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嚼,但是离得很远,沈天郁根本看不清楚。
他顺着人的声音往前走,忽然怔了一下,然后步伐就加快了。
沈天郁听到了陈夏生的声音,他听到了陈夏生的笑声。那声音他绝不会分错,因为他听过那么多次,那么多次。
那些喧闹的声音被一扇半打开的门挡住,沈天郁伸手一推,门就开了。
铺天盖地的热气涌了过来,食物的香味,汗味儿,臭脚丫子味儿混合在一起,就是沈天郁刚才闻到的‘奇怪的味道’。里面喧嚣的都是男声,声音很大。这是一个食堂,里面聚集着好多人,因为人多所以很热,偏偏没有空调,连电风扇都没有,一开门就热得要命,沈天郁简直要被那温度和味道给逼出去了。
可是他没出去,因为他又听到了陈夏生的声音。顺着那边向里面看,只见许多半裸着的男子都蹲在地上,一手拿着馒头,另一只手举着铁盆,里面还装着好几个馒头。男人们痛快的吃饭,喝水,聊天,这时候,沈天郁就听不到陈夏生的声音了。
一个胖胖的男人粗着嗓子问:
“哎,小孩儿,干什么来了?”
沈天郁四处巡视,又朝他那边看,道:
“你知道陈夏生在哪里吗?”
胖胖的男人一口咬下半个馒头,随手指了一个地方。
于是沈天郁就看到陈夏生了。
陈夏生又长高了,特别黑。那种黑根本不是被晒出来的黑,因为黑的不均匀。沈天郁一眼就看出来,陈夏生身上有好多煤粉,不仅是身上,连后脖子上都是。
陈夏生蹲在台阶上,背对着他和别人说话。从沈天郁这个方向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他和别的人都一样,裸着上身,陈夏生的后背上有汗,混合着黑色的煤粉,泥泞的流到后脊那里。他转着头听旁边一个老头说话,很认真,时不时拿起馒头咬一口,擦一擦自己额头上的汗。
那个胖胖的男子看沈天郁站在那里不动弹,就扯着嗓子喊:
“陈夏生,有人找你。”
“哎,”陈夏生应了一声,把碗放到地上,站起身来,问,“谁——啊……”
陈夏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天郁。
他眼睛里全是那个高挑的少年,旁边的一切仿佛都噤声了,他低头看到少年瘦长的腿慢慢向前迈,似乎是想往自己这边靠近。
陈夏生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里挤,挤得他头晕眼花,脸都热了。
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脸肯定很红。陈夏生兴奋的想咆哮,这是他弟弟,他喜欢的人,那人来找他了,自己可以和他回家了。
陈夏生激动地想向前走,可是突然顿了顿。他想起自己身上很脏,脸上都是煤渣,肯定脏的要命。沈天郁衣服那么干净,还是不要被弄脏了的好。
可是陈夏生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想要面前的人。他难过的眼睛都热了,似乎下一秒就会痛哭出声。
沈天郁缓缓向他那边走近,然后越走越快,几步就站到了陈夏生面前。他看到陈夏生迟疑着向后退了一步,似乎和沈天郁有些生疏。
沈天郁拉住他的手臂,狠狠往自己这边一拽,陈夏生赤/裸流汗的上半身就被沈天郁搂在了怀里。
陈夏生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本来想张口说话,后来才发现自己嘴里还含着半个馒头。陈夏生慌忙嚼了两口,使劲往下咽,差点被自己噎死。他梗着脖子说:“花芽,哥身上太脏了,你——”
“闭嘴。”沈天郁闭上眼睛,手都有点抖,他把脸深深埋到陈夏生的肩窝里,果不其然也蹭了自己一脸煤渣。
他闻着陈夏生身上糟糕的汗味儿,半天,咬牙问: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是说在二舅的服装厂打工——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啊?!”
沈天郁一直都是那种安安静静的性格,什么时候这么大声的吼过陈夏生?陈夏生手忙脚乱了一阵,半晌深深吸了口气,也搂住了沈天郁。
陈夏生微微颤抖,嘴唇对着沈天郁的耳朵不停磨蹭,声音都是沙哑的,一直说: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沈天郁忍着没笑,对着陈夏生的后背拍了拍,怒道:
“滚蛋,想我你不回来?嗯?”
