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她就又笑了,“世人愚昧,以为做状师就是动动嘴皮子。其实不然。律法较之男人们科举读的书还要难,要研究起来真要费一番功夫。外头人的浅见,不过是粗鄙之人的粗鄙道理,五姐是国公府三房嫡小姐,可不能让他们蒙蔽了。”一下就给顶回去。
白毓燕的脸子唰就掉下来,冷笑道,“六妹妹的意思是说,我们都是没见识的了?”
春荼蘼一脸纯真无害。“没有啊。一个人说话,只代表一个人,难道还株连不成?”意思是就你没见识,不要攀扯别人好吗?
白毓燕是黄氏长女,白世遗长年不在身边,黄氏对她颇为娇惯,哪受过这等气,蹭一下站了起来,“果然是外面长大的,没点规矩礼仪。我是你姐姐。你居然如此刻薄无礼!”她坐得本来离春荼蘼近,手中又端着茶。气愤之下,茶盏随手丢了出去。终究没敢真对着人,但却擦着春荼蘼脚边落地,溅起的残茶和碎磁,染了她的裙边。
小凤一急,立即过来查看。那边,八妹白毓婷的丫头本想上来帮忙。却被挤了下,摔坐在了地上,疼得直哎哟。白毓婷是个胆小的。见状就抽答一下,似乎立即就要哭出来。
一时之间,刚才还宁静祥和的花厅内乱成一团。
“大年下的,都给我消停点!”黄氏不愧是将军妻,这时候低喝了一声,还挺威严的,“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好好坐着说话儿。”又转向白毓燕,瞪了一眼道,“端茶也不稳当,看,吓着你六妹妹了吧?”说完,又看了春荼蘼一眼。
虽是一瞪一看,但其中意思却正相反。前者如风,后者似刀呀。
他令堂的,明明是泼我茶,到黄氏这儿就成了没端稳?还真会颠倒黑白啊。当小爷是什么人?居然敢泼我!春荼蘼心头隐隐冒火。看不起她没关系,阴阳怪气的也使得,冷嘲热讽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动手就太过了。
原来在国公府,第二天见面就撕破脸是可以的吗?那太好了!她本来就不耐烦应酬!
“没事没事,五姐手滑嘛。”春荼蘼抖了抖裙边,心中气,脸上却还保持平静。同时,对小凤丢了个眼色,让她先站一边。
“一家子女眷,说点琴棋书画、刺绣赏花的多好,别提外面的事。”突发的混乱稍平息之后,葛氏打圆场,“我瞧着刚才六姑娘没怎么吃东西,可是不合口味?”
“她们啊……”黄氏皮笑肉不笑地环视屋里的人,“想是好奇公堂上的事,多嘴多舌的。”
哼,少装好人,还不是你留下这个贱丫头,想看笑话?现在息事宁人了?想得美!非把你护着的那两个小姑子拉进来,不然明天老太爷知道这事,岂不让三房一家子顶杠?天塌了,也得砸大家才是。
黄氏暗想,那“多嘴多舌”四个字说得是谁,葛氏心里明白。而且她又恨春荼蘼当着众人的面儿给自己的亲闺女没脸,也不管到底是谁挑的头儿,打定主意要闹起来。
春荼蘼冷眼旁观,对国公府内宅有了更清楚明白的了解。
照理说,相对于其他大家族来说,白氏的人口和人际关系算清静的。现在看来,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葛氏和黄氏没一个是压事儿的主儿,表面上和谐,实际上明争暗斗。她们都没有白氏内当家的大智慧,小精明却是不少,尤其擅长指桑骂槐,祸水东引。
不过葛氏与黄氏对她的态度有区别。
葛氏是阴险:看不起她,想看她的笑话,虽然也觉得她的名声带累了自家,但葛氏只有一个庶女,三姑娘白毓珠,而且还出嫁了。如今因为身子不好,接回良家养病,存在感很低,不用考虑。至于影响两个小姑子的婚事,与葛氏何干?让老太爷发愁吧,谁让他非接那野丫头回来?二房的嫡长子和庶次子都订了亲,另一个嫡子老四白毓风还小,等这丑闻过去再寻亲不迟。
