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五月,曹家上下就都围着梧桐苑转。曹颙也是早出早归,全部心思都放在闺女身上。
始终没敢引得初瑜见太阳,就是偶尔出屋子,也是在日落之后。
虽说曹家没有声张,但是天慧眼疾治愈的消息,还是慢慢传开。平郡王福晋、淳郡王福晋,都使人送了补品过来。曹颍与曹颐还专程归省,回娘家看侄女。
曹府上下人等,都是为这个好消息好戏不已。
实际上,天慧的眼睛仍是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看东西那么清晰。按照后世的说法,是“近视”、“弱视”,目力所及的范围不过丈余;按照古时的说法,就是“目力弱”。
另外因长期没有视物的关系,使得她眼睛及其容易疲惫。坚持不了多久,就开始眼睛酸涩。
虽说美中不足,但是已经比过去强出好多。在仔细咨询过初瑜后,方种公给天慧的眼疾找到了原因。是因怀孕时,身子里积了热毒,殃及了胎儿的眼睛。
这个结论,使得初瑜自责不已,却听得曹颙浮想翩翩。
难道自己这些年担心的都是假的,并没有因在近亲的原因,殃及到孩子身上?
若是那样的话,那以后初瑜有孩子了,是不是就不用担心悲剧重演?
曹颙想到此处,忙摇摇头。人心就是如此,欲壑难填,总是期盼太多。
五月中旬,就在天慧眼疾治愈传开没几日,就开始有各种人登门造访,想要寻找着那位将曹家天盲小姐治愈的“神医”。
虽说有句话,叫“医者父母心”,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准则。
方种公是不愿阿附权贵的性子,所以这些年,才选择带着女儿四处漂流。是为了偿还方百魁与曹颙恩情,才先后为方家与曹家尽力的。
对于求医的人和贴子,方种公一个未见,一张未接。
随着消息越传越广,往曹府递拜帖,甚至登门拜访的人越来越多。连太医院的太医,都坐不住了,运用各种手段,想着是否能曹家搭上关系,与“神医”切磋医术。
方种公已经萌生去意,京城虽好,到底不是他喜欢。只是因天慧的眼睛还得调理,所以他暂时无法离开。
方七娘练功越发刻苦,寻了机会,就同曹甲、曹乙两个“交流”。不仅如此,在妞妞回来后,七娘竟在每日练功之余,还教授妞妞拳脚功夫。
后来天佑与恒生他们几个小的,也生出兴趣,跟着有模有样的学起来。
她心中已经晓得,父亲要走了。父女二人,自然相依为命,自己做女儿的,也当孝敬父亲。
芳草有了养子,精神越来越好,整日里就抱着孩子,教他说话。不过,她也没有冷落七娘,给她亲手缝了两套新衣服。
到了五月底,天慧的眼睛不用蒙青纱了。方种公向曹颙辞行,要带着女儿先去寻寻王莺,而后就携女回乡。
曹颙舍不得古灵精怪的七娘,也舍不得好身手的方种公。但是,这是方种公的选择,曹颙不愿算计那个头发花白大半的小老头,要不然就成了恩将仇报。
只是到底是曹家恩人,也不能就这样放出门。
曹颙让人准备了最舒适马车,又从曹家选了个妥当的车夫,又使曹方寻了两个小厮。
曹寅与李氏那边,听说方大夫要还乡,实是意外得紧。看着之前的待遇,还有女儿在府中,他们都以为儿子从何处笼络来的高人。
如今才晓得是误会,他们预备了不少谢礼,算是报答他将天慧的眼疾治好。
离别愁绪生,众人脸上都失了欢喜。
却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没等方种公出京,有乾清宫侍卫捧着圣旨来“传召”。
方种公“神医”的大名,已经传到御前。刚好太后她老人,这些年也为眼疾困扰。所以,康熙就使人带了圣旨,到京城“请”人来了。
事到如今,要是不承旨的话,谁不担待不了皇帝的怒火。
六月初二,方种公留着两位传旨的侍卫,一同离京,前往热河避暑山庄。七娘想要同往,被方种公留下了。她性子跳,万一不小心闯祸了,怎么办?
