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听了,直摆手,道:“我在户部已经数年,只盼着能尽其责就好。至于尚书之位,倒是不敢想。要是有朝一日升正堂,我倒是宁愿去礼部养老。可惜的是,我又没有进士出身,想要讨那个轻省也不能。”
李卫听了,不由失笑:“大人还不到而立之年,怎么就想起荣养来?就算是熬十年,大人也不过是年将不惑,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
曹颙没有说什么,只是想着十几年后,就是乾隆朝了,自己岂不是成了三朝元老……
十六阿哥六子,与十四阿哥嫡长子同名,都是弘明。
第971章 围场(中)
南苑行营,御帐。
魏珠与赵昌一道,站在帐门口内听差。
表面看来,魏珠行事不动如山,仿佛已经接受既定的命运,陪着自己侍奉的君王慢慢的走向死亡;实际上,他是极怕死之人,为了抓住那半点希望,不惜主动出击,以身犯险。
以康熙现下的性子,要是发现身边人同皇子阿哥勾结,怕是没有好性子听人巧言令色,直接就论罪了。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他心里说不出上的心焦,就因为皇上对赵昌越来越器重。
赵昌二十多岁,原是内务府的掌案太监,被钦点到御前,做了传旨太监。
按照规矩,后宫太监不得识字,但是太监中不乏识字之人。
因为太监入宫的年纪不同,有的十几岁入宫,在外头识字也没法子。这样的人,通常不能在御前侍候,多是在敬事房、内务府这些衙门当差。
赵昌就是识字的太监,但是出身又与外头那些穷苦人家过不下去净身为侍的不同。
他是梁九功的侄外孙,襁褓中失父,梁九功当时正是御前当用第一人,在宫外也有私宅,想要过继儿子养老。老家亲戚中,推了不少少年出来。
这赵昌之母,是梁九功的亲侄女。
梁九功听说侄女孤苦,直接使人将赵昌母子接到京城。而后见五、六岁赵昌,小小年纪就晓得孝顺母亲,对了梁九功的脾气,梁九功就断了收继养子的心思,直接收赵昌为养孙。
而后没两年,赵昌之母因病身故,剩下爷孙两个,感情渐深。
不想,没过多久,梁九功因参合皇子夺嫡之事,犯了康熙忌讳,被拘押在景山。
这世上,最不乏落井下石之人。梁九功失了圣心,已无翻身之力,谁还会同他客气。
赵昌当年十五,见祖父问罪,有人惦记祖父的外宅产业,不是他螳臂当车能阻拦的。倒是干脆,直接将产业尽数变卖,折了金银在手,半数用来打点宫里,好让梁九功在景山少遭些罪,半数孝敬到十六阿哥跟前,不求旁的,就求进宫侍候祖父。
梁九功虽获罪,但也是御前风光三十多年,对王嫔也多有照拂。十六阿哥怎么会收这份银子,也不赞成赵昌入宫。
赵昌是个好的读书苗子,已经考取秀才功名。这样的人进宫为内侍,实是太可惜了。十六阿哥觉得那是造孽,怎么也不肯点头。
赵昌年纪虽小,心志却坚,花银子直接净了身,调理好了,才二次求到十六阿哥跟前。
这份孝义,使得十六阿哥也只能选择成全。
只是赵昌手上那批银子,是梁九功御前当差攒下的家底,十六阿哥才不会沾手。让赵昌存进钱庄,留着做梁九功的养老之资。
十六阿哥执掌内务府,收个小太监也便宜,就直接安排的赵昌去景山西园听差了。梁九功拘禁之地,就是景山西园。
梁九功见最疼爱的养孙净身,却是欢喜不起来,气了个半死,亲自执鞭子,将赵昌打了个半死。
赵昌只是跪受,最后还是梁九功下不去手了,收了鞭子,嚎啕大哭……
这以后,赵昌就成了景山西园的小太监,每天里的差事,就是“看守”犯监梁九功。
梁九功从御前第一太监,到高墙里的囚犯,加上最疼爱的养孙绝了人事,打击之下,就中风病倒。
赵昌床前侍疾,把屎把尿,从不言半点辛苦。
不知梁九功心中何想,就是当时听闻此事的魏珠也都觉得不可思议。
既是这般有主意的少年,又把着梁九功的家底,就算京城不得安身,离了京城就去,竟做到这个地步。
谁说太监六根断绝,得善终者少,梁九功有这样一个孙子,就算老死南园,也是有福之人。
梁九功这一病就是三年,赵昌做了三年床前孝子,梁九功才从病榻上起身。
虽说赵昌只有十八岁,又是无品级的小太监,但是景山当差的太监中,都对他敬重三分,连带着连梁九功的日子都好过些。
做人要留三分余地,有赵昌这个孝孙在,谁都要思量。就算将他们爷孙逼死,落在外人眼中,也是妄作恶人。
梁九功病好了,将名名利利之事抛到脑后,只心疼孙子受苦。
赵昌渐大了,他总不能让孙子扫一辈子院子。他想让赵昌进宫城当差,趁着他还活着,舍了老脸,为孙子铺铺路。在宫里沉浮了大半辈子,梁九功晓得宫廷的黑暗,自是希望自己百年后,赵昌能活个顺风顺水。
赵昌却是不放心祖父,说什么也不应,性子执拗气得人半死。
又过了两年,梁九功腿脚渐利索了,赵昌已经二十。
在梁九功的苦口婆心下,赵昌也不再执拗。
既做了宫侍,生死都不由自身。如今十六阿哥执掌内务府,对他们爷孙俩多有照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他们在西园自在;要是内务府换人,他们两个,一个是年老的罪人,一个是无品的小太监,哪里有安身立足之地?
