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尚未得回信,又出来这一遭事。
莫非真是上辈子作孽,注定不得善终,此番要命送京城?
虽说他们方家能有今天,借过九阿哥的势,但是这十几年来,孝敬何曾少了?
要说心里不怨,那是假的,但是纵然有家财万贯,在当朝皇子眼前,还是蝼蚁般的低贱,如何能轮到他说话。
这不是九阿哥想用他的房子,就直接占了正房,何曾问过他的意思?
方百魁正在惊恐不安,就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
是九阿哥到了,方百魁忙起来躬身相迎:“九爷……”
九阿哥径直走到厅上主位坐了,皱眉瞅了方百魁两眼,道:“老方啊,你的眼光也不算赖啊,怎么就能瞧着韩江氏姿色不错来?怕是爷府里的丫头,颜色也比她好几分。”
方百魁晓得九阿哥是色中厉鬼,九阿哥府的滕妾中,就有他孝敬的美人。
但是说起韩江氏的容貌来,却是也不能怪他。他见韩江氏时,韩江氏还在娘家,其父尚健在,十来岁的小姑娘。
而后做生意,两家所有往来,却是不得相见。
“许是女大十八变,失了小时候的灵气;许是相由心生,许是丧父丧夫闹的。”方百魁躬身回着,却是心里一动,道:“生意场上,说起六合钱庄这个女掌柜,都说她八字够硬,生而失母,少年丧父,未入洞房而丧夫。早年还有近支族人,想要与她争产,都害病死了。”
九阿哥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身子已经坐直了,摆摆手,道:“等等,你说什么,未入洞房而丧夫?这样说来,那韩江氏岂不是处子之身才是?”
方百魁点了点头。道:“合该如此,韩江氏虽是商贾,但是其母族与父族都是富足了几辈子的人家,家风严谨……”
“哈哈……伪君子,爷竟也看走眼了,曹颙这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九阿哥闻言,不禁拍了椅子把手,大笑出声。
他上手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是不是处儿,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韩江氏”做小媳妇打扮不说,这眉头已经发散,双乳微微下垂,哪里像是处子?
嘴里笑着,九阿哥心里也有些郁闷。
抢曹颙一个掌柜,与抢曹颙一个女人,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他是想给曹颙点颜色看看,好出了自己心中这口恶气,主要也是给京城内外的商贾看看,他九阿哥还是说了算的。
内务府总管,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屁。
曹颙再怎么闹腾,还能翻上天去不成?一个不好,就有无数个小鞋在前头等着他。
抢了曹颙的女人,这不是扯淡呢?
若是个天姿国色,只当是美色迷了心窍,还能爽上一爽;这样个寻常货色,自己还要穿曹颙的破鞋不成?
九阿哥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影影绰绰的,好像自己疏忽了什么。
等等,额娘曾叮嘱他什么来着……
正房东屋,两个婆子奉了九阿哥之命,正给田氏沐浴更衣。
九阿哥刚才过来,见她姿色平平,已是失了兴致,不过是想要名正言顺占了她的家私,所以想着对付对付“上马”。
不想,田氏在寺庙里半日,身上、头发丝都染了檀香。
九阿哥可不是善男信女,向来只喜欢龙涎香,最是不耐烦这个味儿。
因此,他便叫人好好将田氏拾掇拾掇,自己踱步出去,寻方百魁说话去了。
田氏还昏迷着,两个婆子看着地上褪下来的衣服,想着田氏素颜装扮,可见是个孝期的良家。
这是作孽啊。
两个婆子彼此看了一眼,心里直念“阿弥陀佛”。
这时,就听到有人轻声道:“邢大娘,高大娘,这个女的是谁?”
声音带着几分稚嫩,话音未落,门口已经探出一个小脑袋瓜子来。
却是一个俊秀的小少年,头上戴着有大红绒球的小帽头,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褂子,正瞅着浴桶里的田氏嘻嘻笑着。
其中一个婆子见了,忙冲这少年招招手,道:“哎呀,七娘,这边有贵人在,你不是病了么,什么时候起来的,让大娘摸摸看,额头还烫不烫?”