曹颙听说是给太后看病,心里就多有不安,太后是康熙末年去世的,具体是哪年不确定,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因为,他多嘱咐了方种公好几句,劝他不要轻易下方子。否则,要是有什么不妥当,说不定就要被戴个了不起的大帽子。
天慧从最初的畏惧,慢慢的恢复了过去的性子,只是对父母的记恨颇深,看到他们、或者听到他们的声音,就要小脸寒上半日。
不管天佑与恒生怎么哄,都不好用。
曹颙与初瑜有些无奈,但是现下有顾忌,也不好强她……
一片欢喜祥和中,曹颙却得了一个坏消息。河南府发生民变,被派下去当差的曹项失踪了……
第757章 反常(上)
从京城到热河这一路,方种公想了很多。
他心里晓得,临出京前,曹颙嘱咐再三的话,都是为了他好。太后是什么人?是国母,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他不过是个民间大夫,要是开的方子有什么不妥当什么的,不止是杀头的罪过,怕还要殃及到七娘身上。
想到这点,方种公开始决定藏拙。左右太后的病,有太医院的御医在,到了热河,以那些御医为马首就是。
这样想着,他才觉得心安。
心中多少有些好奇,却不是对尊贵的帝后,而是太医院的那些太医。能在太医院供职的,多是出自杏林世家,有的能追溯到前朝。
方种公早年行迹只在福建,对于闽中南的几家名医世家,也有关系往来。到了京城,才晓得之前的眼界之小。
就算这次机缘巧合,治好了天慧的眼疾,他也不敢生狂妄之心。
活过了甲子,就会知道,天下之大,大于自己的想象;世上奇人,有的是高山一般。
然而,到了热河,事情并不是方种公所想那般。
他被带进园子,但是却没有被带到太后宫,而是被安置院落的偏房。
从到了第一日起,他这边就开始来了“病患”。从病患的穿着看,真真是五花八门,有的是侍卫、有的是杂役、有的是官员,还有说话声音怪异、身上带着尿骚味的阉人。
带他来的侍卫已经出去,门口又多了两个侍卫。屋子里来了个十来岁的小童,低眉顺眼,是帮方种公磨墨的。
还是那句话,“医者父母心”,等方种公觉得不对时,他已经看了十来个病人,开了十来张方子,还给其中几个用了金针术。
等到“病患”都被抬走了,他坐在椅子上,开始寻思起来。莫非是那个侍卫传错了旨意,不是召他给太后看病,而是因为这热河行宫里的太医人手不足,才将他提溜过来充数。
方种公原只觉得这小童长得太秀气些,待给太监诊病后,才明白过来,这个小童是个小太监。
他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一路上车马劳乏的到了热河,就忙活这半日,只觉得身体酸痛,口干舌燥。
这时,就见那个小太监捧了茶盘进来,给方种公倒了盏茶,送到他面前。
方种公瞅了眼这个小太监,看着比七娘还小些,也就十一、二。他心里叹息一声,想问问这小太监,自己在何处,什么的。那个小太监撂下茶盘,低着头疾步出去。
从行宫门口,到这处小院,方种公见识了什么叫皇家气派。
就是他如今待着的这偏房,也比闽南财主家的正房宽敞亮堂。
到底是存了畏惧之心,方种公喝了茶后,不敢妄动,也不敢再生探问之心,只好静坐着,等着皇家的安排……
避暑山庄,东南角,太医院官署。
几位太医的脸色都不好看,京城到热河并不远。曹家并不是寻常人家,曹家长孙女是淳王府的外孙女,是今上的曾外孙女。
早在半月前,他们就听到消息,晓得京城来了个“神医”,将如瑞郡主与曹颙患有眼疾的女儿治好了。
有好奇这个大夫用什么方子的,还有好奇曹家淘换了什么稀世好药的,就是没有人承认有什么“神医”。
扯,要是出来个人,就是“神医”,那他们这些生于名医世家,先祖都在皇家供职的老家伙是什么?
