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的百姓,现在根本不知有安南王,只知一位梁元首,你说说,这姓梁的大人物,还能有谁?还能是谁?”王守礼的声音显得无比地干涩,他自己都难以相信,梁鹏飞什么时候暗中潜藏的势力变得如此巨大?
而后来,他曾暗遣心腹前往香港岛,不过这一次,却被堵了回来,什么也没能打听到,不可,据那位回来的心腹交待,那些士兵一水的燧发枪,一个二个一看就知道是那种精锐老兵,绝对不是大清国的那种绿营、八旗所能媲美。
知道得越多,王守礼就越心惊胆战,原本自己想靠着这小子升官发财,可是到了如今,他暗藏着如此之大的势力,却隐而不发,甚至没有去安南当个国王的兴趣,仍旧在默默地发展壮大。
由此,王守礼料定,梁鹏飞图谋不小,而以自己跟他的关系,自然是无法洗清嫌疑的,自己就算是弃暗投明,告诉长麟或者是福昌,不说自己的下场如何,光是想一想梁鹏飞要知道事情暴露,陡然发难下来,自己也是难逃身死,说不定还要连累家人。
再说了,自己当初在广东人生地不熟,就跟梁鹏飞要来了不少的奴仆下人,甚至有些人如今已是自己的心腹亲兵,怕是自己刚动了念头,梁鹏飞那边就已经磨刀霍霍了。
“爹,要是他造反,那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啊。”王进甲的脸色惨白如纸地打断了那王守礼的沉思。他也声音有些抖,虽然他少年沉稳,可毕竟仍旧只是一个半大的年青。当爹的今天晚上泄漏的这些东西也太过震撼了点。
“休得胡言!”王守礼瞪了那王进甲一眼,沉声低喝道:“这等话,就算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能出口,否则,你等于是把我们王家的身家性命都送到别人的手中。明白吗?!”
“是,儿子知错了。”王进甲不由得垂下了头,有些郁郁地答道,可是,他那有些呆滞的表情,说明他的大脑仍旧处在混乱当中。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得越少,对你自己越有好处,记住了,多看,多做,少说话,爹不指望你日后能独挡一面,至少在他的手底下多学些本事,万一……唉,到时候有什么事情,来找为父商量,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王守礼说完了这话,疲惫地闭上了双眼挥了挥手,王进甲看了父亲一眼之后,悄然地退出了房间,合上了房门。
屋外那清冷的空气,让他才惊觉,自己的衣服,居然已让那身上冒出来的冷汗打湿了大半。
“子才兄,急急惶惶的把我叫来这里干吗?你不知道我还在上课吗?”赵翼走进了办公室,一脸不满地道。也不知道袁枚是哪根筋不对头了,大清早地,顾不上那天际阴云翻卷,眼看立春之后的第一场大雨将至,就往白云山书院赶,来了之后只说是急事,让书院里的老师把自己给请了过来。
放下了手中的那些教案,伸手洗了洗那手上的白灰,看到那袁枚的脸色却比自己还要难看,不由得一愣:“子才兄,到底有什么事情?”
“这个,你看看……”袁枚这个时候才从他那宽大的袖中丢出了一份报纸。“羊城晚报?这……”赵翼看清了那份报纸的刊名,不由得一愣。“这家报纸怎么了?”
羊城晚报,这份报纸是以广州的别称来承办的报纸,而那报纸的印刷厂和编辑部全都设在香港。自然是为了防止被那清庭给捣毁,这些报纸中的内容比南洋日报、吕宋日报更注重民生,特别是两广的民生事务,杂事趣闻。而正因为如此,所以两广官员对这份报纸在两广流传一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查禁得不如那南洋日报与吕宋日报那般严格。
别说是两广,就算是福建、浙江、安徽等地甚至远在山东的读书人,也同样能够从那些商贩的手中买到这份报纸,只不过,今天这份报纸上登载的消息,让那袁枚实在是坐不住了,直接就跑到了白云山来找自己的至交好友赵翼。
“你看内容就知道了。”袁枚坐回了椅子上,闭目垂眉,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赵翼从那桌子上捡起了那份报纸打开一看,才注意到上面那触目惊心的标题:“一百五十年后,再现惊天惨剧,满清八旗再提屠刀!”
