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护士——卡伦小姐(教名不详)和一个少女——格楚德(格蒂,姓氏不明)的青睐。
什么样的可能性浮现到他的头脑里了?
最近的将来在一位体面的高等妓女(富于肉体美、对金钱较淡薄、有着种种教养、原是出身名门的淑女)的内室里共进一顿丰盛的饭菜,然后发挥男性魅力的可能性。
第二个抽屉里装着什么?
文件:利奥波德·保拉·布卢姆的出生证。苏格兰遗孀基金人寿保险公司的养老保险单一纸,受保险人米莉森特(米莉)·布卢姆年满二十五岁时生效;根据受益证书,年届六十或死亡,付四百三十英镑;年届六十五或死亡,付四百六十二英镑十先令;更年长时死亡,则付五百英镑。也可根据选择,接受二百九十九英镑十先令的受益证书(款额付讫)以及一百三十三英镑十先令的现金。厄尔斯特银行学院草地分行的储蓄存折一本,记载着一九0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截止的下半期结算存款余额,即帐户的现金余额为十八英镑十四先令六便士,个人动产全额。持有加拿大政府所发行年利率四分(记名)的九百英镑国库债券(豁免印花税)的证书。天主教墓地(葛拉斯涅文)委员会的购买茔地的收据。刊登在地方报纸上的启事的剪报,系有关变更姓氏的单方盖章生效的证书。
引用一下这份启事。
我,鲁道尔夫·维拉格,现住都柏林克兰布拉西尔街五十二号,原籍匈牙利王国松博特海伊市。兹刊登改姓启事,今后在任何场合,任何时候,均使用鲁道尔夫·布卢姆这一姓名。
第二个抽屉里还有些什么与鲁道尔夫·布卢姆(原姓维拉格)有关的东西?
鲁道尔夫·维拉格与他父亲利奥波德·维拉格的一帧模糊的合影,是一八五二年于匈牙利塞斯白堡在斯蒂芬·维拉格(分别为他们的第一代嫡堂兄弟和第二代隔房堂兄弟的银板照相室里拍摄的。)一部古老的《哈加达》书,逾越节的礼拜祭文中感谢经那一页夹着一副玳瑁架老花眼镜。一张照片明信片,画面上是鲁道尔夫·布卢姆所开的恩尼斯镇皇后饭店。一个信封,收信人是:我亲爱的儿子利奥波德启。
拜读了这五个完整的单词,唤起他对哪些片言只语的回忆?
自从我收到……明天就是一个星期了……利奥波德,那是徒劳无益的……跟你亲爱的母亲……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到她那里去……对我来说,一切都完啦……利奥波德,要爱护阿索斯……我亲爱的儿子……永远……关于我……心……天主……你的……
关于身患进行性忧郁症的一个人的主体,这些客体在布卢姆心里唤起了什么样的回忆?
一个老鳏夫,头发蓬乱,戴着睡帽,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一只病狗,阿索斯;作为发作性神经痛的镇痛剂,逐渐加量服用的附子;一位七十岁上服毒自杀者的遗容。
布卢姆何以经受了一番悔恨之情?
因为他出于幼稚的焦躁,曾轻蔑地对待某些教义和教规。
例如?
跟原来笃信同一宗教、又属于同一国度的那些极端抽象而又无比具体、重商主义的人们举行周会后,禁止在会餐的席间同时食用兽肉和奶;为男婴行割礼;犹太经典的超自然特性;应当避讳的四个神圣的字母;安息日的神圣。
如今他怎样看待这些教义和教规呢?
虽并不比当年他觉得的更为合理,却也不比他心目中的其他教义和教规更为不合理。
他对鲁道尔夫·布卢姆(已故)的最早的回忆是什么?
鲁道尔夫·布卢姆(已故)在对其子利奥波德·布卢姆(时年六岁)回顾着自己过去怎样为了依次在都柏林、伦敦、佛罗伦萨、米兰、维也纳、布达佩斯、松博特海伊之间搬迁并定居所做的种种安排;还做了些踌躇满志的陈述(他的祖父拜见过奥地利女皇、匈牙利女王玛丽亚·特蕾莎)并插进一些生意经(只要懂得爱惜便士,英镑自会源源而来)。利奥波德·布卢姆(时年六岁)一边听着这些故事,一边不断地参看欧洲(政治)地图,并建议在上述各个中心城市设立营业所。
岁月是否同样地、却又以不同的方式抹去了讲者与听者对这些迁移的记忆?