原来不是个小小子,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吐了一下舌头,凑上前来,眼睛却是看着田氏的脸,滴溜溜乱转。
待到近前,见田氏身上未着寸缕时,小姑娘忙移开了眼睛,红着脸不敢再看。
她不是别人,正是方家请来的武执事方种公之女方七娘。
虽说看着不过八、九岁的模样,实际上她只是长得小,今年已经十二。
前几日她父亲护送方百魁之子启程回福建时,方七娘贪玩着凉,身体不适,就滞留京城。
因方七娘性子活泼,心地又良善,这边上下人等都喜欢她。
这次生病,方百魁也是请了好几个大夫,安排了不少人手照看她。
一个婆子摸了摸方七娘的额头,见是不烧了,才放下心来。
虽不晓得那位“九爷”的身份,但是瞅着不像是脾气好的,婆子们怕七娘调皮受责罚,哄她回去休息。
七娘笑嘻嘻听着,视线最后还是落在田氏身上,目光中却多了几分探究。
她父亲方种公,除了武术了得,医术上也颇为造诣。
七娘是他的独女,自是得了父亲的真传。她脸上红晕已经散去,走到木桶前,举起手来,翻了下田氏的眼皮。
“七娘,不得调皮……”一个婆子见了,忙上前,想要阻拦她。
方七娘已经抬起头来,道:“高大娘,拿出她的胳膊,七娘给她把把。”
高大娘摇头,道:“七娘,快回去,要不然,老婆子可要找老爷去。”
有次方百魁打儿子,打得狠了,被七娘瞧见,打那以后七娘就有些怕方百魁。
所以,但凡她有淘气不听话的时候,婆子们便使用这个杀手锏。
不过,这次却是没有灵验。
方七娘搬了个小凳子到木桶边,自己个儿探出手去,从水里捞出田氏的胳膊,小脸上绷得紧紧的,再也没有丁点笑意……
大门外,曹颙已经到了。
他翻身下马,看着挂着的“方宅”两字,嘴角往上挑了挑,上前两步,握住了门环,使劲的叩着。
“谁啊?”门房开了个门缝,一边往外头打量,一边隔着门问话。
曹颙哪里有心情同他磨牙,冲郑虎点点头。
郑虎已经带着人,将大门挤开,门房见势不对,想要高呼,已经是被捂了嘴巴,提溜到一边。
这功夫,就见影壁后又转过一人,小厮装扮,道:“老爷问呢,是谁来了……”
话说到一半,他也被掐了脖子,拽到影壁前。
曹颙的眼睛,落在院子东侧停着的马车上,脸上似笑非笑,不晓得是该欣喜,还是该暴怒。
田氏,就在这宅子里……
第619章 鬼域(下)
因方才曹颙敲打门栓的动静大,花厅这边是听到的,所以九阿哥才叫方百魁打发人过去探看。
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来禀告,九阿哥不耐烦的瞧了方百魁一眼。
方百魁识趣,躬身道:“九爷稍后,小老儿往前院瞅瞅去。”
九阿哥不耐烦的点点头,道:“去吧去吧,不会又是哪家赖着不想借贷银子,要请托吧?爷的面子,就这么不顶用?”
方百魁陪着小心道:“这个,小老儿也不知,小老儿这就是看。”
方百魁出来,心里惴惴然的走到前院。
安排劫人的是九阿哥,九阿哥不心虚,方百魁却是心虚得不行。
却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站在影壁前淡笑的,不是曹颙,是哪个?
方百魁脸上一僵,生生的挤出几分笑模样,上前两步,道:“哎呀,是总管大人到了……”
曹颙看着他,道:“却是难得相见,莫非你就没有别的对本官说的?”说话间,眼睛扫了扫东厢下停着的马车。
方百魁已是目瞪口呆,不晓得如何辩解,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
曹颙却是瞅也不瞅他,只看着二门的方向,不言不语。
方百魁脸上现出几分急切,已经是跪倒在地,哀声道:“曹总管,却与小老儿无关,贵客不请自来,小老儿也做不得主。”
随着说话声,他已经是叩首在的,“碰碰”作响。
曹颙见了,上前一步,在方百魁身边站定,低声道:“车上之人如何了?‘贵客’在何处?”
