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舅心想,夏家发了,这事在杏花村一打听就知道,这个夏金树能找来他不奇怪,人家总归是一母同胞,他一个外人也不好插手,便道:“你且在这等着,我就去给你叫来。”
“快去,快去。”夏金树两眼在客人的饭桌上溜,瞅着那烧鸡、那炖鱼、那炒肉,黏着就下不来了。
顾小舅招呼一个短工伙计照看着,自去后厨找人不提。
跟着赵志远做了一上午诗,禾苗饿的肚子咕咕叫,可他还是坚持着,直到乔木叫他领着先生出来用午膳,他才欢呼一声拉着赵志远出了后院,来到前面酒楼。
乔木在前头领路,笑着道:“赵先生,乔木已在望归居摆下饭食,您和禾苗便去那里用膳吧。”
赵志远便是乔木打算资助的穷学生,自上次白墙求画之后,他以及另外几个有才的穷学生便被她留了下来,专门给禾苗上课。
他见乔木待他如此尊重,心中欢喜之余,也尽心教授禾苗学业,来了故人庄几次,他也知道那望归居是二楼贵宾室,据禾苗说,在那里吃饭,一桌要五十贯钱呢,他如何敢应,便推辞道:“不可,不可,若夏二娘子真有心,便让小生在一楼随便一个位置吃一些便好,望归居那里,实在太破费了。”
“一楼不是不好。”乔木指着或用翠竹盆栽、或用细纱屏风、或用珠帘、或用朱漆柱子隔开的一排排空间,“只是太吵杂了些,我怕影响先生食欲。且,故人庄便是我家的,一桌多少钱都是自家定的,没什么破费不破费之说,若先生实在过意不去,便请在教授禾苗之时多尽心,也便罢了。”
乔木给禾苗打了个眼色,禾苗机灵,忙描补道:“是啊、是啊,先生,您就和学生一起去吃吧。”
赵志远犹豫片刻,见再推辞下去便显得矫揉造作了,长揖到底,道:“多谢。”
“如此甚好。”乔木微笑还礼。
“二妮子!”夏金树正溜着人家桌上的美食呢,一打眼瞅着从一道布帘子后头钻出来的三人,但见夏乔木、夏禾苗穿着打扮非绸即缎,彷如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小郎君,全不似以往寒酸,心里还犯嘀咕,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踌躇半响,把他两个的面貌仔细一对比,他一拍手,大喊一声,指着乔木就奔了过去。
“二姐,是大伯。”禾苗生气的道。
“可不是他吗。禾苗,你下午还要上课,随着赵先生先上楼用膳去吧。听话,二姐还等着你考上状元呢。”
“嗯。我知道二姐的本事,咱们再也不用怕他。先生,咱们上去吧。”
“喂,夏禾苗,看见大伯,你跑什么。”夏金树不满的嚷嚷。
“大伯,午安。”乔木挡在二楼楼梯口处,笑盈盈的与他打招呼。
“我不安。你爹呢,把你爹找出来,我要教训他一顿。”夏金树还记得乔木打过他,那股子狠劲,他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都发憷,不禁弱了声势。
“我爹在后院呢,您跟我来。”乔木怕他影响客人食欲,想把他往后院里领。
夏金树不疑有他,一边随着乔木走一边骂咧咧。
夏玉树拿着大铁勺子从后厨里钻出来,瞠目瞪眼,叫道:“夏金树,你给我滚出来。”
“姐夫息怒,莫吓着食客们。小五,刚才站在柜台那边的那个中年男人哪里去了。”
“被二娘子领到后院去了。”这个伙计道。
“把我乖女都惊动了?!这还了得,看我不揍的他满地找牙。”风风火火便追了过去。
顾小舅想着那毕竟是夏家的家务事,他一个外姓人实在不该掺和进去,便又面带微笑招呼进门的客人去了。
夏金树一路走一路看,见故人庄装潢贵气,日进斗金,一双贼眼急的通红,又盯着乔木头上佩戴的一支梅花玉钗,他就更按耐不住了,进了后院,见了黛瓦白墙的正堂、厢房、跨院,座座是高屋大房,比自家的那破院子不知好了多少倍,他就像得了红眼病似的,恨不得这一切都是他的。
“该死的独吞货,偏心眼的老巫婆,还说阿爹当年没留下东西,要是没留下东西,这么好的酒楼、这么好的院子是怎么来,就是你们娘三个一起出来卖也卖不出这么多钱。”夏金树撕破脸,骂道。
“贼臭肉,我让你满嘴里喷粪!”夏玉树把他这话听的真真的,顿时气的两眼翻白,挥着大铁勺子就冲了过来。
“烂死鬼,你还想打你大哥,烂了心的臭死人,没钱就哭穷,有钱就私吞,我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有你这样的弟弟。我杀了你!”
