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报纸的老爹,”利内翰加以证实说,“又是克里斯·卡利南的姻亲。”
“喂?听得见吗?嗯,他还在这儿哪。你自已过来吧。”
“如今晚儿,你可到哪儿去找这样的新闻记者呀,呃?”主编大声说。
他呼啦一下把合订本合上了。
“很得鬼,”利内翰对奥马登·伯克先生说。
“非常精明,”奥马登·伯克先生说。
麦克休教授从里面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说起‘常胜军’,”他说,“你们晓得吗,一些小贩被市记录法官传了去……”
“可不是嘛,”杰·杰·奥莫洛伊热切地说,“达德利夫人为了瞧瞧被去年那场旋风刮倒了的树,穿过公园走回家去。她打算买一张都柏林市一览图。原来那竟是纪念乔·布雷迪或是‘老大哥’或是‘剥山羊皮’的明信片。而且就在总督府大门外出售
着哩,想想看!“
“如今晚儿这帮家伙净抓些鸡毛蒜皮,”迈尔斯·克劳福德说,“呸!报业和律师业都是这样!现在吃律师这碗饭的,哪里还有像怀持赛德、像伊萨克·巴特、像口才流利的奥黑根那样的人呢?呃?哎,真是荒唐透顶!呸!只不过是撮堆儿真的货色!”
他没再说下去。嘴唇却一个劲儿地抽搐着,显示出神经质的嘲讽。
难道会有人愿意跟那么个嘴唇接吻吗?你怎么知道呢?那么你为什么又把这写下来呢?
韵律与理性
冒斯,扫斯。冒斯和扫斯之间多少有些关联吧?要么,难道扫斯就是一种冒斯吗?准是有点儿什么。扫斯,泡特,奥特,少特,芝欧斯。押:两个人身穿一样的衣服,长得一模一样,并立着。
……给你太平日子,
……听你喜悦的话语,
趁现在风平浪静的一刻。
但丁瞥见少女们三个三个地走了过来。着绿色、玫瑰色、枯叶色的衣服,相互搂着;穿过了这样幽暗的地方,身着紫红色、紫色的衣服,打着那和平的金光旗,使人更加恳切地注视的金光灿烂的军旗,走了过来。可我瞧见的却是一些年迈的男人,在黯夜中,忏悔着自己的罪行,抱着铅一般沉重的脚步:冒斯、扫斯;拖姆、卧姆。
“说说你的高见吧,”奥马登·伯克先生说。
一天应付一天的就够了……
杰·杰·奥莫洛伊那苍白的脸上泛着微笑,应战了。
“亲爱的迈尔斯,”他说,一边丢掉纸烟,“你曲解了我的话。就我目前掌握的情况而言,我并不认为第三种职业这整个行当都是值得辩护的。然而你的科克腿被感情驱使着哪。为什么不把亨利·格拉顿弗勒德,以及狄靡西尼和埃德蒙·伯克也抬出来呢?我们全都晓得伊格内修斯·加拉赫,还有他那个老板,在查佩利佐德出版小报的哈姆斯沃思;再有就是他那个出版鲍厄里通俗报纸的美国堂弟。《珀迪·凯利要闻汇编》、《皮尤纪事》以及我们那反映敏捷的朋友《斯基勃林之鹰》,就更不用说了。何必扯到怀特赛德这么个法庭辩论场上的雄辩家呢?编报纸,一天应付一天的就够了。”
同往昔岁月的联系
“格拉顿和弗勒德都为这家报纸撰过稿,”主编朝着他嚷道,“爱尔兰义勇军。你们如今都哪儿去啦?一七六三年创刊的。卢卡斯大夫。像约翰·菲尔波特·柯伦这样的人,如今上哪儿去找呀?呸!”
“喏,”杰·杰·奥莫洛伊说,“比方说,英国皇家法律顾问布什。”
“布什?”主编说,“啊,对。布什,对。他有这方面的气质。肯德尔·布什我指的是西摩·布什。”
“他老早就该升任法官了,”教授说,“要不是……唉,算啦。”
杰·杰·奥莫洛伊转向斯蒂芬,安详而慢腾腾地说:
“在我听到过的申辩演说中,最精采的正是出自西摩·布什之口。那是在审理杀兄事件一一蔡尔兹凶杀案。布什替他辩护来着。”
注入我的耳腔之内。
顺便问一下,是怎样发觉的呢?他是正在睡着的时候死的呀。还有另外那个双背禽兽的故事呢?