方百魁闻言,想起方才九阿哥所说,“韩江氏”是曹颙外室的话。
原还想着会不会有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因为曹颙看着实在不像是风流之人。
现下,见曹颙开门见山相问,他却是不得不信。
曹颙身上已经没了往日的儒雅,周身说不出的阴冷之气。
方百魁的心里已经生出几分庆幸,忙道:“曹总管放心,韩……车上人清白未失,在内院,贵人在花厅,尚来不及那……”
曹颙心里松了口气,道:“花厅么,我正想着要去会会这位贵人。”
虽说不晓得这两位现下见面,会引来什么样的争端,但是方百魁还是乐意带路的。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他们两个对上了,冤有头、债有主,自己就不同夹在中间顶缸。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花厅。
九阿哥坐在主位上,眯着眼睛,不晓得思量什么。
见到曹颙,他颇为意外的模样,挑一挑眉毛,笑着说道:“这可是巧,曹颙你不是休沐么,怎么得空过来?”
曹颙见九阿哥如此轻巧,随意寻了椅子坐了,也跟着笑了,道:“不过是俗务,出来转转,倒是九爷,看着甚是悠哉自在。”
两人正说着话,内院方向传来吵杂声,间着打斗。
九阿哥瞥了曹颙一眼,眉头已经是拧了起来,对方百魁道:“到底怎么回事?闹完前面闹后边,还让人消停不消停?你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阿猫阿狗都来这边叫唤?”
方百魁也听出不对来,听了九阿哥吩咐,忙躬身出去探看去了。
曹颙这边,看着九阿哥,心里却是生出几分鄙视,是孩子置气么,还斗起口来?
曹颙原本激怒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看着九阿哥温煦的紧。
九阿哥被瞧得发愣,皱眉道:“莫非爷脸上长花了,瞧什么瞧?”
曹颙看着九阿哥,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道:“我在想,这世上到底有几个‘九爷’,要是有人打着九爷的旗号招摇撞骗,该当如何?”
九阿哥听得糊涂,只觉得曹颙的笑容无比碍眼。
“这叫什么话,乱七八糟的,什么真的,什么假的,爷好好在正这里,还能有什么真假不成?”九阿哥颇为怪异,只觉得曹颙不同往日。
却也不想想,自己自诩抢了曹颙的“外室”,还想要曹颙如何待?
九阿哥操纵方家打脸上在前,使人白日劫人在后,丝毫不给曹家留余地,真是得寸进尺得紧。
“九爷,京城并不安稳啊。”曹颙语重心长的说道。
“哦,怎么个不安稳了?莫非步军都统衙门那边有什么乱七八糟传闻不成?”九阿哥见曹颙东一棒槌,西一棒槌的,还真有些摸不透他到底想说什么。
曹颙看着九阿哥道:“天子脚下,青天大日,大街道劫掠良家,这算不算乱?”
“呵呵,呵呵……”九阿哥笑了两声,晓得他是指“韩江氏”之事。
心里却是有些不舒坦,这从劫人到现下不过半个时辰,曹颙就查到这里来,莫非他使人监视自己,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内院的声音渐大,中间传来叫喊声与刀剑相交的声音。
九阿哥察觉不对,耷拉下脸来,看着曹颙,冷冷的道:“爷乏了,没事的话,爷就不送客了。”
曹颙却是稳如泰山,道:“九爷有事请自便,曹颙等方百魁说话就成。”
“嘿,曹颙,你这是跟爷较劲是么?好好的跟你说话,听不懂?”九阿哥见曹颙如此,生出几分不耐烦。
曹颙端起几上的茶盏,用杯子盖慢慢浮去上面的茶叶,轻声道:“兔子急了还咬人,有些事不可做得太过。逼急了,保不齐就有什么过的。到那时,怕是九爷想要教训曹颙,却是也难了。”
九阿哥听着,脸色青得怕人,瞪着眼睛道:“你这小子,是在威胁爷么?”
曹颙抬起头来。脸上无悲无喜,平静的说道:“是忠告……”
九阿哥怒不可赦。刚想要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这凄厉的声音,使得九阿哥头发发麻,更让人诧异的,是这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他近身侍卫的。
门外,传来压抑的哀嚎声。
九阿哥“唰”的一声。从座位上起身,快走几步,推开门。
门外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呻吟的,正是九阿哥的贴身侍卫善铎,是郭络罗家的外孙,算起来是就九阿哥的远亲,向来最为他所亲近。
平素九阿哥不少欺行霸市的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