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当时就让黎元洪懵了,虽然后来得到幕僚提醒,派员去与退伍军人代表进行谈判,请求他们不要进京,有什么话,可以与总统府方面友好协商,不必将事件升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不要使黎大总统左右为难,毕竟,这里是首都,不是游乐园,而总统府和国会大厦又是国家中枢所在,万万不可卤莽行事,导致“祸起萧墙”的事变。
但是军人们没有接受黎元洪的“建议”,他们仍旧决定按时向国会大厦进军,并分兵一部“包围”总统府,以显示他们的力量与决心。
用总统的一位幕僚的话来讲,这叫“给脸不要脸”,这是在讨打呢,一些幕僚坚持强硬立场,建议黎元洪武力镇压,让“捣乱分子”看到中枢维护社会秩序的强硬立场,并杀鸡儆猴,以为效尤者戒,但是另一些幕僚却持谨慎立场,他们提醒黎元洪,如果武力镇压的话,那么,下一届的总统大选黎元洪可以歇歇了,甚至连报名参选都不必要,而联合阵线考虑到本党利益,也很可能不会提名黎元洪作为下一届的总统候选人,因为谁都不会选一位将枪口对准自己人的政客做国家元首。
考虑之后,黎元洪决定暂时观望,不下令调动国防军部队,而仅以内务部的部队拦阻进京队伍,看看能不能拦下来,如果拦不下来,下一步再考虑武力镇压方案。
现在,黎元洪就在办公室里焦急的等待着内务总长陆建章的电话,对于陆建章的能力,黎元洪还是非常信任的,这个人最大的长处就是没有立场,上级怎么下达命令,他就怎么执行命令,而不会问为什么会下达这个命令,这样一个人,黎元洪当然放心。
终于,到了下午七点钟,天快黑下来时,内务部终于摇来了电话,说话的人正是陆建章。
“报告大总统,部队拦阻行动失败,进京队伍仍在沿着数条大道向国会大厦进发,并高唱军歌,手举火把,决心强烈,非武力不能阻止其进军。望大总统尽快做出应变之策。”
黎元洪大吃一惊,正欲询问细节,但是对方已将电话挂了,黎元洪只好摇通总机,叫总机再接内务部。
不过没等总机接通内务部电话,几名总统幕僚已匆匆走进办公室,为首那人正是黎元洪的幕僚长兼交通总长饶汉祥。
“大总统,大事不好!国会那边出事了!”一进门,饶汉祥一句话,就将黎元洪吓得一个激灵。
“国会那边出了何事?如此大惊小怪?”黎元洪强自镇定,厉声呵问。
“杨度在国会发表演说,煽动议员,要议员们通过决议,要求政府不得以武力镇压退伍军人请愿行动。”饶汉祥说道。
“什么?杨度竟敢如此嚣张?难道总统没有权力下达戒严命令么?”黎元洪一时没了主意,只能大骂杨度。
还是饶汉祥冷静,说道:“事已至此,现在总统惟有亲自赶去国会发表演说,才能阻止国会通过决议。车,我们已经备下,还请总统速速移步国会大厦,晚了就来不及了!”
黎元洪一愣,随即叫来秘书,为他拿来外套,然后在总统府幕僚班子的簇拥下离开了总统办公室,走过走廊的时候,许多工作人员见总统行色匆匆,都很惊讶,由于不知道总统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总统府,一时讹言四起,更增加了众人的惶恐之色。
第992章 多数人的选择
黎元洪带着随员赶到国会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钟了,这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不过国会大厦里依旧灯火通明,多数国会议员都在国会大厦里,只有少数居住在城外的议员因为交通阻隔而未能参加会议,不过议员人数仍旧达到了法定人数,通过的决议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也正因此,黎元洪必须赶在国会参众两院通过决议之前阻止杨度的行动,好在他消息灵通,行动迅速,赶到国会的时候,杨度仍在演说,议案尚未举行表决,似乎事情还有转机。
就在黎元洪的脚踏上国会大厦前的汉白玉台阶的时候,又有一支车队抵达国会大厦,来人正是政务总理唐绍仪,跟他一起过来的还有政府各部总长,自从训政结束之后,黎元洪就一直想把“内阁”这个带有强烈训政痕迹的名词给改过来,去年终于完成了这个任务,现在内阁已经撤消,取而代之的就是一个政务院,由唐绍仪领导。
看见唐绍仪赶来,黎元洪回头走了几步,迎了上去。
唐绍仪并不奇怪黎元洪会出现在国会大厦前,走上前说道:“刚才我带着各部总长赶去总统府,听说总统已到国会,于是急忙追了上来。眼下局势复杂,万望总统谨慎言辞,杨度的发言到底是什么,还是要先弄清楚为好,以免落入旁人毂中。”
“以免落入旁人毂中?此话怎讲?难道这是一个阴谋?”