或许曹家那小丫头就是眼障,前面看的都是庸医,没看出来罢了。
听说,圣旨钦点那人来热河,为太后请脉,这随扈太医等着看热闹的不少。
不过是乡下来的土包子,连礼仪都未必周全,会请什么脉?他们在太医院供职久了,已经将“规矩”放在医术前。
现下,他们却是笑不出。
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二十多张方子,一半是他们开的,一半是方种公开的。
太医院中的太医,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医术最好,最有资历的,就是帝后专用,其次是后宫嫔妃与皇子皇女,随后的才是出入官宦与宗室家的,剩下的就是比外头的大夫强些。
今日,却是乾清宫总管太监魏珠传了皇上口谕,命几位医术最好、平素负责为皇上与太后请脉的几位老太医为十二个病患开方子。
圣心难测,圣意不可违。
他们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为这些人开了方子。他们不知道,这些病患从他们这边抬走,就转到他们不远处的一个院子,由他们口中的那个“土包子”又诊了一遍。
而后,两边的方子都摆过来了。魏大总管也亲自到了,还是皇上口谕,问这些太医两处方子的差别好坏。
有几个方子,是常见病的,那人开的方子与太医院差不多;病情有些复杂的,两处的方子,也就有了差别。
就算心里不服气,这些太医也不敢昧着良心,说方种公的方子有问题,但也不会承认比他们开的方子高明。
魏珠站在哪里,见这些老太医脸色儿都不好看,心中只觉得好笑。
用个词儿来说,叫什么来着?对,井底之蛙。
曹爷寻到的人,能是普通人?曹爷家的小格格,魏珠无缘得见,但是想着父母的容貌,那指定是错不了的,肯定是可人疼的孩子。借着曹爷的寿辰,也该给这位小格格,预备份礼物才好。
等魏珠将有用的、没用的都想过的,还不见这些太医说话,他就将脸耷拉下来,不阴不阳的道:“各位大人,皇上还等着,可不好太耽搁。”
一时间,众人都望向一人,就是御前最当用的徐姓太医。
那徐太医没法子,硬着头皮回道:“魏总管,这也方子还算妥当。”
“‘还算妥当’?”魏珠是人精子,自然晓得皇上想听的不是这含含糊糊的话。他扫了徐太医一眼,道:“徐大人,请据帖上奏,皇上想听得是详情。到底能不能送到太后宫给太后请脉,还要御口定夺。”
听了魏珠的话,这些太医都是心中有数。看来,是皇上想用那个姓方的为太后请脉,但是又不放心他医术,所以才先来这么一出。
这徐太医在御前当差多年,多少晓得些皇上的脾气,最是孝顺,对太后那真是没话说;再者,就是圣心难测,这几年越发喜怒无常。
就算心中有妒意,轮到他落笔,他也不敢有丝毫怠慢。那十二张方子,哪几张用药激进些,哪几张较好,哪几张平平,他都做了详尽说明。其他的,一个字也没有多写。
至于方种公医术高低,有没有资格为太后请脉,那是皇帝需要定夺的,不用他多话。
魏珠不识字,不晓得徐太医写什么,但是见他洋洋洒洒一大篇,点了点头,拿着折子回去复命去了。
康熙博览群书,对于医书也有涉猎。
看了徐太医的折子,再对比两下地方子,他心中有数。那几张所谓“平平”的,不过是因为开的是寻常的药,药效不如好药快。这也正常,毕竟这方种公之前在民间,为百姓治病的时候多,不可能开什么名贵药材。
剩下的方子,却是比太医院的方子高明。
太医院的方子求稳,有的时候真的熬人,未必有外头的方子好。
康熙放下徐太医的折子,看来这个方种公却是有两下子。
“打发个人过去,教教他规矩,明儿到太后宫请脉。”康熙稍加思量,对魏珠道。
“嗻!”魏珠应了,低着头退了出去,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就算皇上再孝顺,将天下最好的大夫寻来,又有什么用?太后她老人家是老了,将八十的人了,三天两头不舒坦,也是有的。
就算是贵为国母,也免不了俗人的生老病死。
方种公这边,待有人来教导自己规矩,也明白过来,之前的那些看来是给试手的。
他心中愤愤,却也没法子。他虽是随性之人,也晓得天家威严,不可冒犯,只能默默不语的跟着人学习宫里请安、请脉的规矩。
今年随扈的皇子阿哥多,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等人在这边都有修了园子,少不得往来应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