夏金树身材高大,不是夏玉树可比的,可乔木并不打算去帮忙,当爹的,是一家的主心骨,总要担起这些责任。
“是不是金树两口子又来闹了。”住在东厢房里的瞎眼阿婆被吵醒,拄着拐杖,摸摸索索的走了出来。
双手和嘴唇都被气的发紫,拍着雕花木门哭闹道:“作死的东西,你弟弟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你们又来抢他的,老天爷咋不降下一个雷劈死你们。”
“阿婆,你小心点,有台阶。”乔木连忙去扶着。
“大伯母没来,二伯父夫妻俩也没来,来的是大伯父。”
“我的娘啊,你的心咋就那么偏呢,口口声声说当年爹没留下东西,要是真没留下东西,你们哪里来的钱置办下这么一间大酒楼,我不管,这里头也有我一份,我这就回家去把家里的大大小小都搬来。”夏金树撇开夏玉树,一咕噜就跪倒婆子跟前,抱着她的腿哭求。
“我不同意!”夏小麦听到动静匆匆跑来,一听大伯一家也要搬来住,顿时气的小脸发白,掐腰大怒。
“二姐,你倒是说句话呀,难道你真要大伯一家搬来住吗?”夏小麦蹭蹭蹭跑到乔木跟前,冲着她横眉怒目。
乔木瞪她一眼,玩笑道:“这会儿知道我是你二姐了,不知是谁在小厨房里对我使性子,我是给你出气用的?”
夏小麦回瞪了她一眼,嘴巴里咕哝了句什么,冷哼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清楚。我不管大伯一家来不来,反正我的屋子不给任何人住,剩下的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和我没关系。”
撂下话,也不管自己爹是不是要和大伯打架,气冲冲的就回了二楼。
“阿娘,你看看,这就是三弟教育出来的女儿,什么玩意,一点都不知道尊敬长辈。”夏金树不满道。
“你给我滚!”老婆子举起拐杖就打他。
“我的偏心的娘啊,你咋就能下得去手。”夏金树一把推开老婆子,推得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怒眼冲冲看着老婆子,好像那不是他娘,而是他的仇人。
“大伯,你也别想闹事,我实话告诉你吧,这家酒楼不是我们家的,是刘别驾的小公子,刘临风,刘三郎的,我阿爹不过是他雇佣的一个厨子,我们一家都是人家手下的长工,听了这话你要还想闹事呢,那位刘公子会对你做出什么来,我们可给你求不了情,到时候,是坐牢还是被杖责还是被赶出扬州城,那谁也不知,你自己掂量掂量。”
乔木给夏玉树一个眼色,夏玉树顺着乔木的话道:“那刘公子是扬州城第一公子,他爹可是扬州城最大的官,你要是不信尽可以找人去打听。现在,你赶紧给我滚,我们一家子都不喜欢你。你告诉二哥,爹当年没留下东西就是没留下东西,他要是不放心,你就让他下去问咱爹!”