一听唐绍仪这几句提醒,黎元洪立刻一凛,于是急忙追问。
“目前形势不明,我这也只是未雨绸缪而已,至于到底是否是什么阴谋,现在也不好说,不过请总统记住,现在最要紧的倒不是杨度的议案,而是安抚那些请愿的退伍军人。我话就说这么多,剩下的就看总统如何抉择了。”
唐绍仪这几句话像是在打禅机,黎元洪多少还是有些糊涂,不过他也知道时间紧迫,于是与唐绍仪并肩走向国会大厦,赶去会议厅。
“大总统到!”
黎元洪人还没有走进会议厅,那前头带路的饶汉祥就赶上几步,往入口一站,高声吆喝了一句。
此时,杨度仍然站在主席台上,还在滔滔不绝的发表演说,饶汉祥这么一喊,等于是打断了他的演说,而且相当没有礼貌,这使杨度非常恼火,如果不是站在一边的参议长汤化龙一把拉住了他,恐怕杨度已经跳下主席台去跟饶汉祥讲理去了。
议员们非常惊讶总统会来,一时之间交头接耳,揣测着黎元洪的来意。
黎元洪也不客气,见汤化龙劝住杨度,于是也走上主席台,先对杨度说了几句。
“皙子,现在京畿乱哄哄一片,这个时候,你别捣乱,万一国家乱了套,你又能落什么好呢?”
这话说得不客气,让杨度气歪了鼻子。
“黎大总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想搞乱这个国家么?你未免太小人之心了些!法律保障公民言论之自由,我又是国会参议员,在国会发表演说,这是法律赋予我的神圣权力,就算是总统,也没有资格取消我的这个言论权力!城外的那些请愿军人,他们不是强盗,也不是坏蛋,他们到首都,只是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计,他们希望总统看到他们现在遭受的苦难,也希望国民看到他们现在遭受的苦难,作为国民的代表,国会议员当然有资格有权力为这些人请命!我在这里发表演说,请议员们通过决议,禁止政府动用武力镇压这些请愿军人,这才是为了总统好,也是为了这个国家好,因为我明白一个道理,一旦政府拿起屠刀,这把屠刀就很难再放下,而那些被屠刀威逼的人也肯定不会认为这把屠刀代表着国民的利益!他们肯定会奋起反抗!”
这番话,杨度不仅是对黎元洪讲的,也是对台下那些国会参众两院的议员们讲的,这是国会全体会议,所有人都是杨度的听众,黎元洪也是他的听众。
或许是见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渐浓,参议院议长汤化龙急忙站出来做和事佬。
“刚才,杨议员所说的未必没有道理,但是总统所说也有道理,现在国家危难,惟有众志成城才能度过难关,也正因此,我认为,国会确实有必要进行讨论,看看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刚才杨议员已正式将议案提交国会审议,这已进入法律程序,即使总统不同意杨议员的意见,也只能等待国会辩论完毕。”
见汤化龙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黎元洪急道:“宣布戒严,这是法律赋予总统的权力,国会怎能随便取消这个权力?再说,汤议长,你现在说这些车轱辘话有什么意义?刚才,内务部来电话,说那些请愿军人已经走到正阳门了,现在正向国会这边前进,等你们慢悠悠的辩论完毕,只怕这国会大厦已经被他们给拆了。”
“啊?”
