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却犯了一个大错。
顾历走到桌边,随手扯了张纸,用自己随身带着的笔飞快写了两行字交给徐辉。
“教授也穷,穷知识分子,对做生意半点经验没有,以后有机会还希望王老板多多教我。”
徐辉扫一眼纸上内容,淡淡一笑,“好说。”
从公司大楼出来,顾历脸上虚假的应酬式笑容消失了。他看着搭在臂弯上雪白无污光滑服顺的狐狸皮,不禁大感头疼。
小钰是个动物保护主义者,从前连肉都吃得少。受她影响,顾历也对诸如此类的东西敬谢不敏。但此乃徐辉一番“好意”,他又不能不要。把其他生灵的皮毛披挂在自己身上又或是当做礼物送人,顾历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他在毒狡村处处惬意,唯一不适应的便是村民养殖动物的谋生方式。鸡鸭猪牛羊之类的常见家禽还好说,牛蛙王八这样的也凑合,就是那些养狐养鹿的让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奈何这又是人家的生计,合法,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也不违背道德,顾历便只好兀自隐忍。在村里一个多月,他非但没去过张美丽家的厂子,连问都没问过一句。
如今被塞了这么个“宝贝”,顾历捧着它觉得连路都不会走了,赶紧绕到楼后开了车子的后备箱要把它塞进去。
抬起箱门,他却愣住了。里面满满当当挤着装了鸡蛋、山核桃、野枣子、鲜鱼等等等等的筐篮箱袋,一丝缝隙也没有。
这些都是学生们偷偷塞进来的。知道他不会收,便以帮他擦车为掩饰,趁他不注意放进来的。
在这个人人都在喊“人心不古”“冷暖自知”“独善其身”的时代里,学生们的质朴单纯毫不加以修饰,用最原始动人的方式展现在他的面前。
顾历自觉只是履行着他的义务,而在憨厚的孩子们眼中,顾老师非但是好老师,更是恩人。
“鬼主意真多!”顾历嘀咕一句,拿了个硕大光鲜的红苹果大大咬一口,清甜的果肉在唇齿间流连,一扫方才的阴翳,让他微微笑了。
车子开到路口,又被截住了。
顾历透过玻璃远远看见那个跺着脚取暖不断张望的身影,犹豫片刻还是开近停下了。
“小玉,你站了多久了?”顾历下车,端详着姑娘,“脸都冻青了,快回去!”
“顾,顾老师……”小玉涨红了脸,“我等着送你呢……”
顾历轻轻叹气,“这都什么时候了,万一我已经走了呢?傻丫头!”
小玉从拢着的衣袖里掏出一卷红布递给顾历。
“这是我爸春天从后山挖的野参,我爸说,要留给我做嫁妆哩……”小玉低下头,脚尖不安地点着地面,一句话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随着出口雾气化在了清冷的空气里。
“小玉啊……”顾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那裹参红布如同这姑娘赤诚的心,被她捧在手上递到自己面前。他原以为,自己只要离开这里,少女朦胧的情怀便会逐渐淡散,谁知临走却被这么道难题堵上。
凭心而说,他很喜(…提供下载)欢小玉,但喜(…提供下载)欢有许多种,顾历很清楚自己的喜(…提供下载)欢是哪一种。他不能回应小玉,也不愿伤害她。
然而再艰难,该说的还是要说,拖泥带水纠缠不清会成为更大的伤害。
顾历斟酌着,缓缓道:“小玉,无功不受禄,于理,这东西我不能收。收了它便是骗了你,更负了我自己,于情,我不该收。你明白么?”
小玉的眼神黯淡下去,乌长的睫毛间一片水汽。
“顾老师,你有心上人,对不对?”
顾历点点头,“是。”
小玉抬头望着他,“是谁?是跟我同名的那个?还是……”她咬咬嘴唇,“夏记者?”
顾历揉揉她的头顶,“是个和你一样,经常冒傻气的姑娘。”
小玉擦干眼泪,笑了,将皱了的红布展开,又重新细致地裹好装进兜里。
“那这东西不能给你哩,我爸说,野参值钱,有它当嫁妆,我日后要风风光光嫁人咧!”
“对!哪家爷们娶了小玉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要是对你不好,我就把他当野参一样,埋到山里去!”
小玉看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她突然扑身抱住顾历,靠在他胸前闭着眼晴轻轻说:“顾老师,我永远都喜(…提供下载)欢你哩!”