讲者是因岁数增长以及服用麻醉剂的结果。听者则因岁数增长以及设想着身临其境的感受用以自娱的结果。
随着讲者的健忘症,产生了什么样的特殊反应?
他有时不摘帽子就吃起饭来。他有时翘起盘子贪婪地吮着醋栗果酱的汁液。他有时随手用撕开的信封或身边其他纸片来揩拭沾在嘴唇上的食物痕迹。
更频频出现的两种衰老的迹象是什么?
凭着一双近视眼用手指数硬币。因吃得过饱而打嗝。
什么东西对这些回忆多少给与了慰藉?
养老保险单,银行存折,股票的临时单据。
把布卢姆凭借这些证券所避免受到的厄运相乘,并除去一切正数值,将他换算成可忽略的量、负量、无理性的量和虚量。
依次下降到奴隶阶级的最底层。贫困方面:做沿街叫卖的人造宝石小贩,讨倒账、荒帐的,济贫税、地方税代理收税员。行乞方面:欺诈成性的破产者,对每一英磅的欠款只有一先令四便士的微乎其微的偿还能力者,广告人,撒传单的,夜间的流浪汉,巴结求宠的谄媚者,缺胳膊短腿的水手,双目失明的青年,为法警跑腿的老朽,宴会乞丐,舔盘子的,专扫人兴的,马屁精,撑着一把捡来的、净是窟窿的伞,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成为公众笑料的怪人。潦倒方面:位于基尔曼哈姆的养老院(皇家医院)的住院患者。住在辛普森医院的病人:因患痛风症及失明永远丧失生活能力的落魄而有身份者。悲惨的最下层:老迈、无能、丧失了公民权、靠救济金维持生活、奄奄一息、精神错乱的贫民。
伴随而来的是怎样的屈辱?
原先和蔼可亲的女人们,如今既不同情又冷淡;壮健的男人抱以轻蔑态度;接受面包碎屑,偶然结识的熟人们佯装素昧平生;来历不明、没有挂牌子的野狗狂叫着;顽童们把价值很小或毫无价值,毫无价值或根本谈不到价值的烂白菜当作飞弹来进攻。
怎样才能杜绝这样的境遇?
借着死亡(状况的变化);借着别离(地点的变化)。
哪一种更可取?
后者,因为最省力气。
何种考虑使离别未必不合乎心意?
经常的同居生活正妨碍着对个人缺点的相互宽容。日益助长的自作主张地购买东西的习惯。借短期的旅居来消解一下永久之束缚的必要性。
出于哪些考虑,离别不会令人觉得不合情理?
这对男女结合后,增加并繁殖,从而生养了后代,并已长大成人。双方如果不分离,势必为了增加并繁殖而重新结合,这是荒谬的,借着重新结合来形成原先结合的那一对配偶,那是不可能的。
出于何种考虑使离别合乎心意?
爱尔兰和外国一些地区那引人入胜的特色,如见之于通常那种彩色地图或使用缩尺数字和蓑状线的特殊的陆军军用地图测绘图表。
在爱尔兰呢?
莫霍尔的断崖,康尼马拉那多风的荒野,淹没了一座化石城市的拉夫·尼格湖,巨人堤道,卡姆登要塞和卡莱尔要塞,蒂珀雷里的黄金峡谷,阿伦群岛,王家米斯郡,布里奇特那棵基尔代尔的榆树,贝尔法斯特的皇后岛造船厂,蛙鱼飞跃和基拉尼的湖区。
海外呢?
锡兰(有着香料园,向伦敦市内东区明欣巷二号的帕尔布卢克…罗伯逊公司的代理店、都柏林市戴姆街五号的托马斯·克南供应红茶),圣城耶路撒冷(有着莪默清真寺和大马士革门——众心所向往的目的地),直布罗陀海峡(玛莉恩·特威迪的无与伦比的出生地),帕台农神庙(供奉着希腊神明的裸体塑像),华尔街金融市场(支配着世界金融),西班牙拉利内阿的托罗斯广场(卡梅隆的约翰·奥哈拉在这里打死过一头公牛),尼亚加拉瀑布(没有人曾安然无恙地跨过它),爱斯基摩人(食肥皂者)的土地,被禁之国西藏(从来没有一个旅人回来过),那布勒斯海湾(去看它就等于去送命),死海。
在什么的引导下,跟随着什么标志?