“演说的内容是什么?”教授问。
意大利,艺术的女王
“他谈的是《罗马法》的证据法,”杰·杰·奥莫洛伊说,“把它拿来跟古老的《摩西法典》一一也就是说,跟《同态复仇法》一一相对照。于是,他就举出安置于罗马教廷的米开朗琪罗的雕塑《摩西》作例证。”
“嗬。”
“讲几句恰当的话,”利内翰作了开场白,“请肃静!”
静场,杰·杰·奥莫洛伊掏出他的香烟盒。
虚妄的肃静。其实不过是些老生常谈。
那位致开场白的取出他的火柴盒,若有所思地点上一支香烟。
从此,我经常回顾那奇怪的辰光,并发现,划火柴本身固然是很小的一个动作,它却决定了我们两个人那以后的生涯。
干锤百炼的掉尾句
杰·杰·奥莫洛伊字斟句酌地说下去:
“他是这么说的:那座堪称为冻结的音乐的石像,那个长了犄角的可怕的半神半人的形象,那智慧与预言的永恒象征。倘若雕刻家凭着想象力和技艺,用大理石雕成的那些净化了的灵魂和正在净化着的灵魂的化身,作为艺术品有永垂不朽的价值的话,它是当之无愧的。”
他挥了挥细长的手,给词句的韵律和抑扬平添了一番优雅。
“很好!”迈尔斯·克劳福德立刻说。
“非凡的灵感,”奥马登·伯克说。
“你喜欢吗?”杰·杰·奥莫洛伊问斯蒂芬。
那些词藻和手势的优美使得斯蒂芬从血液里受到感染。他涨红了脸,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杰·杰·奥莫洛伊把那烟盒伸向迈尔斯·克劳福德。利内翰像刚才那样为大家点燃香烟,自己也当作战利品似地拿了一支,并且说:
“多多谢谢嘞。”
高风亮节之士
“马吉尼斯教授跟我谈到过你,”杰·杰·奥莫洛伊对斯蒂芬说,“对于那些神秘主义者,乳白色的、沉寂的诗人们以及神秘主义大师A·E·,你真正的看法是怎样的?这是那个姓勃拉瓦茨基的女人搞起来的。她是个惯于耍花招的老婆子。A·E·曾跟前来采访的美国记者说,你曾在凌晨去看他,向他打听过心理意识的层次。马吉尼斯认为你是在嘲弄A·E·。马吉尼斯可是一位高风亮节之士哩。”
谈到了我。他说了些什么?他说了些什么?他是怎样谈论我的?不要去问。
“不抽,谢谢,”麦克休教授边推开香烟盒边说,“且慢,我只说说一件事。我平生听到的最精采的一次演说,是约翰·弗·泰勤学院的史学会上发表的法官菲茨吉本先生一一现任上诉法庭庭长一一刚刚讲完。所要讨论的论文(当时还是蛮新鲜的)是提倡复兴爱尔兰语。”
他转过身来对迈尔斯·克劳福德说:
“你认识杰拉尔德·菲茨吉本。那么你就不难想象出他演说的格调了。”
“听说眼下他正跟蒂姆·希利一道,”杰·杰·奥莫洛伊说,“在三一学院担任财产管理委员会委员哪。”
“他正跟一个穿长罩衫的乖娃儿在一起哪。”迈尔斯·克劳福德说,“讲下去吧,呃?”
“那篇讲演嘛,你们注意听着,”教授说,“是雄辩家完美的演说词。既彬彬有礼,又奔放豪迈,用语洗练而流畅。对于新兴的运动虽然还说不上是把惩戒的愤怒倾泄出来,但总归是倾注了高傲者的侮辱。当时那还是个崭新的运动呢。咱们是软弱的,因而是微不足道的。”
他那长长的薄嘴唇闭了一下。但他急于说下去,就将一只扎煞开来的手举到眼镜那儿,用颤巍巍的拇指和无名指轻轻扶了一下黑色镜框,使眼镜对准新的焦点。
即席演说
他恢复了平素的口吻,对杰·杰、奥莫洛伊说:
“你应该知道,泰勒是带病前往的。我不相信他预先准备过演说词,因为会场上连一个速记员都没有。他那黝黑瘦削的脸上,胡子拉碴,肮里肮脏的。松松地系着一条白绸领巾,整个来说,看上去像个行将就木之人(尽管并不是这样)。
此刻他的视线徐徐地从杰·杰·奥莫洛伊的脸上转向斯蒂芬,然后垂向地面,仿佛若有所寻。他那没有浆洗过的亚麻布领子从弯下去的脖颈后面露了出来,领子已被枯草般的头发蹭脏了。他继续搜寻着,并且说:
“菲茨吉本的演说结束后,约翰·弗·泰勒站起来反驳他。据我的回忆,大致是这么说的。”
他坚毅地抬起头。眼睛里又露出沉思的神色。迟钝的贝壳在厚实的镜片中游来游去,在寻找着出口。
他说:
“主席先生,诸位女士们,先生们:刚才听到我那位学识渊博的朋友对爱尔兰青年所发表的演说,佩服之至。我仿佛被送到离这个国家很远的一个国家,来到离本时代很远的一个时代;我仿佛站在古代埃及的大地上,聆听着那里的某位祭司长对年轻的摩西训话。”
听众指间一动也不动地夹着香烟,聆听着。细微的轻烟徐徐上升,和演说一道绽开了花。让香烟袅袅上升。这就要说出崇高的言词来了。请注意。你自己想不想尝试一下呢?