说完松手跑去,两条辫子摇摆在身后,片刻便消失在密集的木屋之间。
顾历目送着,那个背影甚至在离开时都带着虔诚的祝福气息。因为她善良,简单而又多情。
相爱是一件如此困难而又不可思议的事,先要在茫茫人海中彼此相识,再从相处中点滴积累及至相知。两个人的相爱之后埋藏着多少令人割舍生痛的成全美意,让相爱这件事染上了壮烈的色彩。终究,这种幸福是两个人的幸福。
却只是两个人的幸福。
第85章 撕开的出口
对于相爱的滋味,夏小满尚且模糊,但对于知晓了自己心意的滋味,她正食之不厌。
和同当年对郭坤的感情不同,郭坤带给她的,是一种新鲜和刺激,迎合了她幼稚的叛逆。所以后来离婚,夏小满甚至都感觉不到痛心悲伤,只是心中有一块空瘪下去。那是对自己鲁莽的悔恨。
和后来对师孟然的感情也不同,师孟然让她踏实,让她觉得门当户对因此安心。可是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没有惊喜,没有嬉笑怒骂,惟有对他母亲的一种隐隐顾忌。她无法在师孟然身上找到“热恋”的感觉,从一开始就进入了老夫老妻寡淡无味的相处模式。
呵,还不能说“老夫老妻”呢,那种平淡是深厚的积累,哪像他们的感情,浮萍一片,逐流而动,无根无着,竟也说不上踏实了。
只有顾历,只有他像攥住了牵动她情绪的线。他对自己笑时,欣喜若狂几乎想大声喊出来;他对自己冷淡时,万里晴空都像黑夜一般令她绝望得要哭起来。
顾历对她好,是全心全意的好,细密地体察一切她的需要和不需要,让她在不知不觉,甚至克制自己的情况下,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他了。
没有办法控制的恋爱,信马由缰收拾不了的恋爱。夏小满真的恋爱了。
恋爱写在她的脸上,所有人都一目了然。夏小贝被她时常无端的傻笑骚扰得忍无可忍;唐秒正浴火奋战灰头土脸,眼见她光鲜的脸颊明亮的眼眸,恨得黑着脸将她支去给老头子们打下手。夏小满完全忘记了那群老头子有多么调皮捣蛋,美滋滋地说了声“好”便飘走了。
咔啦一声,唐秒捏扁了手里的咖啡罐。
“秒秒,”门缝里探进孙二的脑袋,看见她手上的废品立刻忧心地皱起眉头,“你的症状才刚好,不要喝咖啡,太刺激了。”
唐秒疲惫地软在皮椅里,孙二走过来帮她捏肩膀。
“顾教授回来了?”
“嗯。”唐秒舒服地闭上眼,连话音都懒洋洋的,“这两天开学,他事儿多,周末我再去找他。”
“我也去。”孙二立马开口要求。
唐秒斜仰起头打量那男人愈发瘦削的下巴线条,一阵心疼,“你不是又在吃醋吧?”
孙二有些惊愕,低头见唐秒微青的眼圈盛着一抹担忧,俯下身搂住她,“是啊,你的心思全在工作上,留给我的位置只有蚂蚁洞大,我都快被自己腌成酸菜了。”
唐秒忍不住笑起来,“真没文化,你知道蚂蚁打洞有多厉害吗?入口虽然小,地下大得跟宫殿一样呢!”
孙二凑近她的脸庞,鼻尖儿堪堪对着,“那,我是住在那个宫殿里吗?”
