证据是在其他旁证者吻合的情况下。别人也许有同样大小的手掌,可是,却未必具备其他条件!若你觉得仍然不服,我还有话要说。”
杜东辰简直要疯了。
三尸命案,确实复杂难明。但,她从哪找出那么多的证据来?难道说律法,真的是这么深奥和值得深挖的吗?
只见春荼蘼往堂上堂下,深深施了一礼,抱歉道,“对不起各位,刚才我与毛屠户对质时耍了个小花样……咳咳……就是说到望尘大师的脖颈是向哪方折断的。我告诉毛屠户是左,我撒谎了,其实是右边。”
众人再度哗然。
“你!”杜东辰气坏了。
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诡计多端,狡诈如狐。一上公堂,她到底挖了多少坑让他跳!
“我之所以要这样……”春荼蘼解释,“是要证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凶手并不是个左撇子,而是双手皆能的人。而他……”她指着杜仲,“在军中使双刀,两手的力量几乎没有区别。”
说着,从过儿手中的盒子中拿出另一张有编号的纸,“这个是杜仲所在军中时,同僚所做的证辞,充分支持刚才我说的话。”
然后她又绕到过儿身后,因为她身量高挑,过儿是娇小型,所以她轻而易举从背后环住过儿的脖子,然后向右象征性的轻扭。
“大家看,如果从后方施力,用力的习惯就是左手往左掰,右手往右掰。望尘大家的脖子是向右折断的,他又身有武功,身材高大,足以证明凶手的身量比他还高,而且右手力大。再考虑方宝儿颈后的指印是左手施为,问题不是很清楚了吗?”
第一百零六章 原来另有奸情
她看向杜东辰,眼带嘲讽,“杜世子是不是要说,世上巧合的事很多,说不定这些全是巧合呢?那么,我就再给你看点东西。”
说着,从过儿捧着的盒子中三度取出有编号的纸,连同刚才的两张一起交给差役,送到公座上的包大人手里。
“这是一张物品清单,和其他证据一样,上面有编号,便于大人查验。”
“春状师想得周到。可是,这是什么清单?”包县令温和的问。他太佩服这个小丫头了!
“这个清单,是方宝儿所有财物的清单。”春荼蘼说到这里,杜仲的脸色已经变了。
春荼蘼眼观六路,看到后再度露出嘲讽之意,“姓杜的,你很奇怪是不是?因为你杀掉方宝儿时,在她身上并没有发现这些细软。所以,毛屠户所说把这些拿去赌钱,根本就是不成立的。幸好,之前取信之时,已经证明他在撒谎,因为他根本没去赌场或者寺库,更没见过这些珠宝金银。那么,它们又是哪里来的?我来揭开这个谜题……是从一对姓宋的夫妇手中得来。”
这句话,在某些人耳中太震撼了。于是,一直沉着得近乎木讷的老奉国公杜衡不受控制似的,腾地站了起来。而宋氏夫妇在范阳时就跟着方娘子,正是春大山在悬崖下面救起。只可惜宋大伯已死,宋大嫂强撑着说了那件重要的事后,也魂归天国。
“大人,请接受新的证据。”春荼蘼一脸严肃,那是对死者的尊重,“此案,并非是三尸命案,因为有五名死者。案件,是由贤王府的侍卫们上山打猎发现的红绣鞋引起。为此,贤王世子殿下暗中帮了不少忙。曾经派自己的人沿山搜索证据。有一天,他们到了相隔三里之外的山林中,结果发现悬崖下面有两具尸体。巧得很,有人认得两名死者,正是贴身侍候方宝儿的宋氏夫妇。那王婆子说她才是近身侍候的,完全是信口胡言!她在杜府是做什么的,一问便知。”
“死了?!”杜东辰也忍不住问道。不过他控制力比他祖父还好,只是脸色数变。却仍然保持了身体的平静。假如,忽略他无意识张握不停的手的话。
“死了。”春荼蘼点头,才不告诉他,宋氏夫妇还吊着一口气,说了些话后才离世。
“可他们怎么会死?”春荼蘼反问,“那处悬崖并不陡峭,夫妇二人绝不可能同时掉了下去。还有,男人的身上有刀伤,显然是被人追杀,逼入悬崖。他们是接应方宝儿的。却没想到等到了凶手。此证据,进一步从侧面说明。凶手就是奉国公府的人。因为只有他们,才知道和方宝儿同时离开的还有宋氏夫妇,并通过蛛丝马迹,追寻而去。这是明显的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哪大人!若凶手另有其人,连杀三人后,有什么理由再去追杀宋氏夫妇。而且是在距无名寺三里之遥的地方!”
