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厨娘们见过,却没有做过,看着曹颙,等着示下。
只当是“忆苦思甜”了,曹颙“咳”了一声,道:“米用来闷干饭吧,面用来做窝头。咸菜水洗后切丝……”
曹颙说完,就听有个厨娘小声道:“大爷,这咸菜里有蛆……”
曹颙上前见了,那倒出来的半盆烂咸菜上涌动的,不是蛆,是什么?
曹颙不禁退后一步,道:“咸菜,焯水切丝……对了,那个,要挑干净点……”
虽说饭菜还没好,但是曹颙已经没有丁点儿食欲。
不过,既然要让小家伙们“忆苦思甜”,就不能粗粮细吃,要不然儿子们估计要当成新点心了……
第664章 九子粽
那两坛子烂咸菜,最终还是没有走上餐桌。
别的还好说,要是吃出毛病来,不是得不偿失?
看着厨娘们脸色儿都绿了的模样,曹颙还是让她们将这两坛子咸菜扔了,换了厨房这边腌制的芥菜疙瘩。
曹颙还不忘嘱咐她们一句,不要像寻常似的,切了细丝,拌了香油什么的;就清水洗过,切成手指粗的条。
虽说将到饭时,厨房里有些灶台已经用上的,但是难得曹颙亲自来一次厨房,众人也都奉承巴结的,麻利的遵了吩咐,洗米的洗米,和面的和面。
乌恩因那两坛子咸菜没有买好,心里忐忑的,低着头,站在曹颙跟前,不晓得该如何请罪。
曹颙见了,笑着对她说道:“差事完成的不错,这咸菜的事怪不得你……这酱菜本来就容易长东西。我记得有一年府里,好像就因雨水的缘故,坏过几缸酱菜。”
乌恩还是有些羞愧,低着头道:“应该翻翻看看的,在府里享了几年福,奴婢也要成不知柴米油盐的废人了。”
她是巴林郡王府的女奴,康熙四十八年到曹家时,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如今这一转眼,也是十七、八了。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
曹颙道:“听紫晶说,你算盘打得不错,记账也利索,这已经是比别人强出太多。”
想起母亲进宫,曹颙问道:“对了,太太蒙语学得怎么样了?”
“就是请安那些话,这次去时太太还为难,想要带奴婢过去,又不合规矩。”乌恩说道。
热河行宫,西峪,松鹤清樾。
太后看着凳子上坐着的李氏,拉着她的手,脸上笑眯眯的,看着倒是比在宫里时欢快。
老人家半晌才说一句蒙语,叫宫里当差的嬷嬷翻成汉话给李氏听。尽管如此,李氏仍是能感觉她的慈爱之心。
虽不晓得太后因何对自己个儿另眼相待,但是李氏将心比心,对太后也就真心亲近,当成是亲长般恭敬。
除了亲手做绣屏给太后庆生之外,李氏还亲手缝了中衣给太后。虽说不如宫里的精致,但是选的也是软软乎乎的细棉料子,摸着极是舒服。
这次进宫请安,李氏就带了一套来孝敬。
太后见了,十分欢喜,接过来摩挲着,脸上慈祥得很。
那套请安见礼完毕,太后拉着李氏,话起家常来。
例如她是不是头一遭到塞外啊,觉得凉快不凉快。儿子媳妇孝顺不孝顺,云云。
李氏听了,都仔细答了,偶尔掺一句简单的蒙语,引得太后越发欢快。
太后的话里,开始提及科尔沁,像是回忆起旧事。
宜妃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面上陪着笑,已经是如坐针毡,生怕太后一高兴,说出什么要不得的事儿,入了自己的耳朵,给自己招灾。
趁着太后住嘴的空档,宜妃笑着用蒙语说道:“太后,难得曹夫人进宫一趟,要不咱们留留客,臣妾这就去预备晚上的膳桌如何?还要厚着脸皮,请太后您老人家也赏臣妾吃一口。”
李氏虽不晓得宜妃在说什么,但是见她边说边看着自己,心里也颇有不安。
随扈妃嫔中,以宜妃身份最尊。在京城女眷口中,这位娘娘又是个厉害的,使得李氏有些怕。
太后正想同李氏多唠唠科尔沁,听了宜妃的提议,正合心意,笑着让她去了。
王嫔与熙贵人原本在宜妃身边侍立,见她出去,也对太后俯了俯身子,跟着出去。
出了太后宫,宜妃才转过身来,对王嫔与熙贵人笑着说道:“曹夫人看着很柔顺,两位妹妹不是曹夫人的亲戚么,想来平素往来也亲近?”