黄氏则是憎恨: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平静对待老公在外头生的孩子,而且还被拐带过,又给找回来了,并深得家主的喜爱,盖过自己的嫡子女。若是可以,黄氏会坚持不让她进门。并恨不得买凶杀了她的。另外,三房的子女们都还没寻亲,受影响最大,于是又加大仇恨值。在这种情况下,黄氏还得装出嫡母的样子来,所以她是黄氏的心头刺,再被人撩拨,不除不痛快。
至于所谓的四姑、五姑。年纪比她小,也是庶女,但占着辈分,不知为什么,看她的目光 很是厌恶。她自问没惹她们,难道是道德洁癖?此时,她就感觉到来自她们的白眼飞刀。
她不介意,却也无所畏惧地回望,坦然大方,毫不心虚。
可惜。这在白蔓羽和白蔓竹的眼里就成了挑衅。两人对视一眼,想起早上二嫂说过。父亲发了话,再不许白家的女孩子和罗家来往,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她们与罗氏双姝历来交好,大家同是庶女,家世却极好,很有共同语言。现在因为春荼蘼这个“野种”却要断了来往,真真是没有道理。
“说起公堂。我倒真佩服小六子。”四姑白蔓羽道,“我想想那些杀人放火的人和事,就吓也吓死了。听罗家姐姐说。小六子那时还去过军营,看过刨出来的尸首,更为了给一个罪犯当状师,进过死囚牢呢。”
这是嘲讽她不顾名节,出身低级。
五姑白蔓竹因为是白敬远老来得女,向来受宠,且跋扈惯了,所以说话直接而轻蔑,“状师是贱业中的贱业,小六子,你以前为了生计这样做便罢了,虽然为了五斗米而折腰,还是失了该有的气节。可现在你既然成了咱们国公府的姑娘,往后就别再做这样丢脸的事了。”
“回五姑姑,律法一事,何来低贱之说,不过是偏见。”春荼蘼淡淡的,“我听闻五姑姑对除暴安良的侠士向来推崇,岂不知我还蒙冤之人清白,令恶人伏法,正是侠义之举。”
“切,说得好听,你不过是爱银子罢了。”白蔓竹冷哼道,“篷门小户的出身,自然眼皮子浅。你要多少钱,五姑我还有点私房,给了你便罢,别再去丢我们白家的脸!”
“是啊。”白毓燕插嘴道,“祖父和父亲虽认回你,可你到底是不是当年丢了的孩子,还未必就让人全信呢。”
春荼蘼板着脸,站起来。辱及她所爱的律法和她的身世,那就是触及到底限。
再看其他人,白毓珠懦弱、白毓婷胆小,葛氏和黄氏假装低声交谈着什么,似乎没注意到小辈的争执,另三个全是针对她的。周围,丫鬟们有七、八个,除了小凤,都是看热闹。
她露出散发寒气的笑意,双手按住桌沿下端,往上用力一掀。
没人料到他会这样,哗啦啦一声乱响后,桌子翻倒,桌上的东西摔碎了一地,惊叫声此起彼伏,真是好听啊。哎呀呀,不巧得很,五姑同学年纪小,嫡母坐得位置不对,身上洒了水和果子,更显狡猾。
“你!你干什么?”黄氏气极,大叫。
“哎呀,我手滑了。”春荼蘼无辜的看着自己的手,张大眼睛,好懊恼的样子。
然后,又很气人的着补了一句,“你们还是别惹我了,一惹,我就容易手滑,下回还不知会打碎什么东西呢。”
第四十四章 欺侮人乃快乐之本
“目无尊长的东西!”黄氏看着自己紫色银尼泥的裙子染上一大片污渍,气得都快要发疯了,自从知道有个庶女以后就压抑的怒火瞬间爆发,击溃了她的理智,指着春荼蘼骂,“果然是外面来的野种,竟然如此撒泼发疯,我看你是活得腻歪了!”
“母亲,慎言!”春荼蘼小脸一板,“野种”两个字令她怒气上冲,看起来有几分煞气,“父亲受封定远大将军,他亲自承认的女儿,被您说成野种,传出去是什么意思?有本事,您再说一遍!”
黄氏脑筋发热只是瞬间,片刻就清醒了。所以,她还真没本事,只气得脸又白了,捂着胸口在一边哎哟。八姑娘白毓婷好心去搀扶,却成了她的撒气筒,被推到一边。
可怜见儿的,这次冲突中,三姐和八妹,完全是扫到台风尾了。可那有什么办法,有时候沉默就是站队,太软弱了,受气也是没法子的事。
春荼蘼冷笑连连。
很好,今天就撕破了脸吧。她不愿意陷入没完没了的宅斗中,浪费时间和精力,不如一次闹个够本,快刀斩乱麻,从此让她们不敢惹她,想到她就怵头,离她远远的最好。跟这群一句话都要拐八个弯的女人绕什么?直接以势压人,最是痛快直接。
这也是另类的秀才遇到兵,谁稀罕陪你玩阴谋?没时间!惹我?往死里揍你!
