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被告知要见律师并带进这间屋子之前,肖勇的灵魂还是枯死的。一直到他听见了徐辉的名字,如同几颗露水霎时渗进了龟裂的土地,他忍不住激动,大哥,大哥到底没有抛弃他!他的等待是有价值的!
然而这个年轻律师的倨傲却让他感到难以理解,肖勇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并不受到重视。
不,这说不通!他只好按男子所说,坐在了破木椅上。木椅发出一声悲鸣,摇摇欲坠几乎承受不住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就要散架。白炽灯从头顶上打下,太过于耀眼,对于肖勇这样习惯了生活在暗处的人而言,这光亮得像天堂,却冷得如地狱。
他无所适从。
“你还记挂徐辉?”灯光外的男子说,话被冰雪冻着,肖勇捕捉到了其中的玩味。
“你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模样么?简直是一具干尸!你已经被徐辉出卖了,一文不值,懂么?”暗处的人抱臂于胸,几乎带着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肖勇霍然睁大双眼,双手抓紧了灰蓝色的裤子,“你胡说!”他听见自己尖锐颤抖的声音撞在墙壁上,掉在男子脚边,沾满灰尘。
最大的绝望莫过于希望被证实是虚无。
他还在努力希望着。
“我跟大哥五年!五年!”肖勇低低咆哮,暗处的人影模糊,似乎又是一记冷笑,让他觉得脑海深处在嗡嗡作响。
“五年又怎么样?你就是一辈子伏在徐辉面前舔他的鞋,该踹开的时候他也不会有犹豫。”
“我不信!”话至此处肖勇反而冷静了,他早该想到,就是有人爱玩这种离间的鬼把戏。好笑的是,自己明明看惯这手段,却还是因为希望太盛而被人牵着鼻子走了。灯光下,有尘埃浮动,他渐渐适应了刺眼的光线,直视着隐在阴暗处的男子。
“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肖勇镇定下来,“你不了解我,不了解大哥,所以才使这种拙劣的手段。可惜,不凑效。”
男子的脸清晰起来,肖勇有些错愕地发现,他脸上怜悯混杂着讥讽的表情更深刻了,甚至带着一种玩弄自己猎物的残忍兴致。这让他好不容易凝结的信心再次出现裂痕。
“肖勇,我从来没想到你是这么可怜的人。虽然我并不想撕裂你的梦想,不过,”他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时间,“这个时候你的好大哥考虑的是怎么转移他的财产,而不是救你。顺利的话天黑之前就可以签好合同了吧。而你,就像一只咬坏了他米袋的老鼠一样,被借刀杀人除之而后快了。”
他每说一句,肖勇的脸便白一分,不可思议的是,孙二看得出来,那是基于愤怒,而非失望。
“听过一句话么?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你不小了,别再玩义气的把戏,徐辉不在乎。”孙二从公文包中摸出一只精致的录音笔,冲肖勇晃了晃,“你和我,我们都讲求证据,你该庆幸我是个脚踏实地的好人。”
他按下播放键,录音笔先是传出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关门声,似乎有很多人,很快便又趋于安静了。
安静的时间大约持续了四五秒,却格外熬人。终于,一个音色清亮却带着沉重情绪的声音传了出来。
“救救肖勇,我可以给你二十万,我的全部存款!”
“我对这些没有兴趣。”冷冰冰的成年男子的声音,那么熟悉,一下就贯穿了肖勇的耳膜。
“五十万!以你的能力这是小事一桩,对吧?求求你,救他出来!”
“出多少钱也不行,我认准的事,从不商量。”
一阵桌椅碰撞,似乎是徐辉要走,却被死死拉住。
“你不能这样!肖勇还有家人,有女儿!你的家人呢?你设身处地为他想过吗?他对你忠心耿耿,你不能就这么把他撂下!徐辉,肖勇的女儿还那么小,她需要爸爸呀!”那样撕心裂肺充满痛楚的声音,任谁听了都会为之动容。
但这并未打动冷峻的男人。
“富贵在运,生死由命。”
“好,你好,你好得很!那些弟兄,为你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到现在落得有家不能归。让他们把生命葬送在你们这些龌龊里,你于心何忍!你就没有一丝一毫为他们感到可惜吗?”
质问之后又是沉默,让肖勇恍惚生死间提心吊胆的沉默。
“人必有生有死,有什么可计较可惜的?”