他终是点头应了。
梁九功就托人传话给十六阿哥,请十六阿哥给赵昌安排个差事。
刚好内务府掌案的老太监病故。十六阿哥就让赵昌顶上,八品太监,品级不高,但是差事体面省心。
今年开春,不晓得皇帝怎么想起梁九功来,晓得他的养孙在内务府当差,就将他调到乾清宫。虽还是八品太监,没有升级,但是这传旨太监的位置,是炙手可热。
出宫的机会多,外臣都巴结,就是魏珠都有些吃味。
魏珠面上没有说什么,私下里却开始关注赵昌。
他年轻、谦卑,丝毫也不张扬。
魏珠还是觉得不对劲,在御前侍候二十来年,最是会看眼色。康熙虽没表现出来,但是对赵昌很是不一样,一个传旨太监,不过是皇上的传声筒,有什么可值得另眼相待的?
若说是皇帝念旧,顾念梁九功,那放出人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直到前几日无意看到赵昌小手指上沾了块朱砂,魏珠才恍然大悟。
他心中没底,总觉得有什么脱离了掌控,让人提心吊胆。
赵昌察觉到魏珠的注视,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耳朵却是支愣着,听康熙与泽卜尊丹巴胡图克图两人说话。
两人说话的内容,不是国家大事,也不是蒙古与满洲的同盟,而是旁边站着的两个小少年,皇孙弘历与伴读恒生。
恒生长得同汉人有异,泽卜尊丹巴胡图克图一眼就看出他是蒙古人。
但是有皇孙在,泽卜尊丹巴胡图克图也识趣,同康熙一道赞起弘历来。
康熙听了,倒是真欢喜。弘历投了他性子,他瞧着好,自是希望旁人也瞧着好。
直到将老成的弘历赞得都红了脸,泽卜尊丹巴胡图克图才将话题转到弘历旁边的恒生身上。
听说是曹颙的儿子,泽卜尊丹巴胡图克图改变了原想要探问两句的想法,笑着同康熙岔开了话题。
康熙对弘历、恒生两人摆摆手,打发他们下去。
直到他们两个出去,康熙才转过头来,认真问道:“大喇嘛,朕这个孙儿如何?”
泽卜尊丹巴胡图克图微微笑了笑,道:“小阿哥如何,皇上不是早有定论?”
康熙摇了摇头,并不承认这个说法,但是关于其他的,不肯再说一句……
恒生随着弘历出了御帐,走了百步外,抚着胸脯道:“这老喇嘛看人的眼神扎人,神神叨叨的,倒像是真有两下子。”
弘历听他将泽卜尊丹巴胡图克图当成江湖骗子,哭笑不得。
前面溜达过来一人,是十六阿哥。弘历与恒生都侧身让路,给十六阿哥请安。
十六阿哥止住脚步,对弘历道:“这是从御前回来?御前还有谁在?”
弘历点点头,道:“大喇嘛在御前,陪着皇玛法说话。”
十六阿哥点点头,表示知晓,随后才对恒生说道:“恒生,你父亲提前轮班,今儿已经到了,你去请安了没有?”
恒生听了,立时眼睛发亮,嘴里已经叫出:“十六姥爷。”
十六阿哥有差事,说完这句,就匆匆离去。
恒生转过头,看着弘历道:“四爷,您看?”