“霸州……”赵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到了那椅子上,手中紧紧地拽着那份报纸。
“直隶顺天府霸州被屠之事,老夫原本也听说过,可是民间虽有流传,可官府禁言此事,使得老夫对此事也不甚了了,有说杀了一万余人的,也有说杀了两三万的,多是以讹传讹。到底是真是假?居然是霸州连周边都遭秧及,七万余口百姓尽丧屠刀之下。那可是七万多的人,不是畜生。”袁枚的手拍打在桌案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没错,准确的数字应该是七万七千八百三十七人,如果在加上那之后造反而与朝庭作战而死的百姓,应该是十一万三千七百余人。”赵翼把那份报纸轻轻地摆在了桌子上,沉声说道。“若不是有一只舰队,将那只造反的百姓大军接往海外,怕是这数字,几乎还要翻上一番,要知道,朝庭当时可是下了死命令,所有从逆者,诛!”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袁枚不由得霍然抬头,两眼死死盯住赵翼,低声喝问道。
“因为我就是这份羊城晚报的总编,因为,这些事我就是从那些逃到了海外的霸州义军的口中得到的。”赵翼看向那袁枚,嘴角露出了一丝丝发涩的笑容。“这份报纸,在刊印之前,由我校的稿,所以……”
“什么?!”袁枚那抬离了椅子的身子又缓缓地落回了椅子上,满脸的难以置信与震惊。
“我这么做,不为别的,只为了让天下人让能看清楚朝庭那张嘴脸。呵呵,子才兄,莫非您认为小弟在造谣不成?”赵翼转过了脸来望向那袁枚笑道。
“……难道,难道说,接走那些人的,是梁总兵?!”袁枚才思敏捷,短短数语之间,已然判断出了个大概,虽然他仍旧不相信梁鹏飞有这样的能力,并且也不太相信梁鹏飞这位朝庭官员会如此做,但是,他仍旧把自己推断出来的,最有可能性的人名给说了出来。
“我可没说是梁总兵,是一伙海盗,首领叫做石香姑的海盗做的。”赵翼耍了个花枪,仔细地打量着那袁枚的神色变化。
“海盗?笑话!有哪个海盗胆子这么大?有哪个海盗有这个能力将近十万人从朝庭的眼皮子底下将人给捞出去?真有这样的海盗,朝庭的江山还能坐得稳当?”袁枚说到最后,看到了那赵翼那副连眼皮都不跳一样的脸庞,声音越来越低,表情越来越来震惊,最终屋内静寂无声。
门外边步入了一位书院的老师,将茶水给两人端来之后,淡淡地扫了一些目呆目瞪呆坐着的袁枚,然后在那赵翼的眼神示意之下,悄然地转身走出了房间。
“唉……看来老夫没有猜错。云崧啊云崧,你可害苦袁某喽。”袁枚连连摇首苦笑不已。
赵翼却连连冷笑:“怎么,莫非子才兄以为,那八旗屠霸州的十数万百姓是应该的?又或者是,那七八万愤而起事的百姓,应该安安心心地让官兵把他们会都屠戳一空,而不应该逃亡海上?”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袁枚有些作恼地道:“十数万庶黎生灵涂炭,你以为我心里好受?朝庭若是一心为黎民社稷,袁枚又何必寄情于山水之间,游戏人间,醉心诗词歌赋数十载?”
“看来,天下的文人士子,也不乏没有骨气之士啊。”赵翼抚了抚自己的脑袋。“小弟也不是自夸,也是看尽了这事态炎凉,才不再为官,以治学为乐事。”
“云崧贤弟,那你为何与那些反贼勾结,要知道,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袁枚的脸色有些苍白,连连跺足道。
啪!一声脆响,赵翼的手拍在了那案桌之上,惊得袁枚一跳,而那赵翼昂首立了起来,概然而言:“诛九族的大罪?!哼,那那些在霸州滥杀无辜的八旗子弟该当何罪,那些草菅人命该当何罪,那些视大清律如儿戏,置王法于不顾的官吏又该当何罪?那纵容贪脏不法,包庇屠城人犯,却仍旧享乐着百姓膏脂,高高在上的皇帝又该当何罪?!”
第468章 是跪在地上等人施舍,还是拿起刀枪自己争取?!