四周的空气燥热地上浮着,唐秒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更贴近一分,“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让你住。”
柔软的嘴唇,交换糅合着温暖湿润的气息。像泡在温水里,整个人都没了重量。圈着她身体的手臂如同一团轻柔的云朵,耳边听见萧萧风声,便浮在半空中了。
身体和心情都无比舒适,孙二总是能很好地把握分寸,恰到好处,让她哪里都熨贴。
“你真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唐秒咕哝一句,又投入到相吻的沉醉中去。
孙二是第一次到顾历家。
说也奇(…提供下载…)怪,从开始他以为唐秒喜(…提供下载)欢的人是顾历时,孙二对这个温文尔雅兼具魄力的大学教授就没有丝毫敌意。仿佛他受到自己所爱女人的青睐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孙二所有的沮丧都是来源于自己的不争气,压根就没将顾历放在“敌人”的位置上。
如今他能和唐秒在一起,多多少少也有顾历一份功劳。况且顾历在程汕这件事上给了他们很大的帮助,孙二对他是诚心诚意的敬佩。
在孙二的印象里,顾教授从来都是衣冠周正仪表堂堂,从头发到脚趾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所以当敲开的门后露出一张头发糟乱胡茬泛青双眼充血的脸时,他的大脑罢工整整三分钟,无法辨认也无法相信面前的人就是那个无时不完美的顾教授。
“顾历,你……”唐秒瞪大了眼睛,显然也和他一样惊诧。
顾历摆摆手,什么也不说,摇摇晃晃领着他们进了屋。
如果在平时,孙二一定会对顾历的家大感兴趣。如此古风古色的家居风格实在罕见,孙二也算是有大见识的人,看得出有些摆设和家具都是珍稀物品。顾历家很大,即使东西多也不显得拥挤,孙二脑中第一个念头竟是:这么大的房子,打扫起来多费劲啊!可顾历似乎并无这种困扰,窗明几净,每件东西都安静呆在应该在的位置上。奇异的是,这样整洁的房间却不会令人感到局促,它像一个礼貌周到的主人,用无声的言语欢迎着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客人。
“顾历,你是不是病了?”唐秒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光顾,她更关心顾历。
顾历重重坐进沙发里,将眼镜拿下来搁在红木小桌上,眼光一扫,却自嘲笑道:“到底年龄不饶人,几天睡不安稳全身的关节都跟我闹矛盾。”
“睡不安稳?哪儿不舒服么?”
顾历摇摇头,抬起虚软的手臂摇摇指着摆在东墙角的一个壁龛,“自从把它带回来,我是连夜的噩梦不断,睡了比不睡还累。”
唐秒莫名其妙,走过去拉开壁龛的小门一看,愣住了。
里面放着香炉,供了三支香,左右还有水果糕点。香炉后面的小台子上静静躺着一挂油光水滑的狐狸皮。
“啊哈哈哈哈哈……哎呦喂,顾历啊,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可是做了三十年的唯物主义者,什么时候搞上迷信这一套了?”唐秒笑得弯下腰。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她也不会相信信奉科学的顾教授会在自己家里神秘兮兮地供奉狐妖。
顾历更是无奈,“我镇不住它,只有用这种方法换片刻安宁。”他揉着太阳穴,“跟程汕沾上关系,果真就没什么好事。”
“程汕?这东西是程汕的?”唐秒大感兴趣,索性把狐狸皮从壁龛里拿出来,细细抚看,“手感真好。”
于是顾历便把他在福祥见到徐辉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唐秒想了想,问:“你觉得徐辉会主动联系你?”
“徐辉不是个托大的人,只是要搜集证据不那么简单。福祥虽然是程汕的,可是经营路子很规矩,想查也难找由头。那人呢?还是什么都不说么?”
唐秒更是长叹,袭校的歹徒目前就在公安局,被推到前面的现任局长口口声声要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却是从记者招待会之后就闭门不出。因为消息锁得严,他们到现在连那人的面都没见过一次,只知道此人两年前叫肖勇,后来跟着徐辉走了,自然也和徐辉一样改了名字。
公安局里倒是有张淑烨疏通过的人,说肖勇在监狱里面就像变成了石头人,除了吃饭睡觉,每天就是一动不动坐着,任凭谁问都不说话。因为门外头被众多媒体盯着,又不敢用极端的法子,生怕被报道出去,那傀儡局长就连傀儡都没得做了。
孙二将狐狸皮抱在怀里,像抚摸小猫一样轻柔地顺着毛。
“这好像是只野生狐狸耶!”
“野生的?”顾历皱起眉头,“你确定?毒狡村养狐狸的不只张美丽一家,养殖白狐虽然难,可是也算不上稀奇事。”他突然沉思起来,手指轻轻刮着下巴。
“应该是野生的,养殖出来的狐狸皮毛极少有这么好的成色。”孙二又仔细辨认一番,没敢将话说死,“这可是价值不菲呢,”孙二忽然明白了什么,看向顾历,那人也正好看着他狡黠地笑着,“难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嗯,只是不知道这个口子撕得够不够大。”
“这怕什么,媒体可是捕风捉影的高手,虽然不道德,不过还真的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呢!”孙二竟然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唐秒不明所以,“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顾历从沙发上跳起来,“你跟她说,我去洗把脸,等会儿给你们看样好东西!”
眼看着顾历飞奔进浴室,唐秒更是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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