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夏布的麻线有粗有细,越是细的,越值钱。麻线粗的,就是账面上所记一匹三百六十文那个,是府中下人夏衣的主要料子。
麻线最细的,是十六阿哥从内务府淘换来的,曹颙的夏衣料子,比最好的绸缎还要贵。
要是这个东西质量好,用处也很多,除了缝夏衣,还能做蚊帐什么的。
初瑜见丈夫关注起这个,少不得相问。曹颙只提了十三阿哥府的困境,没有说自己背负了“圣旨”,省得妻子关心则乱。
初瑜倒是真有些上心,毕竟十三阿哥是她亲叔叔,又对丈夫有救命之恩。
只是对于这些商贾之事,她也知之有限,就专程请来韩江氏相问。
听说是为三十万匹夏布找出路。韩江氏也蹙眉。
京城人口,也不过百万。这夏布,又被时节所限。就算开上几个布庄,想要卖完这些布,也得三年五载。
初瑜见韩江氏不吭声,道:“真的很难?见大爷念叨了好几日,怪愁人的。”
“若是棉布,不受时节所限,还好处理些。夏布,不如棉布结实,不耐磨损,多是只能穿一季。寻常百姓家,生计艰难,未必按季裁衣服,单衣就能过夏。富贵人家,则要穿绸,嫌弃这夏布粗。”韩江氏想了想,回道:“如此一来,这个东西的销路就有限。”
“时节所限?听说两广云贵等的,四季如春,没有严寒,那边呢?”初瑜想起前些日子使人送来南洋货张义,问道。
韩江氏闻言,点了点头,道:“若是到了南边,四季不分明,或许好销些。只是夏布不是稀罕物,民间百姓多种桑麻,耕织自用。”
初瑜听了,只能感叹一声,道:“怨不得大爷要为十三叔担心,这个东西看来要积压在手中,如何能不愁人……”
就在初瑜感叹时,曹颙已经开始查看曹方取回来的布样。
还好,听曹方所述,虽有污损破旧,但是因霉变虫蛀的布匹不多。
都是没有被染色的白坯布,质量不等。有线粗的,窟窿眼跟细渔网似的;有线细的,看着比外头十二文一尺买来的质量好些。
曹颙研究了两日,也没找到头绪。
毕竟不是百匹、千匹,这个数量委实惊人。不是开个铺子,想个法子,就能处理的。
就在曹颙每日琢磨布匹中,李家父子离京,启程回苏州。
临别之际,李鼐带着儿子过来,拜别李氏。李氏虽记住儿子的话,没有插手李家的事,但是多年亲情,还是无法割舍,给文太君、高太君都预备了厚礼。
不管母亲待她如何,这生养之恩,不敢相忘。
想到文太君,已经九十,高太君也古稀之年,此生能不能相见,都是两说,直引得李氏落泪。
那一刻钟,她真想要归宁,探望亲长,但是被长生一声“母亲”,想起长子的为难,只能按捺住思亲之心。
不知不觉,冬月末了,进了腊月。
孙家来人了,孙文成次子孙瑾进京。
孙瑾娶的是李煦的侄女,也算李氏的侄女婿。
除了代表孙家给姻亲故旧敬送年礼外,孙瑾还带着孙文成给长媳的亲笔信。
正月初六,是孙文成五十整寿,他希望长媳带着长孙、长孙女回杭州贺寿……
第857章 迷踪
曹家上下,没有人赞成曹颍带着孩子回杭州贺寿。
倒不是怕孙文成留人不放,毕竟他在外的为官,还要引曹家为朝中内援,不敢得罪曹家。只是这寒冬腊月上路,委实太遭罪了些。
尤其这打着“贺寿”为名,叫回了孙子,说不得儿子也要叫回去。要是他端出公公的架子,劝儿子媳妇和好,曹颍少不得也要左右为难。
“不去,就说礼儿宿疾犯了,动不得身。”兆佳氏的嗓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响亮。在曹颍没说话前,已经拍板。
想起不分是非的安氏,兆佳氏就气不打一处来,道:“指定是那个老虔婆撺掇的,天寒地冻的折腾孩子,忒是黑心。”
李氏也心疼侄外孙们,舍不得他们远行,就对曹颍道:“虽说为人媳妇,要孝顺恭敬,但这千里迢迢的,不是闹着玩儿的。就算想要带孩子回去请安,也等得开春了再说。好好的预备份寿礼,别叫人挑出不是,落下闲话总不好。”