赵翼并不高大,而且人也长得干瘦,可是现如今,在那袁枚的眼里,却犹如那耸立于山峦会当临绝顶的青松傲石,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与慷慨之气。
一道明亮如洗的闪电,刹那之间在那天际撕裂了那阴云,击向大地,疾风鼓荡着那迎门而立的赵翼衣袂翻飞,震耳欲聋的春雷隆隆而鸣,仿佛在预示着,冰封万里,峭寒入骨的冬天已然到了末路……
袁枚的心不由得一颤,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偏偏那滚滚春雷一个接一个地在人的耳边炸响,一道道曲折的炽白闪电撕裂着长空,映得那房间里忽明忽暗。
倾盆豪雨,已然倾下,击打在那房顶,屋檐,地面,甚至是人心之中。
“皇帝该当何罪……云崧啊,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也就罢了。”袁枚有些倦怠地道。
赵翼霍然转身过来,望向那袁枚,恳切地道:“大逆不道?子才兄,何为大逆不道,自古有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帝王犯法,就该毫发无伤?十数万黎庶的性命,他乾隆只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从此揭过?我本以为,子才兄的气节,在小弟之上。”
“看来,贤弟你真是要步上这条路了?”袁枚看着那赵翼,一字一句地道。
“既然这条路是对的,我为什么不走上去试上一试,诛连九族,又如何?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小弟我如今也六十有余,与其在这么混淆黑白的过下去,还不如站出来,搏上一把,把这天改改,让人能够活得畅快,可以大声的说话,不用再去忌讳什么,不用再去担心什么。”赵翼笑道,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的轻松,看他那张脸庞,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来岁,回到了正当盛年之时。
“你……唉,罢,袁某居然让你也给拖上了贼船,如今,就算是想回头,怕也是回不了了。”袁枚一脸的苦涩。没错,自己让那赵翼的一封信给勾到了广东,接着,梁鹏飞出资出力,建了一个女子书院,自己把家眷什么的也都接了过,安的就是能够在两广养老,顺便圆一圆自己教书育人的心愿。
可谁能想得到,自己最大的出资人,居然是个要造反的家伙,如今,举家皆在此地,走得了吗?就算是走得到,真要事起,照清庭那种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愿意放过一个的性格,怕是到时候,自己举家也是逃不脱一个死字。
“子才兄,您要怪小弟,便是打骂,就算是您拿刀子把小弟当场给剁了,小弟也绝无二话,可是,我只是希望您能想一想,百余年的汉人苦难,可否了结,是继续跪在地上,等着那位满人皇帝番然悔悟,施舍一些,还是我们自己拿起刀枪来争取。”赵翼说完了这话,缓步走出了房间。
袁枚呆呆地坐在那椅子上,久久不言,时不时闪烁过的霹雳,映在他那张苍老的脸庞上,映出了一个老人沉思的身影……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两广总督长麟脸色铁青得怕人,手不停地拍着那桌案上的厚厚的一匝报纸,全是收罗来的羊城晚报。“查出来没有?到底是谁做的!这等消息,居然路人皆知,你们知道不知道这会造成多大的影响,朝庭的脸面该往哪搁?皇上要是知道我们两广出这样的事,我们谁也跑不掉!”
长麟愤怒地咆哮声在厅内回荡着,他的旁边,那位广州将军福昌也是一脸又急又怒的表情。不仅仅是因为被人大清早的从刚刚新聚的姨太太的被窝里拉出来的怨气,更重要的是当他来到了总督府之后,看到了长麟递给他看的这份报纸之后,差点就软倒在地上。
图文并茂,而且十分地写实,并且里边还有那些自称是霸州幸存者的讲述,全采用的是白话文,只要是认识字的,绝对都能明白那张报纸里所写的是什么内容。
广州知府李毓元哭丧着脸,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嘴皮子哆嗦半天,愣是放不出一个屁来。而旁边,那位广东巡抚郭世勋一脸病容地坐在椅子上,亦是满脸的愁苦之色。
看到了那位广州知府屁都不敢吭,郭世勋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过了话头来说道:“总督大人,下官已经责令李知府派出了所有的差役,就算抚标,也一个不拉地全派了出去,在广州城里边搜缴,可是,几乎到处都是,方才顺德县派了人来告之,顺德县城内,也发现了大量的传单和报纸,全都是说霸州之事的。”
“什么?!”福昌急得跳了起来。“这还了得,是哪些逆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