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福彭不是寻常阿哥,他是平郡王府的嫡长子,只因没到年岁,没有正式请封世子。不管是王府,还是外人眼中,他都是平郡王府当仁不让的继承人。
这份“恩典”平郡王府不稀罕,却也只能受着。
康熙倒不是为了“质子”,毕竟皇权稳固,一个只有爵位、没有封的的宗王闹不出什么大乱子。他这样做,只是加深皇家同王府的联系,做两手准备,培养福彭这一任平郡王对皇室的忠心。
当年,福彭的祖父平悼郡王纳尔福康熙四十年薨时,纳尔苏还小,虽袭了父爵,但是也养在宫中,等到成亲时,才回到王府。
如同平郡王福晋私下里对长子说的,他在宫中,也是对父亲的保护。既在御前,也能减些小人对讷尔苏的诋毁。毕竟,讷尔苏远在西北,远离朝廷中枢。
不过,就算是肚子饿得“咕咕”叫,福彭脚步还是不紧不慢,走得甚稳。
身份所致,即便只是半大小子,凡事也要讲规矩、讲气度。更不要说,这宫里又是天下最势利的地方,要是有不当之处,失了身份,连太监宫女都要小瞧。
福彭晓得自己在宫里,代表着是平郡王府同父母的脸面,自然是半点不敢行差。
好不容易转了几个宫门,将要到阿哥所,就见迎面走来两人。前面那个穿着宝蓝色衣裳,笑眯眯的,正是住在他隔壁院子的皇孙阿哥弘明。
虽然弘明只比福彭大三岁,辈分却高一辈。
见他过来,福彭忙止住脚步,退到道侧,给他让路。
弘明却没有走过去,而是停住脚步,望了一眼吴世英怀里抱着的弓箭,笑着说道:“额娘使人来,叫咱们过去吃晚饭。赶巧遇到你,走吧,省得叫额娘久等。”
“二叔,侄儿才从校场回来,灰头土脸的,这般去给玛嬷请安也不恭敬。二叔先去,侄子回去稍作梳洗,随后就到。”福彭恭敬的回道。
弘明闻言,点了点头,道:“那你快点,今儿我随皇玛法出宫去了,有新鲜事儿要讲给你听。”
福彭恭敬应了,弘明拍了拍脑门,道:“对了,还遇到你舅舅了。都说曹额驸在上书房时骑射功夫是数得上的,赶明咱们找他比试去……”
弘明看似随意,福彭也跟着点头,一副憨实少年的模样。
待弘明走后,福彭才再次抬起脚,回阿哥所更衣。他的心里冷哼一声,这大半年来,十四福晋打着“照顾”的名义,没少叫弘明拉他过去。
这背后的目的,就算是福彭,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最令福彭心中生厌的是,十四福晋每次都要抬出平郡王福晋,说起两人的交情什么的。
那般做作的模样,令福彭见了生呕。
他家的老娘,才是真正的水晶心肝伶俐人儿。这样的人生下的儿子,岂是十四福晋几顿吃食、两句好话,就能收买的。
福彭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鄙视,心里明镜似的,这饭局也得应酬,不能得罪小人,尤其是得势的小人,这是母亲早在他记事后就教导过他的,他不敢忘。
只是,也要寻由子,这两日往十六阿哥同十七阿哥处也走两遭。省得落到不开眼的人眼中,就要将他列到“十四党”。
或许,十四福晋待他这么殷勤,也有这个用意。
连孩子都算计,真不要脸,福彭心中越发鄙视……
不管曹颙多不耐烦,既然康熙都“口谕”了,他这为人臣下的,总要给上头点面子。
次日一早,曹颙就带着曹方,往十三阿哥府来。
不晓得是不是昨日心绪波动太大的缘故,十三阿哥又病倒了。曹颙还寻思要不要让管家传话,就有内侍出来,请曹颙进内堂相见。
没等进屋子,就听到十三阿哥咳嗽声。
曹颙听了,不由有些迟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拿这些琐事扰十三阿哥的心神。
内侍隔门通禀道:“爷,曹额驸到了。”
“进吧。”十三阿哥说着。
曹颙跟着内侍进了屋子,就见十三福晋端着药碗从炕边的凳子上起身。
见她要避出去,十三阿哥道:“曹颙也不是外人,有什么可避的?”