曹颍还未说话,兆佳氏已经忍不住,撇撇嘴道:“闲话?说谁的闲话?就孙珏在京城做出的丑事,就是有人说嘴,也轮到大妞头上。”
曹颍此时,却有些迟疑。
婆婆九月才回杭州,这才两个多月,公公就使人来接,不会单单是为“上寿”这么简单。
背着两位长辈,她问了小叔子孙瑾。
果不其然,孙文成此举,别有用意。
杭州同京城虽隔得远,但到底是繁华之地,江浙又是进士辈出之地,地上富绅,京城有子弟为官者数以百计。
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孙珏殴妻鞭子、丢官罢职的消息,也传回了杭州。
传来传去,却是说什么的都有了。
有说孙曹两家决绝的,有说孙珏问罪的,说来说去,还有说孙珏殴打嫡子致死的,有说谋害嫡妻的,传言五花八门,孙珏已经成了衣冠禽兽。
孙文成小心翼翼的杭州当了小二十年差,攒下那点口碑,已经被唾沫星子淹了。
传言越传越恶,连孙珏几个弟弟也遭波及。但凡杭州城里有什么欺男霸女的传闻,外人都要栽到孙家子身上。
孙文成平素的恭谨,也成为“作伪”。
孙家是什么根基,曹家是什么根基?早年曹寅父子两代经营江南五十年,同江南士族大户往来应和。
曹家虽离江南数载,但是还有不少好友故交在江南。
谁不知道,孙家是靠曹家提拔才有眼下光景。如今,曹寅尸骨未寒,侄女就横遭虐待,如何能不叫人齿冷。
“忘恩负义”的帽子,孙家是摘不下了。
口舌杀人,孙文成又不是厚脸皮的人,实在耐不住了,打发次子进京接人。
只要媳妇、长孙好好的出现在孙家,那些恶毒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曹颍辗转一夜,次日叫来长子,母子二人也不知说了什么体己话,反正就下了主意,带着几个孙礼、孙初两个回杭州;至于孙娴,因是女儿娇弱,怕耐不住奔波,送回曹家暂住。
至于京城孙宅,则是委了梁氏。
因这个,引得孙娴直哭鼻子。
说起来,庶弟小她几岁,都能带着上路,自己又娇弱到哪里?
曹颍没有对女儿明说,但是李氏、兆佳氏却晓得,这是怕孙文成夫妇插手孙女的亲事。
孙娴今年十一,再过两年就要参加内务府小选。
凭曹家在内务府的人脉,曹颙怎么会舍得让外甥女进京当宫女。不过是花点银子,就能自由婚配,倒是比旗上人家来的自在。
对于女儿的决定,兆佳氏虽恼,但是想到孙礼转年就十四,也没有再拦着。
她是想着外孙子是孙家嫡长孙,这个位儿要占得牢牢的。孙珏已经出仕无望,织造府要是由孙家子孙承袭,与其便宜了旁人,还不若落到外孙身上。
曹颙虽不好反对堂姐的决定,但是也不好让她们母子就这样随着孙家人南下。
他同两位堂弟商议了,从东西两府挑了几个精干的管事,带着曹家这边预备的寿礼,一道护送曹颍母子回杭州。
至于他,眼前已经顾不上孙家、李家的小把戏。因为,张义的来信中,有魏信的消息。
要说康熙五十八年年底,京城有什么新闻,莫过于十三阿哥的“复出”。
其实,说是复出也不贴切,因为十三阿哥没有当差,还是同过去似的“养病”,但是谁都晓得,已经不一样了。
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宜德二妃已经传召十三福晋入宫几回,每回都有赏赐下来。
御前当差的两位太医,也是常驻十三阿哥府一般,为十三阿哥诊治宿疾。
一时之间,往十三阿哥府“探病”的人络绎不绝。
十三阿哥府大格格,已经十七岁,受十三阿哥所累,一直无人问津。大格格虽是庶出,但因是头一个孩子,十三阿哥也视为掌珠。
十三阿哥同曹颙还念叨过几次,想要张罗女儿的亲事,又不敢。怕宗室那边想起这个女儿,抚到蒙古去。
只能等着,看何时求个恩典,为女儿主婚。
如今,随着十三阿哥的“复出”,大格格成了香饽饽,不少人打听。就是十三岁的二格格,也开始有人想要割亲,扰得十三福晋烦心得不行。