“好,我骂不得你!”黄氏叫道,哪还有点诰命夫人的样子,“但我身为嫡母,子女不服管教,顶撞隔房长辈,烫伤本房姐姐,如此无法无天,叫人松松你的皮子总行吧!来人!”无论何时,她都要把葛氏拖住,简直成了本能。
而她叫的人没来,小凤堵住了大门。这姑娘是侠女出身,此时小露一手,捏面条似的扳断了一条凳腿,吓得没人敢靠前。
“反了!反了!”黄氏怒急,扑过来,要亲自扇春荼蘼一个耳刮子。
春荼蘼灵巧闪过,把惊怒中还要看热闹的葛氏推到前面,嘴里清楚明白地说着,“母亲大人,您可知道咱们《大唐律》中有规定,殴打丈夫之其他妻妾所生子女,也算殴打罪啊?虽然会减等处理,到底要施杖刑。您知道什么叫杖刑?那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了裤子打的!”
黄氏几乎给惊得撅过去,她虽然性格鲁莽,到底是官家小姐出身,又嫁入国公府,“脱了裤子”这种话在公众场合听,对她来说很惊悚。于是,硬生生停下脚步,手举在半空不动。
到底葛氏精明些,可惜让动作灵巧的春荼蘼躲在身后,一直摆脱不了,只得对黄氏拼命使眼色道,“六侄女,你可别吓唬人,刑不上大夫,你母亲是正经的诰命夫人,说打就打啊。”
黄氏一听,立即恢复了精神,可很快又让春荼蘼的话给镇住了,“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礼记》说得好!可是本朝,讲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虽然地位高的人有减免,但哪怕只剩下一杖,也要脱下裤子,露出屁*股打!要知道,连娼ji都不愿意受此刑,毕竟是当着看审百姓的面!”
裤子啊,屁*股啊这种词,彻底打击到黄氏,令她嘤一声,缓缓坐在地上,再无力气。葛氏也满脸通红,深恨春荼蘼说话粗俗无避讳。但,春荼蘼是故意这样刺激人的。毕竟这些所谓这些贵族小姐和命妇们是古代深闺中人,受不得这种对人体器官的直白描述。她平时也不这么说话,打官司时涉及于此,也有文雅的代名词,今天不是正逼到这儿嘛。
“你会告,难道我们不会?”四姑白蔓羽是个机灵的,躲得远远的嚷嚷,“就告你……就告你……”她不知唐律,下面就有点说不出。不过她的意思,其他人都明白了。登时,气焰又开始回火。
春荼蘼不慌不忙,若在律法上让一群只会宅斗的大小女人灭了,她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大唐律》有云,凡告发缌麻、小功夫小辈或平辈之年幼者,即便所告属实,也要杖八十。缌麻是五服中最低、最轻的一档,我虽是庶出,所服却比缌麻高得多吧?二伯娘和母亲有品级诰命,两位姑姑没有吧?”说着,目光在白蔓羽和白蔓竹的身体中段瞄了瞄。
两个辈分大,但年纪小的姑娘被她看得发毛,惊叫着纷纷往后躲。白蔓竹还很不仗义、很拆台地叫道,“是我四姐要告你,你看我干什么?”连生养了好几个儿女的中年妇女都怕,她们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要让人家看到白花花,就没活路了。
战斗的紧张处,一边的小凤差点笑起来。能把被欺侮,很快扭转成欺侮人的,只有她们家小姐才有这本事吧?小姐常开玩笑说,欺侮人乃快乐之本,此时她是体会到了。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反修理不怀好意的人,真是很开心哪。
春荼蘼也啼笑皆非,但脸却板着。其实她的话里有很极大的漏洞,只是别人都被她给绕晕了而已。往后就算想起来,今天的场子结束,也找不回来了。她威胁人家,告她要挨打,却没说她以小辈之身告长辈,罚得更厉害。
而且,只是争吵小事,官府哪会受理?如果长辈偶尔责打晚辈,晚辈偶尔顶撞长辈都可以见官,那刑官不得活活忙死?再者,这年代讲究家丑不可外扬,除非情况恶劣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没有人会跑去报官的。家务事而已!唐律上还严禁无故打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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