这会儿功夫,曹颙已经上前两步,给十三阿哥同十三福晋见过礼。
十三阿哥挤出几分笑,道:“就算小曹不来,我也要使人寻你的。怠慢了,刚发了汗,实没力气换衣裳,就请你过来说话。”
曹颙仔细看了十三阿哥两眼,虽说面容有些乏,但是眼睛里添了生气,不再是旧日的绝望同凄凉。
不知道,是不是康熙对这儿子态度的改变,化解了十三阿哥的心结。
“是我的不是,心太急些,不该扰十三爷休息。”曹颙回道。
十三阿哥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道:“你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昨儿我允过王鲁生,说是他银子不凑手,我帮衬他一二。可是后来因粗布这个,占了我的银子,怕是我要食言了。真是羞愧,当时心急,忘了他那茬,如今是没脸见他。他差的那十万两银子,就得劳小曹费心。”
曹颙点头,道:“这些十三爷就别操心了,我都晓得。今儿过来,同十三爷说的不是这个,是那粗布的事儿。银行那边,不是要求十日内交清银子么?这银子可交,布匹却不能取出来,还当在内务府库房存着。要不然,三十万匹布,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妥当的地方。”
“三十万匹?怎么会这么多?”十三阿哥显然也是晓得生计的,听了诧异不已。
不过,他早年也在户部当过差,说话间脑子里已经转过来,苦笑道:“是积压的陈年旧布?也罢。按照我的本意,想全部孝敬给皇阿玛,给西北军添置新衣的。只是那样的话,落到有心人眼中,好像我在图谋什么。如今,我也是唬怕了胆子,只求平安罢了……”
十三福晋坐在边上,望向丈夫,满眼的心疼。
屋子里气氛有些压抑,曹颙道:“许是有些旧布,但当不全是,要不然四阿哥同十六阿哥也不会开出八万这个价。这已经比市价低,就算有些折损也不算什么。”
见曹颙如此关心这批布,十三阿哥有些意外,道:“小曹这是要帮我?难得你松快两年,还让你为这些费心,我可没那样厚脸皮。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人处理。吃穿用度,是百姓生活之本,就算会赔些,也不碍事。”
曹颙笑道:“十三爷这次猜错了,我确实是要帮十三爷,却不是自己勤快,而是奉了上谕……”
“上谕……”十三阿哥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睛越来越亮……
第856章 “冬日”
就在曹颙放心不下外甥时,平郡王福晋早已得了宫中的消息,晓得十四福晋“慈爱”有加,再次将儿子请过去用膳。
想着十四福晋同简亲王继福晋,同为完颜家嫡支贵女,但是一个是春花灿烂,一个却是人淡如菊。
就算是早年的交情,也不见简亲王福晋主动与人亲近;十四福晋,却是见人三分笑,有名的自来熟。
曹颙从十三阿哥府出来,就到姐姐这边,说的就是大外甥福彭在宫禁中的事儿。就算晓得这个外甥少年老成,到底是十二岁的孩子。若是有心人想要算计,也是防不胜防。
曹佳氏笑着说道:“这个,弟弟不用担心。”说着,用帕子捂着嘴巴笑道:“人多说外甥肖舅,果真不假。福彭不仅容貌像小弟三分,就是老成持重的性子也是一模一样。再说,宫里还有皇上在,旁人也翻不过天去。”
十四福晋的拉拢不足为惧,毕竟是在宫禁中,十四阿哥风头正劲,十四福晋就当夹着尾巴做人。她越是施恩晚辈,越是碍宫中贵人的眼,怕是得不偿失。
曹颙不放心的,不是十四福晋,是貌似天真活泼的十四阿哥嫡子弘明。
姐夫随着十四阿哥出征,虽是钦点,却也犯了四阿哥的忌讳。若是外甥在宫里,同十四阿哥嫡子弘明太亲近,落到四阿哥眼中,不是好事。
虽说同胞手足还有长生,但是长生年幼,像晚辈似的。曹佳氏心中,对曹颙这个弟弟也甚是依赖。
见提起福彭,她就想起一事,道:“那一家子,都带着小气。不说十四阿哥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就是十四福晋,也不是好的。上次去宫里请安,碰到她,她竟惦记起给福彭做媒。多可笑,巴巴的惦记将自己的堂侄女与人做妾。”