脚步声,关门声,最后是一声要喊出血来的尖声叫骂,“你混蛋!”
安静了。录音笔又成了不会说话的死物,冰冷的,无情的。肖勇似乎同它一道归于一件死物,惟有脑海深处回想着杂乱的盲音。
孙二没有说话,他只是保持高傲的表情坐着。他知道,这时候无需多言,从内部开始的崩塌和腐朽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止的。
彻底的安静中,能听到白炽灯泡中电流流过的声音,永不知疲倦。
肖勇突然冲过来,隔着桌子一把抓住孙二的领子,力道大到让孙二觉得快要窒息了。
“你是谁?你不是律师!”
第91章 卑劣后遗症
“你到底是谁?”肖勇双眼充血,狰狞的表情仿佛一只猛兽要咬断孙二的脖子。
孙二握住那青筋暴出的手腕,头向后仰,才能勉强说出话来,“我是律师,但不是你希望的那种律师。肖勇,你最好跟我合作,因为我不为小人说话。”
“就凭这个?”肖勇一把抓过桌上的录音笔,狠狠向墙上掼去,那东西立时就成了一堆破损的零件。但孙二从他的凶狠中读出了恐慌与不甘。他只有挣扎,这是必然的道路。
孙二掏出手机放在桌上,“打打看,打电话给你的好大哥,他会帮我作证的。”
肖勇赤红着眼紧盯孙二,呼呼喘着粗气,然后拿起手机快速拨了一个号码。孙二面无表情地(:。。)整 理着被肖勇扯乱的衣襟。
电话接通了,肖勇的手不由自主用力握住手机。
“喂。”
肖勇一愣,这不是大哥的声音。大哥一向都是随身携带这支行动电话,不许别人随便动的。异样往往就是预兆。
“大哥呢?”
“你是谁?”
“我是银狼。”肖勇下意识报出了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代号。说谎其实就是怀疑的表现,只是他自己尚未意识到。他需要希望,或者,他认为自己需要希望。
接电话的人并没有听出不妥,这是徐辉的私密电话,一般很少有人知道,能打这个号码本身就是一种地位的象征。于是他的口气便自然带了几分敬意。
“大哥正在谈生意,现在不方便接听。”
“生意?”肖勇知道,别说谈生意,就算是在洗澡徐辉也不会让这支电话离自己三米以上。
“什么生意?我有事要找大哥。”
那边的人显然十分犹豫,“可是银狼,大哥特别交待过,这是很重要的生意,绝不能打扰他。我会告诉他你来过电话。”
“我必须马上跟大哥说话!”
“对不起,恐怕不行。”语气是委婉的,但毫无回旋的余地。
孙二清楚看见了肖勇的手紧攥成拳,关节咔咔作响,眼见他的狂躁便要爆发,孙二一个箭步上去夺下手机挂断了电话,低声警告他:“肖勇,你别忘了这是在什么地方!”
“他在谈什么生意?”
孙二冷哼一声,“你还不知道么?徐辉要把所有钱转去国外,一切有价值的!留下来的,都是渣滓!肖勇,你搞清楚,留下来不光是你,还有你的家人。你以为他们会怎么对待渣滓?所有的失败都要被清除,你有没有考虑过有勇无谋的行动会带来什么后果?嗯?”他逼近肖勇几乎是咬牙切齿,“我根本不想沾你们这摊脏水,但是有人要你活,要给你一条生路。你可以当做是他可怜你可爱的女儿,怎么想都行!现在告诉我,你要不要跟我合作?”
赤红的潮退去了,露出了苍白的空洞。
绝望是什么?绝望是创造了虚无的希望,却守不住。
肖勇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唐秒的视线一直牢牢锁住看守所大门,直到看见孙二被殷勤地送出来,才将始终提着的一口气长长呼出。
“怎么样?”孙二一上车唐秒就急切地问。
“他同意了。”孙二已经摘去了他那副傲然不屑的面具,但往常温暖的笑容却没有回来。他感到疲惫不堪。
“我不会做坏事,知道吗?”他冲唐秒扯了一下嘴角,“因为我绝对无法忍受有人用你的安危来威胁我。”他笑得比哭还难看,又丑又怪,令人心悸,“但我今天好像已经做了一件坏事,坏透了,超出我的预想。秒秒,你要好……”
“闭嘴!”唐秒尖声打断他,车子吱一下停在路边。
“孙二,你再敢说疯话我一定抽你两耳光!”唐秒盯住那张毫无胜利喜悦的脸,“你是不是想说分手?”她知道,像孙二这样善良温柔的人,总是相信因果报应的。
孙二扭过头去,被唐秒抓住领带强行扳回来。
“你想都别想!从今往后,只有我跟你谈分手的份儿,我要干的坏事多着呢,你一件都别想逃掉。跟我在一起,你这辈子都别想当好人了!我不怕报应,但是你得给我垫背!”