“我好像听见那位埃及祭司长把声音提高了,带有自豪而傲慢的腔调。我听见了他的话语,并且领悟了他所启迪的含义。”
教父们所示
我受到的启迪是:这些事物固然美好,却难免受到腐蚀;只有无比美好的事物,抑或并不美好的事物,才不可能被腐蚀。啊,笨蛋!这是圣奥古期丁的话哩。
“你们这些犹太人为什么不接受我们的文化、我们的宗教和我们的语言?你们不过是一介牧民,我们却是强大的民族。你们没有城市,更没有财富。我们的都市里,人群熙攘;有着三至四层桨的大帆船,满载着各式各样的商品,驶入全世界各个已知的海洋。你们刚刚脱离原始状态,而我们却拥有文学、僧侣、悠久的历史和政治组织。”
尼罗河。
娃娃,大人,偶像。
婴儿的奶妈们跪在尼罗河畔。用宽叶香蒲编的摇篮。格斗起来矫健敏捷的男子。长着一对石角,一副石须,一颗石心。
“你们向本地那无名的偶像祷告。我们的寺院却宏伟而神秘,居住着伊希斯和俄赛里斯,何露斯和阿蒙一端。你们信仰奴役、畏惧与谦卑;我们信仰雷和海洋。以色列人是孱弱的,子孙很少;埃及人口众多,武力令人生畏。你们被称作流浪者和打零工的;世界听到我们的名字就吓得发抖。”
演说到此顿了一下,他悄悄地打了个饿嗝,接着又气势澎湃地扬起了嗓门:
“可是,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倘若年轻的摩西聆听并接受这样的人生观;倘若他在如此妄自尊大的训诫面前俯首屈从,精神萎顿,那么他就永远也不会领着选民离开他们被奴役的地方了,更不会白天跟着云柱走。他决不会在雷电交加中在西奈山顶与永生的天主交谈。更永远不会脸上焕发着灵感之光走下山来,双手捧着十诫的法版,而那是用亡命徒的语言镌刻的。”
他住了口,望着他们,欣赏着这片寂静。
不祥之兆——对他而言!
杰·杰·奥莫洛伊不无遗憾地说:
“然而,他还没进入应许给他们的土地就去世啦。”
“当时一来得一突然一不过一这病一拖延一已久一早就一频频一预期到会因吐血症一致死的,”利内翰说,“他本来是会有锦绣前程的。”
传来了一群赤足者奔过走廊,并吧哒吧哒地上楼梯的声音。
“那才是雄辩之才呢,”教授说,“没有一个人反驳得了。”
随风飘去。位于马勒麻斯特和塔拉那诸王的军队。连绵数英里的柱廊,侧耳聆听。保民官怒吼着,他的话语随风向四方飘去。人们隐蔽在他的嗓音里。业已消逝了的音波。阿卡沙秘录——它记载着古往今来在任何地方发生过的一切。爱戴并称赞他。不要再提我。
我有钱。
“先生们,”斯蒂芬说,“作为下一项议程,我可不可以提议议会立即休会?”
“你叫我吃了一惊。这该不会是法国式的恭维吧?”奥马登·伯克先生问道,“打个比喻吧,我认为现在正是古老客栈里的那只酒甕使人觉得无比枢意的时刻哩。”
“那么,就明确地加以表决。凡是同意的,请说‘是’,”利内翰宣布说,“不同意的,就说‘不’。一致通过。到哪家酒馆去呢?……我投穆尼一票!”
他领头走着,并告诫说:
“咱们是不是要断然拒绝喝烈性酒呢?对,咱们不喝。无论如何也不。”
奥马登·伯克先生紧跟在他后面,用雨伞戳了他一下,以表示是同伙,并且说:
“来,麦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