海上,朝着北方,夜间以北极星为标志。将大熊星座的“贝塔——阿尔法”这一直线延长至星座外的“奥墨伽”,北极星便位于“阿尔法——奥墨伽”这道外部区分线与大熊星座内的“阿尔法——德尔塔”这一直线所形成的直角三角形斜边的交点上。陆地上,朝着南方,以双球体的月亮为标志:一个正徜徉着的丰腴、邋遢女人那没有完全遮住的裙子后面,从裂缝里露出太阴月那不完整、起着变化的月相。白天,用云柱指示方向。
用什么样的广告把离去者失踪一事公诸于世?
寻人启事,奖赏五英镑。姓名利奥波德(波尔迪)·布卢姆、年约四十的绅士,从埃克尔斯街七号的自己家中失踪、被拐骗或走失。身高五英尺九英寸半,体态丰满,橄榄色皮肤,后来有可能蓄起胡子。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时,身穿黑服。凡提供有助于发现他的线索者,酬金照付不误。
作为存在者和不存在者,他会有个什么样的普遍使用的双名,
人人通用或无人知晓。“普通人”或是“无人”。
给他献了哪些贡品?
“普通人”的朋友们,素昧平生的人们所给予的荣誉和礼物。永生的宁芙,一个美女,“无人”的新娘子。
在任何地方,任何情况下,这位离去者也永远不会重新出现了吗?
他会迫使自己朝着他的替星轨道之极限永远流浪,越过诸恒星、一颗颗变光的星和只有用望远镜才能看到的诸行星以及那些天文学上的漂泊者和迷路者从众多民族当中穿过,经历各种事件,从一个国家走到另一个国家,奔向空间尽头的边界。不知在什么地方,他依稀听见了召唤他回去的声音。于是,就有点儿不大情愿地、在恒星的强制下服从了。这样,他从北冕星座那儿消失了踪影,不知怎么一来,他再生了,并重新出现在仙后星座的“德尔塔”上空。在无限世纪的漫游之后,成为一个从异邦返回的复仇者,秉公惩戒歹徒者,怀着阴暗心情的十字军战士,甦醒了的沉睡者,其拥有的财富超过罗斯柴尔德或白银国王(假定如此)。
是什么使这样的返回成为不合情理?
在可逆转的空间内,时间方面的出发与返回以及在不可逆转的时间内,空间方面的出发与返回,二者之间有着不能令人满意的误差。
由于什么力量起作用而产生了惰性,使离别并不合乎心意?
时间迟晏,使人犹豫拖延;夜间太黑,遮住视线;大街上不安定,充满危险;休息的需要,阻碍了行动;睡着人的床就近在咫尺,用不着去寻觅;对那被(衬衣被单)的冰凉缓解了的(人的)温暖的期待,排除了某种欲望,又挑起另一种欲望;纳希素斯的雕像,没有“回音”的音响,渴求的欲望。
跟没人睡着的床比起来,有人睡着的床显然有哪些优点?
消除了夜晚的孤寂,人(成熟的女性)的温暖胜过非人(“汤壶”)的热气以及早晨的接触给予的刺激;把长裤叠齐,竖着夹在弹簧床垫(带条纹的)和羊毛垫子(黄褐色方格花纹)之间,就能节省熨烫之劳了。
布卢姆起身之前便预感到了积劳,而他在起身之前又怎样默默地概括了过去那一连串的原因呢?
准备早餐(燔祭),肠内装满以及预先想到的排便(至圣所),洗澡(约翰的仪式),葬礼(撒姆耳的仪式),亚历山大·凯斯的广告(火与真理),不丰盛的午餐(麦基洗德),访问博物馆和国立图书馆(神圣的地方),沿着贝德福德路、商贾拱廊,韦林顿码头搜购书籍(喜哉法典),奥蒙德饭店里的音乐(歌中之歌)。在伯纳德·卡南的酒吧里与横蛮无理的穴居人吵嘴(燔祭)。包括一段空白时间:乘马车到办丧事的家去以及一次诀别(旷野)。女人的裸露癖所引起的性冲动(俄南)。米娜·普里福伊那时间拖得很长的分娩(奉献祭物的礼拜式)。造访下蒂龙街八十三号贝拉·科恩太太开的妓院,随后在比弗街争吵起来,又有一场偶然发生的混战(大决战)。夜间漫步到巴特桥的马车夫棚,又走了回来(赎罪)。
由于怕总也下不了决心,为了让事情有个结局而刚要站起来走去的时候,布卢姆对自己出的什么隐谜不由自主地恍然大悟?
纹理歪斜的桌子那毫无感觉的木材会突然发出短促而尖锐、只能听到而看不到、高亢而寂寥的喀嚓声的来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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