“今天就放过你们,我过两天喊着二弟一起来教训你!”夏金树自知今天讨不了好,灰溜溜走了。
“阿婆,这酒楼确实是刘三郎的,咱们一家都不过是人家手里的长工罢了。”乔木再度重复这句话。
坐在石凳上也不知想什么的婆子开口道:“玉树啊,你与那两个东西都是我身上掉下去的肉,谁过不好我心里都难受,你要是孝顺,你就在自己心里掂量掂量。我老了,身子乏的厉害,先去屋里睡会儿。”
乔木垂眸思索片刻,看向夏玉树道:“阿爹,这事你怎么看。”
“乖女,阿爹从来也没拿过什么好主意,咱们家的事你看着办,不管你做什么,阿爹都支持你。更何况,是他们不仁在先,就不能怪咱们不义在后。”夏玉树恨恨咬了咬牙给了准话。
“我明白了。”乔木与夏玉树一起走回前面,自嘲笑道:“阿爹,你的乖女可不是善茬子呢。”
“那好啊,往后不论我乖女去哪里都不会吃亏,阿爹才放心。”夏玉树哈哈笑道。
“坏了,我的红烧肉呦!”撒腿就往后厨跑。
乔木失笑,越发觉得这个爹干好事的时候,不是一般的可爱。
刘临风被乔木气着了,又不想回家去读书,就来了于子归这里。
济世生药行与故人庄只隔了几条街,且有一条横贯的小巷子能直通后面的药行。
打发大伯与二伯那两家人这事还要靠刘临风出人威赫,从故人庄出来,对面就是一条人工河,河两岸,绿柳成荫,游人纷纷。
她打眼一看刘临风的马还在树上拴着,不用猜也知他去了哪里,拐去小巷子,径自去寻。
大青山,山旮旯里坐落着一破道观,名为向阳观,此观只有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小道士,香火供奉除了山下的几个村落,便再没有其他人。
也亏得老道士和小道士都是勤劳的人,自己种菜收菜,自给自足,小日子过的也甚是逍遥。
安山虎目拧着,面对着牌匾上都长了蜘蛛网的破观,心情一落千丈,质问骨笛道:“那元虚道长真在此处修行?莫不是你找错了吧。”
赛神仙双眉紧蹙,道:“我师父曾被先皇封赐为大国师,我被他收在身边做弟子的时候,观他生活讲究,衣,非锦不穿;食,非精细不吃;屋子,非琼楼玉宇不住,先皇曾专为他在宫中造了一座天墟观;出门,非鎏金马车不坐,一个如此讲究的人,竟会住在这等简陋的地方?骨笛,你当真没弄错?”
穿着黑斗篷的骨笛阴测测笑了笑,“是与不是,我们进去便知。”
“走!大王等不得。”安山命令后面抬轿子的八人,道:“跟上来。”
观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一个穿着道袍的小道士从里头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第一眼相见,这小道士就咋呼一声扑了上来,大喝一声:“站住!”
安山等人驻足不前,不解这小道士为何叫停。
小道士推开安山的大脚,小心翼翼的把被踩到的一棵小细葱扶正,对安山等人没好脸色道:“这可是我师父最爱的一棵小葱,你们把它踩死了,我师父要找你们拼命的。”
安山张大了嘴,赛神仙瞪凸了眼睛,纷纷盯着那棵,据说是大国师最爱的一棵小葱,但见小葱耷拉着泛黄干枯的尾巴,蔫蔫巴巴,一副好久没喝过水的模样,二个大男人咽了咽口水,轻手轻脚的后退一步,远离那片菜田。
“赛神仙,你师父这癖好真是与众不同啊。”安山嫌弃的又看了一眼那干巴巴的小细葱。
“呔!你这粗汉子懂什么,我家师父既然喜欢这小葱,那自然有他的道理,因果循环,说不定这小葱前世就救过我师父的命呢,故而,到了这一世,我师父才会对它特别些。”
赛神仙干咳一声,上前一步,对小道士道:“师弟,你莫要闹了……”
“呔!谁是你师弟!每年来认我为师兄的都不知凡几,你倒来认本尊为师弟,好不知礼,快快下山去吧。”小道士趾高气扬,傲然如雄。
安山拍着赛神仙的肩膀哈哈大笑,指着面前的小不点,又指着七尺男儿西门无极,“这是你师兄,快,上去叫人。”
“滚一边去。”赛神仙没好气道。
“咳,师、师兄,敢问师父可在,师弟找师父有要事相求。”赛神仙再度弓腰施礼。
小道士眼中含笑,一张肥肥的小脸,慈光普渡,嘴上却道:“你不过是师父路上相遇,见你可怜指点一二的路人,还敢与我称师兄师弟,脸皮忒厚。”
赛神仙面子挂不住,尴尬的嘴角抽搐,可他对元虚道长实在推崇,腰一弯到底,越发谦卑,“还望师兄指点,师父他老人家现在的去处。我家大王命在旦夕,需要他的救助。”
“罢、罢、罢。”小道士背手在后,脸浮慈悲笑,双手一并,回礼道:“师弟请抬起头来吧。你之所请,师父早已算到,你稍安勿躁。你轿中那位贵人,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便是他所思所想之事,再过三年也能有所转圜,莫要急在一时。”
“师兄!师父可是承认无极了吗?”赛神仙激动的道。
小道士微微扬唇,仿若那曾经拈花与佛祖相视而笑的迦叶尊者。
一切尽在不言中。
西门无极却激动的流了泪,跪在地上,对着那小道士便磕了一个头。
小道士欣然受他半礼,道:“你们把他抬进大殿吧,二年之后再来接他。”
“二年!这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