陈夏生紧紧搂住沈天郁的脖子,小声道:“回家我再和你说。我都和你说……”
旁边的男人都被他们两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但是都是性格大大咧咧的人,过了一会儿,在陈夏生旁边坐着的老头就站起来,用烟斗点了点陈夏生的后背,说:
“狗蛋,这人是谁啊?”
陈夏生才反映过来,慢慢松开沈天郁,却又拉住他的手,道:“这是我弟,来找我的。”
老人显然和陈夏生感情很好,开玩笑也不留情面,笑呵呵地说:
“哎呦,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媳妇儿呢。搂那么紧,怕被人抢了去?”
陈夏生脸‘噌’的就红了,结结巴巴道:
“李大爷,你你你说、说什么呢……”
沈天郁倒是大方的笑了笑,没出声,只问陈夏生:
“你什么时候下班?”
陈夏生道:“再等一会儿。这刚十二点。我下午四点就能走了……”他抿了抿唇,也在挣扎,突然对旁边那个李大爷说:“哎,您要不下午帮我请个假?反正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先走行么?”
“去吧。”老人随手挥了挥,笑眯眯地打量沈天郁。“你今天最后一天来了吧?明天早上再过来一趟,跟上边的人说一声,以后就不用过来了。”
陈夏生应着,牵住沈天郁的手把他从食堂带出去。问他饿不饿,吃没吃饭。他本来是裸着上身的,后来明显有些不好意思了,走路的时候都是驼背的。他对沈天郁说:
“我先洗个澡,身上太脏了,换身衣服再回家。”
“这儿有洗澡的地方吗?”
“嗯,”陈夏生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等我。”
“行。”沈天郁跟在陈夏生后面,摸了摸他汗湿的后背,问,“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弄得这么脏?”
沈天郁的手指干燥冰凉,摸在陈夏生身后带给他电击一样的触感。陈夏生向前躲了躲,非常尴尬,好像在抱怨一样说:“我身上这么脏,你还摸?把你手都给弄脏了……”
“不嫌弃你。”沈天郁笑道,“不过,你真该洗澡了。”
陈夏生满脸通红带着沈天郁向前走,在一个房间前停了下来,让沈天郁在这儿等着,然后自己走到那里面洗澡。
但是过了半天沈天郁也没听到水流的声音。他和陈夏生不生分,就直接推开门进去,只见里面有好几个木桶,陈夏生脱光了衣服,正往其中一个木桶里爬。
沈天郁说:“小心点,别摔着。”
谁知道沈天郁一出声,陈夏生反而吓个半死,直接摔到木桶里,好像还呛着了,湿着头发问:“你怎么进来了?”
沈天郁说:“我一个人在外面多无聊……”他看着陈夏生脸红到脖子根,就知道他这是害羞了,调侃一句:“你看你黑的只有屁股白了。”
听到这里,陈夏生脸更红了,头低下去,没说话。
沈天郁为什么要进来?其实也挺简单,他俩一年没见面,好多事情都不明白,他就是想和陈夏生聊天。
这个澡陈夏生洗的束手束脚,特别害怕看见沈天郁的脸。这一年他快想死自己的表弟了,生怕洗着洗着就直接站起来,把沈天郁抱在怀里。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我在这里监督人家搬煤。”陈夏生别过脸,详做专心致志的洗澡,拿起公用的洗发水就往湿漉漉的头发上倒,“搬煤,你知道吧?有人穿那种兜口特别大的裤子,搬一次就装满了,带回家去自己烧。这样厂子就亏了。”
“那你身上怎么……”
“厂子里脏着呢,哪有干净的人。”洗发水弄到眼睛里了。陈夏生连忙打开水龙头冲了冲眼睛,飞快地把身子洗干净,随后拿一条毛巾缠在下半身,擦了擦身体,也没完全擦干,就套上衣服,说,“你哥这样还算是干净的了呢。”
沈天郁看着陈夏生湿漉漉的身体,因为太湿所以不好穿衣服,白色的T恤都被陈夏生撕得有些透明了,沈天郁说:“你为什么不在二舅那边干?跑这儿干什么?”
