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祖两代人不肖说,对眼前这位君王可谓是忠心耿耿;就是自己个儿,出仕这十年,几经生死疲惫,也算是尽到了臣子本分。
康熙说着两句,就提及多年前的往事,还是孙太君在宫里当差的时候。神色之间,尽是缅怀之意。
曹颙同十六阿哥两个,只能静静听着,不晓得康熙用意。
康熙说了几句,停了半晌,像是陷入了冥想。
曹颙与十六阿哥两个对视一眼,也不敢打扰他,只能安静等待。
过了半晌,康熙才缓和过神来,有些意兴阑珊,挥挥手叫曹颙同十六阿哥两个跪安。
从御前下来,曹颙倒是有些疑惑了,低声问道:“十六爷,皇上传我何事?”
“像是袭爵之事,姨父去世已经半载,袭爵的旨意也该下了。”十六阿哥稍加思量,道:“按照规矩,该降袭的,但是皇阿玛素来看重孚若,原级袭封也是有的。只是你之前的爵位是恩封,不是功封,难以并袭,许是要收回了。”
子也好,伯也好,曹颙都没有放在心上。
就听十六阿哥又道:“皇阿玛如今精神头比过去好许多,只是言谈之中甚是念旧。偏生二月里又没了几个老臣,皇阿玛面上没说什么,心里也不自在。”
曹颙听了,想起玛尔汉。
玛尔汉二月中旬没的,不过老人家高寿,活到八十多,也算是喜丧。
兆佳氏没有随同李氏一同来温泉,就是因为要等着给老尚书烧“五七”。
十六阿哥说完,觉得气氛不对,摇了摇头,道:“瞧我,就说这些没用的。瞧着你在庄子的日子过得倒自在,十七弟听说你到昌平了,也寻思到昌平小住。”
“有些日子没见十七爷,十七爷的病养的如何了?”曹颙问道。
十六阿哥挑了挑眉,道:“多是心病罢了,勤嫔娘娘封嫔,他心里已经踏实许多。年前还得了几个秀女,只是他的性子,不是贪色的,听说只是晾着。何苦来哉,虽说显得夫妻情深,但是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到处受脸色的还是十七福晋。”
诸位皇子阿哥中,夫妻感情出了名的琴瑟相合的,有十三阿哥夫妇同十七阿哥夫妇。十三阿哥的儿女中,半数是嫡出,嫡子就三个,可见夫妻恩爱。
十七阿哥则没有纳侧室通房,只守着十七福晋一个。两人成亲好几年,始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换做其他皇子,早有人开始过问。因十七阿哥这几年一直病着,所以也没有人管这回事儿。
这次选秀,赐下秀女,不知是宫妃的主意,还是康熙的“恩典”。
在曹颙的认知中,康熙是最看不惯女子专宠的。毕竟身为爱新觉罗的子孙,繁衍子嗣也是诸位皇子的份内职责。早年的八福晋,就因拦着八阿哥纳妾的缘故,受过康熙的训斥。
不知是十七福晋性子绵和的缘故,还是十七阿哥在皇子中向来是不打眼之人,倒是没有人将“嫉妒”恶名冠到十七福晋头上。
行宫,王嫔处。
王嫔招呼李氏同初瑜坐下,使宫人送上行宫里新制的玫瑰饼。自打曹寅过世,她心中一直惦记李氏这个表姐,只是身份所限,轻易也没有机会见面。
“还是要放宽心,省得孩子们跟着担心。表姐是有福气之人,儿子媳妇又孝顺,多少人羡慕呢。”王嫔对李氏说道。
“谢谢娘娘关怀,已经好多了,只是有时候不适应,总觉得我们老爷还在。待到晚上,屋子里空荡荡的,才晓得我们老爷已经去了。”李氏提及亡夫,心中不免感伤,强力克制着,仍是红了眼圈。
王嫔见状,也跟着难受,道:“都是我的不是,还偏生说起这个,勾的表姐伤怀。”
李氏说完,心中已经后悔。她晓得王嫔是好意宽慰,自己再难受下去,倒是辜负了她的好心,就岔开话道:“近些日子已经好了,娘家侄孙女进京待嫁,叫我留在身边,倒是添了几分热闹。本应带她来给娘娘请安,但她没有品级,也不好随意带进宫来。”
“侄孙女?孙氏所出的大姐儿?四十四年随着皇上南巡时,驻在苏州织造府,我还见过她。当时才是几岁的奶娃娃,刚会叫人。这一转眼,就到了出嫁的时候。”王嫔说起,亦是觉得唏嘘。
提及南巡往事,李氏也想起一事儿来。