十三阿哥一边调理身子,一边就留心几个儿子的功课。对于那些上来攀关系“亲朋”,只打发管家相陪。
左右他在“养病”,如此也不算失礼。
皇父已经有口谕下来,这边六龄以上的阿哥明年都要往上书房读书,现下就为这个做准备。
如今,上书房里只有几位年幼的皇子,其他都是各个皇子府的皇孙阿哥。
十三阿哥没有“望子成龙”,也不愿儿子们表现得太差,受堂兄弟们的耻笑。所以借着年前还有些功夫,查儿子们的功课。
这日,却是曹颙携王鲁生登门。
十三阿哥自然收起养病那套说辞,请两人客厅相见。
王鲁生从曹颙处借银十万两,加上从京城族人同乡处筹集的五十万两银子,早已从内务府银行那边办理完手续。
这些绢帛,他是要等明年开春运往广州的,就同十六阿哥求情,还搁在仓库里,等过了年,再雇船南下。
他之所以滞留京城,是等山东那边运银过来。
如今,银子到了,还了各处挪用的银钱,他就要返乡过年。今日过来,是同十三阿哥辞行。
十三阿哥因银钱之事,对他心有愧疚,听说他明日就要走,忙使人传话给福晋,置办酒席,为其践行。
这其中,不仅看曹颙的面子,还有门人王全泰的面子。
不过,曹颙今儿来,除了陪王鲁生,还有其他事儿同十三阿哥商量。
“你要下广州?”听了曹颙的话,十三阿哥不禁讶然:“天南海北的,怎么想起去那儿?”说道这里,不由皱眉,道:“不会是操心我那三十万匹布吧?若是因我的缘故,累你至此,休要再提。”
王鲁生在旁,也是诧异,问道:“曹爷,要是俺没记错,曹爷还得一年多才出孝。若是不放心十三爷布,就让俺明年顺道带广州去。那边暖和,就是搁在布庄子里,一年也比京城多卖几个月。”
曹颙摆摆手,道:“二位误会,不是为夏布的事儿。只是有些不放心魏信,趁着现下没起复,过去看看,总要得个准信。”
前些日子,张义除了使人送洋货回来,还有信回来。魏信乘坐岳父家的船去西洋,已经三年。原是说好今年春夏返航的。
没想到,过了中秋,还没有消息。有消息回来,说是沉船了,还说有遭海盗洗劫的,传言不一。
海上航行,是将性命托给老天爷,张义心里没底,给曹颙说了此事。
这些年,同魏信虽聚少离多,但是曹颙对这个少时之交也带了几分感激。
要是没有魏信在广州料理,财源广进,曹颙的生活也不会这么自在。
想到魏信出洋前的“托孤”之举,曹颙心里沉甸甸的。正好有康熙的“口谕”,曹颙就想跑次广州。
魏信进京后,同十三阿哥见过。十三阿哥晓得他是曹颙倚重的臂膀,听了他生死未卜的消息也觉得沉重。
“魏五爷年岁不大,听说人是极仗义的。我在广州时,没少听人夸他。当年全泰在广州那几年,受了他不少照顾。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见了,好好谢谢他。”王鲁生闷闷的说道。
他也是海边人家,自然晓得海事艰险。
茫茫海上,船只但凡遇到意外,那才是求救无门,别无生天。
“你若离京,虽不是大事,皇阿玛那边也无法瞒的。总不好为这个说辞,就去广州。朋友之义固然重要,违背孝道却不是常理。你想好了说辞没有?”十三阿哥沉吟了一下,问道。
曹颙想了想,道:“自打广州开海关,这些年洋人每年从大清赚的银子,不可胜数。前些年招投标的南洋商道将要到期了,十六阿哥提过,想要从广州洋货那边下手,不仅要进口,还要加大出口量,看是否能同洋商争利。我过去,正好也可考察此事。”
十三阿哥闻言,并不赞同,道:“皇阿玛已将你从内务府调出来,你怎么又掺合内务府之事?小曹,你有治世之才,不当拘于内臣。”
曹颙闻言,不由苦笑。
这天子家臣同朝廷重臣,又什么区别?如今是封建帝王集权制的巅峰,家天下的时代。不过是官名不同,在帝王眼中,都是一样的。说不定,内务府家臣,比朝廷重臣更顺眼些。
“我还丁忧,又不是挂着差事,只是打着这个旗号,堂而皇之的去广州。说不得寻个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