孙二的嘴角蠕动微颤,“好。”
唐秒的方式,永远那么粗暴,却总是令他感到踏实。
日头西斜,顾历终于回到小别院。门口竟守着好几个人,不让他进去。顾历的好耐性快要告罄时,门从里面被推开,徐辉和魏阿凤并排说笑着走出来。
“老师!”顾历冲上去仔细将老头看了个遍,确认他并未受伤,才放下心来。
“冒冒失失成何体统!”魏阿凤板着脸,大步走到车边,一副对学生今日表现全然不满的模样。
顾历心中苦笑,表面上还得装作大是尴尬,涨得满脸通红,呆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从后面走上来的徐辉拍拍他的肩膀,解围似的说:“顾教授奔波一天,连饭都没招呼一顿,实在是我的不是。”然后用小得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二十五万,王某绝不会食言,明天送到。”
平白无故添了五万,顾历自然晓得这是封口费。一般生意哪有这样的谈法,说不是黑社会都没人信。这钱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值得惊喜的大数,他身边有小钰、魏阿凤、张淑烨这样的人物,让顾历非(…提供下载…)常明确,于程汕而言,二十五万基本就是打发叫花子的程度而已。
但他得感恩戴德,符合身份地,合体合理地感恩戴德。
谁让他是个“穷”教授呢。
车上魏阿凤闭眼假寐,和来时一样,一辆领路的白车在前面百米处,顾历对驾驭老头这辆宝贝车多少还有些放不开,速度放得比较缓。
“阿历啊,”魏阿凤忽然开口,眼依旧闭着,那种似感慨又似告诫的口气,让顾历想起了学生时代。每逢老头有话要对自己说,不论是表扬还是教诲,总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头。他不由自主端正身体,“老师?”
“螺子怎么样了?”
顾历没想到魏阿凤郑重其事的竟是问到毕螺春的事,虽然奇(…提供下载…)怪也只好如实回答:“我整个寒假都不在市里,也没见着螺子。他应该还是老样子,守着花花草草,跟小孩子似的。哦对了,我遇见一个姑娘挺不错的,和螺子很合适,老师你一定也会喜(…提供下载)欢她,要不要抽个时间去见见?”
老头看着窗外,外面的景色是单调的白,单调到没有任何诗意。“你觉得好,就一定好,但不要强求,明白么?”
“放心吧,这一点我懂。”
魏阿凤咂巴咂巴嘴,清了清嗓子又道:“阿历啊,你这次做的事让我很意外。”
顾历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老头,没说话,竟然让老头这么难开口,他难以捉摸究竟是什么事。
“你做事一向是讲究效率的,多快好省,跟机器似的,连轴转也不累。这次拐弯抹角,把我从南非挖回来,让师弟帮你伪造证据,自己还在徐辉面前装孙子。别跟我说是因为你的正义感,信你,老骨头大半辈子是白活了!”
“老师生气了?”
魏阿凤胡子动动,“玩得挺好。”
顾历歉意地笑道:“完全不是因为正义才扯淡呢!不过更重要的是,程汕是危险,唐秒点了引子就停不下来。危险太近了,为了能不伤害到她,我只好辛苦点,缴了程汕的枪械,除暴安良。反正老师开心,师弟也高兴,你们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平安无事。但她不一样,她错过和失去的东西太多了,我不能让她连最起码的生活都没有。除此之外算是给朋友帮忙吧!有些女人睚眦必报,一旦被惹怒了可难收拾得很!”
“嘿!”魏阿凤咧咧嘴,“这一点你倒没变,心里头门儿清,顺道捞个人情,真是好买卖!”
“过奖过奖。”
“小钰知道她么?”
“知道,所以我说,她可能快要回来了。”
“好好好!”魏阿凤拊掌大笑,“这下我就不急着走了,一定要等到她,好好喝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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