康熙四十四年,是皇上第五次南巡,江宁织造府也接驾来着。
那年春天,丈夫奉命校刊《全唐诗》成,因这个还格外得了赏赐。丈夫对赏赐并不上心,拿着新刊印好的书,爱不释手,跟李氏还念叨了两回,说是总算没有白来江南这些年,算是为天下士林尽些心力。
李氏心里想着,嘴里跟着说道:“是啊,已经是大姑娘了。性子贞静,倒是像极了她母亲,是个不错的孩子。女婿家的门第也是一等一的,是汉军镶黄旗的范学士府。”
王嫔笑着听了,道:“她是嫡长孙女,这亲事大表哥指定是千挑万选下来。”说话间,她唤了个宫女,低声吩咐了两句。
少一时,那宫女捧了两大一小三个匣子进来。
两个大的匣子打开来,一个里面装了金镶玉的如意,一个里面装着套掐丝金首饰,一只项圈,一对步摇,一对镯子,一对葫芦样式的耳坠子。
“我也是做姑祖母的,总要给孩子添些妆卤。也没什么稀罕物儿,都是外头孝敬的,甚是粗鄙,表姐帮我带给大姐儿吧。”王嫔说道。
见王嫔有赏赐下来,李氏同初瑜两个少不得起身代李含玉谢过。
王嫔亲自扶起李氏,又叫初瑜起了,笑着对她说道:“年前外头进来不少礼,最合我心意的,就是你们府送来的,都是你预备的吧?我还没有谢过你。这宫里的东西,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多,寻常的我也好不意思送你。听说你们小两口给你们小格格预备红宝石做嫁妆,赶巧我年前得了一匣子好的,心里记得你们,特意留着。”说话间,她从宫女手中接过那个小匣子,递到初瑜手中。
初瑜少不得再次谢过,王嫔已经拉着李氏说起李家为李含玉预备的嫁妆,又说起李煦填房夫人王氏的诰命。
自打李煦发妻韩氏过世,李煦就扶了二房王氏为填房夫人。但是至今,并没有向朝廷请正式诰封。这位王氏夫人,是王嫔的堂姐,对王嫔还有几年的抚育之恩,所以王嫔专程问起此事。
因相隔的远,对于李煦家事,李氏这边也不知晓详情。她的心里,是亲近已故的韩氏的。韩氏生前,同王氏两个明争暗斗了半辈子,就算是在地下,也未必愿意看着王氏占了自己个儿的位置。
不知是李煦顾念发妻情分,还是没有将王氏放在心上,事情就含糊下来。
王嫔只是一提,毕竟李煦在苏州当差多年,只是守成之臣,没有立什么了不得的功绩,没有专程为填房夫人请诰封许是有所顾忌。
难得见李氏一次,王嫔娘娘怎么会让她来去匆匆,早已吩咐预备膳食,留李氏婆媳用饭。
曹颙那边,得了王嫔使人传话,晓得妻母要用饭后出宫,就随着十六阿哥到他行宫中的住处用了膳食。
因路程较远,饭后,王嫔娘娘也不好多耽搁,使人送李氏婆媳出来。
十六阿哥亲自将众人送出行宫,看着曹家众人车马远去,才转回到行宫里,去几位当值的学士身边打探去了。
果不其然,曹颙承爵的旨意已经拟了,就是还没有明发。没有减等,恩赏原级承袭,曹颙以后就是二等伯了。
却说曹家一行人,直到黄昏时分,才回到庄子。
李含玉虽晓得有位表姑祖母在宫里为嫔,今儿堂姑祖母同表婶也是去给那位嫔娘娘请安,却没想到还有自己的赏赐。
因说是添妆,她立时羞红的脸,对于那如意同首饰看也不敢看,就使奶娘收起来。
这般小女儿态,看得李氏感慨万千,想起自己当年出嫁之前,添加妆的人也是不少,有些根本是自己没有听过名号的,当时自己也是心里好奇得紧,在人前也是羞红了脸,看也不敢看上一眼。
曹颙正式收到承爵的旨意,已经是三日后。
京城那边的亲朋故旧也得了消息,有直接送礼到曹府道贺的,有打发人往汤泉庄子请安的,关系好的,还有借着休沐之时,专程到昌平探望曹颙的。
一时之间,曹家倒是热闹许多……
第810章 冰山
这边曹颙袭爵没多久,就到了曹颀娶妻的日子。
他的婚期本是定在年前,因赶上曹寅去世,才拖延到三月间。曹颙这边带着孝,不好正日子上门,他就提前几日回城一趟,亲自过府送礼道贺。
在去年曹家迁坟后,曹颀也终于明白曹家父子的意思。只是他对待曹寅向来恭敬,过后也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就是曹寅丧期,他也到曹府多日,尽到一族侄之责,婚期也因此拖延下来。