汤化龙一惊,这才慌了,六神无主之下,只好宣布立刻发起表决,现在情况紧急,事且从权,也就不搞参众两院分开表决了,就在这全体会议上表决,不过在表决之前,黎元洪还是必须发言的。
“诸位议员,今天我之所以来到国会,就是为了告诉大家一个最明白、最简单的道理。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果人人都是想闹事便闹事,想示威便示威,那么又将法律和秩序置于何地呢?这些请愿的退伍军人,他们生活困苦,这我也能理解,并非常同情,可是现在这个时代,谁不困苦呢?在座议员,许多人对这场经济危机也感同身受,危机之中,得利的人是极少数,失利的人是多数,可是诸位议员闹腾了么?没有!即使不满意政府的决策,你们也只是利用法律赋予的权力进行国会斗争,而不是走上街头闹事。
那么,为什么那些退伍军人要闹腾呢?难道他们认为只有他们在吃苦么?我认为,这件事有必要深究,将真相呈现在国人眼前。但是在此之前,我决定行使法律赋予我的权力,维持国家的基本秩序。宪法赋予总统权力,这个权力之中就包括着维持社会正常秩序和法律的内容,其中就有颁布戒严命令的权力。我说这些话,并不代表我一定会采取武力手段平息骚乱,但是我绝不会放弃这个权力!一旦事情危急,为了在座各位身家性命,为了国家的正常秩序,迫不得已,也只有颁布戒严命令了!”
黎元洪其实并不想颁布戒严命令,但是在来国会的路上,饶汉祥提醒了他,如果得罪了退伍军人,固然有碍仕途,不利于下届总统大选,但是如果得罪了国会议员,那么,或许会立刻遭到国会弹劾,这个威胁可是近在眼前的,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何去何从,还要视国会议员的立场而定,也正因此,虽然明知杨度的这个议案有违宪之嫌,但是黎元洪还是同意进行国会表决,这其实就是在看民意,国会里的民意。
黎元洪话刚说完,底下议员们就议论纷纷,有人反对,有人赞成,就在汤化龙准备发起表决的时候,只见会议厅入口突然冲进来几个人,然后,副总统张謇也跟了进来,模样相当狼狈。
“发生何事?”
黎元洪一惊,急忙询问,离开总统府之前,他已将总统府事务暂时委托给张謇处理,但是现在,张謇却突然跑到国会,而且狼狈不堪,这只能说明发生了突发情况。
张謇叹道:“总统府已被请愿军人包围,由于总统没有颁布明确命令,卫队不敢采用武力弹压,我只能离开。我坐车离开的时候,车被人给堵了下来,只好落荒而逃,先躲在这里喘口气再说。”
黎元洪大惊失色,好在饶汉祥镇定,走到汤化龙身边,催促他尽快发起表决,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标准程序了,议员们分坐两边,支持杨度主张的,坐在议长的左手边,反对杨度主张的坐在议长的右手边,看看哪边人数更多,然后决定国会是否通过杨度提交的这个禁止政府采取武力手段镇压请愿军人的议案。
议员们慌慌张张离开座位,各自选择自己的阵营,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就完成了这次非常特殊的表决。
最后的结果,支持杨度主张的议员只占全体与会议员的五分之一,剩下的人多数站在议长的右边,只有几名议员选择了中立,站在了中间位置上,这个时候,无论是联合阵线议员还是国民同盟议员,立场居然是高度一致。
杨度仰天长叹,心里责怪张謇到的不是时候,甚至抱怨为什么没被请愿军人给当场扣下,不过话又说回来,对此结果,杨度也不是很意外,因为当时赵北就告诉过他,国会议员多半不会将自己的屁股坐到请愿军人一边。
至于黎元洪,虽然松了口气,可是心情仍旧轻松不起来,虽然议员们选择支持总统的主张,认为在必要时可以动用武力镇压,但是问题在于,最终做出镇压决定的是黎元洪,而一旦武力镇压行动开始,那么就会像杨度警告的那样,危机不一定会立刻结束,反而可能愈演愈烈,最终引起更大规模的对抗,毕竟,这次要镇压的对象可不是农夫和工人,而是退伍军人,而且多数还都是有战斗经验的,他们知道该如何进行巷战。
无论镇压行动是否能达到结束危机的目的,但是这个后果只能由黎元洪承担,他是总统,权力很大,但是责任也很大,而且现在也没有高个子为他撑起天空,如果天塌下来,第一个砸死的就是他黎元洪。
“现在国会表决结果已很明确,国会认为,宪法赋予总统之权力不可剥夺,总统可以选择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