弘历瞥了他一眼,道:“要忙你就去忙,爷还会拦着你做孝子不成?”
恒生憨笑两声,同弘历别过,打听着去寻父亲去了。
曹颙此时,已经回了帐子,正同李卫两个推杯换盏。
许是受这几日赛场上的豪迈之气震撼,使得李卫也脱胎换骨似的,不再像过去那般拘谨。
“父亲,李叔。”恒生跟着送菜的仆人进了帐子,笑吟吟的同两人打招呼。
“李叔?”李卫眯缝着眼睛,转向曹颙道:“要是俺没记错,俺可是比大人痴长几分。”
“叫李伯。”曹颙不会跟他辩论的什么,老实的叫恒生改口。
恒生见自己的疏忽,使得父亲受到连累挨了旁人的说,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他老实的改了口,心里却是琢磨,一直叫李卫“李叔”,为何现下就不许了?莫不是李卫要升官,讲究起这些来……
第972章 行围(下)
李卫已经有些醉了,看着恒生,跟曹颙念叨起自己的长子。他儿子与原配在徐州乡下,养在他们家老太太跟前。
前些年,他想要接他们过来,但是老太太不爱离乡。这两年,他纳了妾,老太太担心这边生了儿子,委屈了长孙,来了好几封信,想让李卫将长孙接进京。
李卫顾忌多了,反而迟疑下来,拖到现下不成行。
他拿了空酒盅,倒了一盅,推到恒生面前,大着舌头道:“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二少爷就成了大小伙子,来,是爷们就喝一盅!”
恒生望向父亲,曹颙哭笑不得。
“过几年大了,再叫他陪你喝不迟。”曹颙笑着从恒生面前端起酒盅,让恒生给李卫斟满酒,两人对饮起来。
李卫一口干尽,叹道:“大人这样,才是正当爹的,俺李卫就是个混蛋。”
这涉及李卫家事,曹颙也不好多问,就将话岔开。
李卫又喝了几盅,起身告辞。
曹颙见他醉了,有些不放心,吩咐小满送他回去。
帐子里只剩下父子二人,恒生怕父亲喝酒不舒服,叫人上了浓茶,双手送到父亲跟前。
曹颙喝了半盏放下,问起恒生这几日牧场见闻。
“孩儿见到活佛了,就是朝廷封的那个胡图克图!”恒生兴致勃勃的说道:“父亲,他真的是佛么,长得也不像啊?”
曹颙听了,不禁莞尔,问了恒生与大喇嘛相见的情形。
听说康熙传弘历进帐见大喇嘛,曹颙心里直犯思量,莫非现下康熙就选定皇孙了?
关注弘历见驾的还有四阿哥,此刻他已经回了自己的行帐,听弘历说话。听说大喇嘛对弘历赞誉颇高,四阿哥的表情越发严肃。
大喇嘛不仅仅是喀尔喀的无冕之王,还是由达赖喇嘛与朝廷双重认可的活佛,释迦摩尼五百弟子之一的人间转世,在黄教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弘历得到他的认可,皇父这样安排,有何用意?
他心中惊涛骇浪,弘历却显得安静许多。这会儿功夫,就有内侍进来禀告,御前总管太监魏珠来了。
四阿哥与弘历起身,叫人请魏珠进来相见。
“见过王爷。”魏珠执礼道:“皇上要寻弘历阿哥观棋,使奴婢来寻弘历阿哥过去。”
四阿哥点点头,弘历有些奇怪:“咦?今儿皇玛法不是要同大喇嘛吃素斋么,怎么这会儿要下棋?”
魏珠笑着回道:“皇上也是一时兴起,方才大喇嘛的弟子觐见,听说是个下棋高手,皇上兴起,说要同他下几局,叫阿哥过去观战。”
祖父有命,弘历自然责无旁贷,转过身来,要同四阿哥别过。
没等他开口,四阿哥道:“你大额娘怕你衣服单薄,昨儿使人送了几套新衣过来,你回去换一套衣服再过来。”
弘历一愣,这两日正是“小阳春”,并不觉得冷,而且嫡母也没使人送衣服过来。
不过,他是小人精子,自是晓得父亲不会平白无故吩咐这一句,乖乖的应了,转过身来,对魏珠道:“我去加衣裳,劳烦魏谙达稍后。”
“阿哥且去,奴婢等着阿哥。”魏珠稍稍欠身,笑着说道。
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