陈夏生当然不会对沈天郁说他这是在给沈天郁攒学费。他用力扯身上的衣服,总算穿上了那件T恤,只是湿乎乎的特别不舒服。陈夏生想了想,干脆地说:
“我想出来历练一下。大小伙子,怎么能靠着家里的关系呢。当时确实是要帮我爸妈干活,可是后来发现他们两个也能把厂子办好,我就自己一个人跟着你春阳哥出来了。”
沈天郁总觉得他们有事瞒着自己,看陈夏生话说的轻描淡写,可是其中肯定不是这样的。
当然不是这样的。
一年前陈夏生跟着尤金勤夫妇回到服装厂,立刻就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要让自己回来了。厂子不小,可也没钱雇人,尤金勤好不容易赚的钱都让那场火给烧没了,都过了好几年都缓不过来。
可以这么说,他们夫妻俩都勒着裤腰带生活,确实是穷,没一点夸张的成分。
尤金勤确实想还钱,也曾经想过要把厂子卖了。可是陈寡妇阻止了,她说:姐当初把钱借给你,不是为了让你把厂子卖了还钱的。
而且那时候生意确实有好转的迹象,卖了就什么都完了。
尤金勤一咬牙,把陈夏生给接了回来。一是不想让自己儿子在姐姐家蹭吃蹭喝,丢脸;二是想让陈夏生帮忙干点活,给花芽攒学费。
陈夏生在家里的厂子干了两个月,发现服装厂确实有盈利,但是现在还不明显,就是有了钱也要先还债,一时半会儿凑不出钱。
于是陈夏生和家里人大吵一架,跟着春阳到外面打工,明确说好了自己打工的钱都给花芽,是不会贴到服装厂的。也就是说,他赚的钱和家里一点关系也没有,是给沈天郁的。
“这小子,”尤金勤那时候气的都笑了,“和他弟弟怎么这么亲。”
最开始陈夏生出来打工的时候,一没背景,二没学历,找来找去只能找个搬煤的工作。他们用那种白色的像是面粉袋一样的袋子装煤,一袋煤能有一百来斤。
陈夏生小的时候经常到山里砍柴,所以一开始没觉得很累。搬一袋煤只给两毛五,他拼死拼活一天只能扛八十多袋,一天只有二十多块钱。
开头的一个星期最不好熬,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后背火辣辣的疼,手心都流血。一躺床上就累的想哭。
那时候陈夏生真不敢给沈天郁打电话、写信,每天就抱着他的信一遍一遍的看,看到流眼泪,想他想得不行。
他生怕只要听到沈天郁的声音就无法继续待在这里,只想着努力赚钱,等到花儿中考结束,再去找他。
可是他毕竟才十七岁,很多事情即使能坚持下来,也需要很长时间来克服心里的障碍。
工作很忙的时候还好,他可以忘记沈天郁,一心一意地只想着身上的疲劳、痛苦。可是一闲下来,放假的时候,陈夏生就忍耐不住的想去找沈天郁。
所以陈夏生爱干活,不怕吃苦,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别人都觉得陈夏生是厂子里最勤劳的年轻人。却不知道他是用身体上的疲劳来遗忘心理上的不适。
熬过最难受的几个月,剩下的时候就好过了。他会克制自己的心情,只会不停翻看沈天郁给自己写的信。那封信到最后边角的地方都卷起来了,陈夏生就和别人借胶条,把四周用胶条粘好,防止信纸收到损害。
陈夏生干活肯卖力气,领导又和春阳有那么一点点的血缘关系,很快他就有了份轻松而且赚钱更多的工作,那就是监督,煤场监督,主要的工作是监督有没有人偷懒和偷东西。
但是他心肠好,特别看不惯那些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太太来这里搬煤。李大爷就是其中一个,因为子女没能耐,今年五十七了还要来这里搬煤,受得了吗?
于是陈夏生就一边在厂里给人监督,一边帮身体稍微弱点的老人搬煤。好多人说他傻,好不容易捡了份轻松的工作,到后来又开始搬煤了。
陈夏生也觉得,可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老头弯腰弯的快跪下来了背煤,他看不下去。
日子长了,他和李老头就成了忘年交,平时吃饭的时候也爱和李老头凑在一起,听他说他年轻时候的事。
再说沈天郁找到了陈夏生后,就和他坐车往二舅的服装厂走,听陈夏生说,他有大半年都没回来了,最近一次回来的时候还是春节。
沈天郁问:
“你不回家,住在哪里啊?”
“住宿舍。”陈夏生咬了咬手指,“夏天宿舍里都是蚊子,可讨厌,你看我手臂给咬的。”
沈天郁摸了摸他的手臂,半晌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