他卖这份人情给曹颙,曹颙人前就不好失礼。
毕竟,古人眼中,宗族之间的事是说不清的。知道的,晓得是祖上的恩怨,江宁这支同丰润本家关系不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宁这支富贵了,不认老家族人。
因此,曹颙面子上也要到了,省得外人说嘴。
曹颙已经承爵,就是超品的伯爷了。曹颀从没看轻过这个表弟,见他到访,也认真接待。只是言谈之间,多了几分客套,少了亲近。
曹颙穿着身灰色素服,脚下穿着青色布鞋,头上带着青色帽子。虽说孝中装扮,但是平添几分儒雅,看着不像是显贵,而像个书生。
曹颀亲事在即,虽是续娶,但是因对方也算名门,所以规矩半点没减。有不少内务府当差的同僚,来曹颀这边帮衬,见到曹颙,也没有几个认出的。
待听说那位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人,就是曹颀那个曾任内务府总管的族弟,众人皆是乍舌不已。别的不说,委实太年轻些。
曹颙不过走个过场,意思到了,使得人挑不出错处就得。
在城外住了半月,这回到城中,曹颙倒是有些无所事事。因定好明日回庄子,剩下的半日功夫找点什么事儿做?
想到方种公使人带信,说是过些日子想要带女儿回乡,曹颙就策马往金鱼胡同去。
方七娘没有随同曹府众人往昌平庄子去,年后就同父亲方种公住在十三阿哥府。她已经不是当年的黄毛丫头,已经是十五、六的大姑娘。方种公有回乡之意,也是因女儿的亲事,想着回家乡为女儿物色合适的夫婿。
京城虽好,始终不是家乡。
十三阿哥府的门房,都是认识曹颙的,见他来了,往里传话的传话,上来请安见礼的请安见礼。
待曹颙被引到客厅,十三阿哥也大踏步从内院出来。
他打量曹颙两眼,点点头道:“山居大半月,瞧着你气色好许多,我都羡慕了。”
曹颙这边,忙躬身见过。十三阿哥摆摆手,叫他起身,两人宾主落座。
“是为方太医来的?自打他使人往你那边送信,我估摸你就该过来了。”十三阿哥道:“只是今儿不赶巧儿,尚书府那边因料理丧事,有几位女眷熬不住,方太医带着七娘过去问诊了。”
“定了船只没有?”曹颙问道:“他们父女在京多年,对我们家也算颇有恩惠,不好就这样让他们出京,总要尽些心意。”
“托了十六弟,刚好内务府下个月初八有船南下杭州。等到了杭州,就要换陆路。”十三阿哥回道:“我们福晋也是这个意思,想要好生酬谢方太医。方太医到我们府虽不到两年,但是除了我的宿疾调养得好些不说,还照看我们府的几个小阿哥。”
曹颙想起七娘这几年在曹府长大,是个好强聪敏的小姑娘,同魏黑、香草相处得也好。魏黑夫妻两个还不晓得七娘要回乡,要是知道,指定也舍不得。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管家来报,道是伊都立来了。
十三阿哥闻言,忙使人请到客厅。
伊都立因玛尔汉的丧事,也是一身素服,进来见过十三阿哥,就对曹颙道:“孚若,我追了你一路,想要见你一面,却是不容易。”
原来,他在兆佳府那边帮衬料理岳父后事,听到来吊祭的同僚提及曹颙去曹颀家了,他便出了兆佳府,往曹颀家去,却是扑了个空。他接着往曹府去,曹颙还没有回去。
曹颙平素往来的人家有数,伊都立时抱着蒙蒙的心理来十三阿哥府的,还好碰了个正着。
见伊都立额头有汗出来,曹颙有些意外,道:“大人寻我有事儿?”
伊都立点点头,道:“原想起哪日休沐去昌平寻你的,既是你今儿回京,那就今儿同你说。”
十三阿哥见他没有避讳之意,也就坐听了。
原来,他寻曹颙是为了内务府的差事。当年招投标的商道,今年开始陆续到期,接下来如何操作,内务府众人拿不定主意。有想将商道收回内务府,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