不晓得她是何用意,王嫔与熙贵人陈氏一时不晓得如何应答。
宜妃晓得她们两个是谨小慎微的,皱眉摇摇头,转身先走了。
熙贵人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娘娘,莫不是宜妃娘娘同表舅母有什么嫌隙么?宜妃娘娘,好似不如平素从容。”
“谁晓得呢,不干咱们的干系,还是少问两句吧。”王嫔说道。
“是,妹妹晓得了。看着二十阿哥随扈,妹妹便觉得有指望。只要胤禧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妹妹也就不白在宫里苦熬这一回了。”熙贵人带着几分叹息,说道。
说起来,她就是进宫那一年承过宠,往后三、五个月见不到皇帝一面。
只是这后宫女子,有几个能随心的?
王嫔低声道:“这些话,妹妹往后还是烂在心里吧。凡事想开些,到底有个阿哥傍身,比起别的人已是强出太多。”
熙贵人应了,同王嫔结伴而去。
宜妃既在太后面前夸了海口,自然也格外卖力些,给膳房那边定了个菜单。
除了半数是太后喜欢的,还有几道菜是蒙古风味儿的,还有几道是淮扬风味儿的。饽饽席上也添了几品奶食,几品南点,还有茉莉酒与果子酒,看着体面不说,也能感觉是用心布置的。
看着离开膳还有一会儿功夫,宜妃重新梳洗,坐在梳妆台前,重新上妆。
进宫四十来年,已经年过五十,但是因保养妥当,她瞧着还像四十来许。
原还有些自得,但是想想李氏四十多岁产子,宜妃也生出几分艳羡来。
她对着镜子,坐了一会儿,打发个内侍去太后宫探问,瞧皇上有没有过去。
少一时,那内侍回来禀告,皇上至太后宫请安,还没有出来。
“果不其然。”宜妃心里暗道,并没有立时起身往太后宫去。她虽自诩聪明。但是也从来不敢在康熙面前卖弄。她怕自己有失态之处,引得康熙多心,便叫人再去打探。
过了一刻钟,才有消息回来,康熙已经从太后宫起驾,回四知书屋。
宜妃松了口气,又隐隐的有些失望,她也几日没见到康熙了……
宜妃心里揣测的没错,康熙确实是听说李氏进宫,才装作给太后请安,来与其来场“偶遇”的。
待真见了李氏那刻,康熙反而无话可说。想着曹颙数日前昏厥在四知书屋外,他的心里终于生出几分愧意。
李氏低着头,哪里会想到皇上心里会想这么多。
身为外命妇,在太后与后妃面前,她还敢应答两句;见了皇上,除了跪下请安,便只有低眉顺眼待着的份。
太后见康熙来了,话里话外同他提的也是科尔沁。除了怀念故乡外,也是心里有些酸涩。李氏这边,丝毫不晓得自己的身世,不晓得她的身上也流着科尔沁的血脉。
太后这几年身子不见好,她已经跟康熙念叨了好几回,看如何补偿补偿李氏。
既不失朝廷的脸面,也不委屈了李氏,使得太后到了地下,也能跟太皇太后她们交代。
一时半会儿,哪好那么如意。
身为包衣出身的臣子,曹寅在没有立军功的情况下,升到伯已经是天大的体面;曹颙年纪轻轻的,就在显位,也不好随意加恩。
太后活了一辈子,除了先皇在位时忍气吞声,当了太后之后,向来随心。
见康熙这边迟迟没动静,她便用曹颙的方式来厚待李氏,那就是得了机会便赏赐。各色宝石首饰、古董花瓶、名贵衣料,五花八门,都是好东西。
今日也是如此,太后已经叫人预备了好几套头面首饰。
等康熙起驾出去,太后就使人将个一尺来高的首饰匣子抱来,推到李氏身边,笑眯眯的说:“这些哀家搁着也是搁着,你拿去给媳妇与孙媳妇吧。”
她用蒙语说完,就有老嬷嬷翻成汉话,讲给李氏。
宫里的赏赐,这几年李氏拿得有些手软。每次再三推脱,太后这边还是非给不可。
饶是如此,李氏也不敢生贪婪之心,忙起身辞谢。
太后却不许她不收,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串。
那身边侍立的嬷嬷听完,笑着对李氏道:“曹夫人,太后叫您收着呢。说您不拿着,也会使人送到贵府的。是太后的一点心意,太后她老人家喜欢您的针线活呢。说了,要是您觉得这些首饰贵重,日后就多往宫里请几次安,多做两套针线活,太后她老人家就欢喜了。”
话说到这个的步,李氏只好谢恩收下。
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就听有内侍进来禀告,道是宜妃娘娘到了。
太后点头叫传,宜妃才笑着走进来,用蒙语道:“太后,膳食臣妾已经预备妥当,您看何时传膳?”