“堂侄女儿?”曹颙听了,有些诧异:“福彭才多大?再说,完颜家嫡支这一辈最大的是永庆,永庆的女儿……”
说到这里,曹颙想起永庆的长女元英是康熙四十八年出生,正同福彭年岁想当。
曹颙不由大怒,道:“虽说永庆出宗,丢了爵位同世袭佐领,到底是伯爵府嫡宗、福慧郡主嫡子,万没有嫡女为妾的道理。这个十四福晋真是……”
按说八旗贵女,都要参加三年一次的选秀,不得私自嫁娶。但是后宫主事的是宜德二妃,要是给平郡王长子指个侧夫人,还真是十四福晋一句话的事儿。
郡王长子侧夫人,虽有正式诰封的贵妾,但也是妾。真正的八旗勋爵嫡宗贵女,宁愿屈就,找个门第差些的女婿,也没有几个乐意让女儿居妾位的。当然,入宫为妃嫔另说。
曹佳氏冷哼一声,道:“她倒是好算计,我可还没糊涂。她以为堂兄丢了爵位,侄女就匹配不上她儿子,又耐不住老郡主求情,想要推到我们这边。她倒是忘了,这堂侄女还有亲姑母为亲王福晋,亲舅公为皇子近臣。我换是她,就应下这门亲事。既能在完颜兄妹前卖个好,还同傅尔丹搭上姻亲。到底是宅门妇人,眼皮子浅,看得不长远。”
说起这个,曹颙有些黯然。
早先不觉得什么,总以为凭着永庆的本事,就算不靠父祖余荫,也能熬出头来。数年过去,从永庆流放归来,到现下为了立功随军西征,已经七、八年。
当年凭着满腔义气为好友请命时,永庆肯定没有想到,他改变的,不只是自己的命运,还是妻儿老小的命运。
若没有当年的“叩阍”,永庆已经继承了伯爵府。元英为伯爵府嫡长女,十四福晋岂会将侄女视为烫手山芋?
伯爵府的嫡女,别说是拴婚郡王长子,就是指婚给皇子皇孙为正福晋也当地。
想到此处,想到故去的宁春,曹颙生出几分羞愧。
抚养左住兄弟,平素照拂永庆一家,让自己心安理得,何其卑劣。
明明被宁春视为至交的,不是永庆,而是他曹颙。但是在宁春一事上,他明哲保身,断送了前程的是永庆。
曹佳氏晓得弟弟同完颜永庆交好,以为他担心元英。道:“放心吧,离下次选秀还有两年,到时候说不定十四福晋早已忘了这茬。阿弥陀佛,说起选秀,倒是让人心生侥幸。天慧有这眼疾,也不算坏事,要不然由着宫里那些人算计,被指给哪个不省心的,还不若给我做媳妇。”
曹佳氏所出四子中,除了长子福彭外,还有福秀、福靖、福端三人。其中福秀比天慧大四岁,福靖与天慧同年。
早在天慧眼盲时,曹佳氏就提过,往后侄女若是舍不得外嫁,可以嫁给福秀或福靖;天慧眼疾好些后,王府嫡女早夭,曹佳氏将爱女之心都转到侄女身上,几个儿子都靠后。
她不只一次同弟弟说过联姻的意思,曹颙却是因血缘太近,实在担心,跟姐姐说出自己的顾虑。近亲结婚,遗祸后代。
曹佳氏打小手不离卷,也算是个小才女,这种说法却是头一次听说。
曹颙又不能举例说明,天慧的眼疾就有可能是“近亲”的缘故,只能托辞是西洋那边的说法。
孩子们还小,说这个也早,曹佳氏就没有刨根问底。毕竟这成亲也要看孩子的意思,若是孩子们感情真好,她相信弟弟也不会横生枝节。
十四福晋还不知道,她自诩为十四阿哥的贤内助,待福彭的满腔“慈爱”,不仅被福彭这个小鬼鄙视,还被曹家姊弟两个视为“愚蠢妇人”……
回到曹府,想起永庆出征,家中只有娇妻弱子,曹颙就同初瑜说了,从今年预备的年货中,单分一份出来,腊八前使给永庆宅子送去。
十六阿哥虽说得轻松,曹颙总不好真的等过了年出了正月再忙夏布的事儿。口谕也是天子的金口玉牙,要是怠慢了,什么时候落个逾旨的罪过,岂不冤枉。
等到十三阿哥使人送银子到内务府银行时,曹颙就使曹方跟着,将那批夏布清点。
三十万匹布,哪里是容易清点的?不过是走个过场,将那间装布的仓库换了十三阿哥府的封条,算是过手完毕,暂时安置在内务府仓库中。
曹方则是遵从曹颙的吩咐,取了十来匹不同的夏布做布样。
在从内务府仓库取回布样前,曹颙就使人从府中的库房取了几匹夏布来看。说起来,夏布不是棉布,是苎麻纺织的麻布。
纺织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