“你说这些推测有什么用,我要真实的证据!”杜东辰咬紧牙关,不管多丢脸也不认。他也没办法。因为他退不得半步,不然,奉国公府就栽到家了。
墙壁后的皇上韩谋听到这话,不禁轻声叹息。所有人,包括他在内都清楚的知道,凶手就是奉国公府的人,可也就是没有直接的人证和物证。这个局,不知道春荼蘼要如何破解?
只听春荼蘼不住冷笑,“杜世子真会视而不见,这么多证据,全部指向奉国公府,你就能闭着眼睛装作不知。这是什么学问,厚脸皮功?”她说得毫不客气,也不给面子。
杜东辰面色涨红,咬着牙说,“你得让我心服口服。”若不咬牙,齿关必定打颤了。
“你只问我要证据,我倒要问问你们家的杜仲!”春荼蘼大声道,对杜东辰的胡搅蛮缠虽然理解,却也有些火大,“可敢把你的佩刀拿来看看,找个用刀的高手判断一下,此刀与张氏的断头伤是否契合?和宋世夫妇身上的刀痕是否一致?尸体虽然已经不能查验,但刀口的形状大小都画了下来,当时也有用刀高手亲自看过,完全可以做证!还有,你们家杜仲能否把自个失踪四天里所做的事讲一遍,有没有人可以证明?如果说不出也做不到,只能说明是做贼心虚!”
“那几日杜仲做了什么,是他自己的私事,为什么要向公堂说明?”杜东辰反驳。
“呵呵,笑话!”春荼蘼冷笑,“事关公堂上的命案,哪容得私事!”
杜仲在一边抿着嘴不说话,因为他无话可说,被春荼蘼逼得仿佛他站在悬崖边上。
眼看对峙的气氛渐浓,双方也僵住了。杜东辰瞄了一眼自己的祖父,已经平静下来的杜衡同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杜东辰得到暗示,哈哈一笑,也同样大声道,“你拿出这么多所谓证据,谁知道有没有做假?而你对此案如此在意,难道不是因为私心?”
“杜世子,你把话说明白。公事公办,对事不对人,是立身为人的根本。咱们在公堂之上说公堂事,人身攻击就没有意思了,太损你国公府世子的风度。”春荼蘼冷冷地道。
“是吗?我只是就事论事。难道,不是因为方宝儿从前在范阳时,与你的养父有旧,所以你才这么卖力气,一定要诬陷我奉国公府吗?”
瞬间,公堂炸开了锅。这是大新闻哪,原来另有奸情! 众人想着,无数道目光就扫向了春荼蘼和隐在人群中的春大山。白敬远也是一愣,感觉有些不好。而春大山几乎立即离座,却生生稳住自己。
相信女儿!相信女儿!不要添乱!
春荼蘼在群情沸腾中,仍然十分镇定,就像狂风中的一杆小竹,弯而不倒。只是她的笑容虽然美丽,却让杜东辰感觉背后的汗毛全竖起来了。那是一股子要最后翻底牌的气势,而且必定是决定性的!
杜东辰突然有点后悔,这是他与祖父商量的最后一招,打算不到万不得已时不用。可现在他恍然觉得,用了这招。才会令自己万不得已。
“杜世子,这招转移视线大法不错,只是作用不大。”春荼蘼慢慢踱到杜东辰身边,低声道,“可惜你没有去了解我。要知道了解对方,也是公堂辩护的一部分呀。我这个人,别的还好,惹我的话。如果不是逼急了,我很温顺的,一般不会计较。但若动了我家里的人,我必和对方拼上性命。哪怕是鸡蛋碰石头,也要甩对方一身蛋黄!”
“你什么意思?”杜东辰莫名其妙的怯了。
春荼蘼笑笑,却不理会他,而是站到公堂正中,做了个双手下压的姿势,等人们的议论声小了些,才朗声道。“杜世子说得不错,方宝儿确实是我与我养父的旧识。可是。请问哪条律法规定,不能为相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