太后笑着看了李氏一眼,吩咐宜妃传膳……
曹家别院,东院,上房。
曹颙夫妻两个已经得了消息,晓得李氏被太后留在宫里,要晚饭后才回;曹寅那边,也使人回来报信,因他忙着祈雨之事,不回来用饭了,叫人送食盒过去。
初瑜瞧着炕桌上摆着的米饭与黑饽饽,还有半碟子芥菜条,笑着问道:“额驸去厨房半晌,就是拾掇这些个去了?”
曹颙笑着点点头,脸上带了几分得意,道:“今天晚饭,阖府上下,都会吃得香甜的。”
方才从厨房出来时,几个厨娘还特意问道,是不是上下都要送这个窝头与饭。
曹颙已经在厨房看过,最次的也是白米白面。难得做一回这个,自然吩咐人人送到,只当是正餐前的点心饽饽。
见丈夫带着些许得意,说起晚饭吃食,初瑜带了几分不解。
曹颙已经洗了手,盘腿上炕,拿了个麦麸子面做的窝头,看了几眼,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难以下咽。
说不出什么感觉,像是木头渣滓,又不如木头渣滓松软。闻着有麦子味儿,吃到嘴里,却是另有不同。
曹颙脸色发僵,还是咀嚼着将嘴里那口咽下。
初瑜见丈夫神色怪异,再看看这卖相“奇特”的饭食,生出几分好奇来,拿了一个饽饽,掰下一口,也往嘴里送。
曹颙忙伸出胳膊拦住,道:“你还喝着药呢,过些日子再尝吧。”
初瑜伸出手指,商量道:“额驸,就吃一口,要不然额驸同儿子们都吃了,我还不晓得什么味道。”
曹颙见了,点点头,道:“那就吃一口窝头,米饭你就别想了。这个是整出来让孩子们看看闻闻的,吃一两口许是没事,要是真吃一碗半碗的,不是寻常的肠胃能消受得了的。”
听丈夫说完,初瑜笑着将那块掰下的窝头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仔细咀嚼着,脸色也有些古怪。
吃完,她抬起头来,对曹颙道:“额驸,这是糠做的么?吃在嘴里有些奇怪……还有些剌嗓子……”
曹颙拿筷子,夹了条咸菜送到她面前,道:“咬一口,看会不会好些。”
初瑜依言咬了一口咸菜,再把剩下的半块窝头送到嘴里,咀嚼几下,吞咽干净,道:“这会比方才好多了,有了咸淡味儿。”
曹颙拿着窝头,道:“这是麦麸子磨成的面儿做的,就是杂粮店里买来的。许是家境好些的人家,不会吃这个;但是穷人家,许是连这个都吃不上,要不然,怎么会有卖儿卖女的。今年京畿大旱,到了秋冬,还不晓得多少人家要妻离子散。”
说到这里,曹颙不禁摇摇头,好像有些扯远了。
明明是打算弄点难吃的吃食,让两个儿子“忆苦思甜”的,怎么又扯到国计民生上去了,自己好像太闲了。
初瑜听着丈夫提到这些,不觉动容,犹疑了一下,道:“要不然,将咱们家的那几处庄子减些的租?佃户们也不容易。别人家的还好说,若是咱们家的佃户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那咱们良心上也不安。”
“减租,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咱们家的地,井田多,除非是旱得太厉害,要不然的话还好。明儿我写信给何管事,让他各处瞧瞧。若是有减产厉害的,适当减减也好。”曹颙说道。
初瑜听了,不禁好奇,道:“额驸,虽说我当家没几年,但是也发现了,这京畿十年九旱,为何别人家不多打两眼井,不就好些了?”
曹颙摇摇头,道:“谈何容易!打浅了,不顶多大用;打深井,正经要耗上一笔费用。有的地方,一个村子才有一眼井,就是因为打不起井。京畿的地,多在八旗进关时,跑马圈了,后来转卖,也多集中在官商富户手中。他们买地,就是为了吃租子,攒家底的,怎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