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且放心,这走路撞死人,本就蹊跷,王懿也生疑了。明日差役派出去,总会查些蛛丝马迹出来。”庄先生道。
曹寅却是丝毫轻松不起来,思量了一回,道:“夏清,这却是要借助你之力了,总要打探些缘由才好,否则的话,这样的阴谋算计怕是要应接不暇。”
庄先生点点头,道:“这个不劳大人吩咐,在下已经使人去查那几位证人的底细去了。据张义所讲,那老妪倒地时还呻吟出声,看着并无大碍的模样。丁点儿功夫,就暴毙身亡,保不齐是有人浑水摸鱼。”
曹寅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眼窗外,黑乎乎的一片。
“夏清,我本以为如今各方角力方歇,能消停两年,没想到还有人寻上门来。别的还好说,颙儿那边,我却是有些放心不下,已经安排人出京,以防万一。”
庄先生心里也是惦记,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才各自散去……
金鱼胡同,十三阿哥府。
十三阿哥听了管事的回话,脸上黑得怕人,嘴角不禁生出一丝冷笑来。
迎面撞来个老太太,自己个儿倒地,就能气绝身亡,多么拙劣的把戏,哪个会相信?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幕后之人想要对付的是哪个?是他,这个落魄的老十三,还是战战兢兢的曹家父子?
可怜智然一个出家人,受这无妄之灾。
原来,智然从这边出去不久,天上就开始飘雪花,十三阿哥见了,便打发管事带人骑马去追,给他送防雪的斗笠。
待那管事追上时,刚好目睹了老太太迎面往智然身上撞。
那管事刚想要出面,就见张义等人出来,护着智然,便在一边旁观。除了不晓得那老妪后脑勺的伤处是怎么来的,这管事也算是目睹了全部经过。
而后,他打发别人快马报了这边府里外,自己则往顺天府衙门听审。
十三阿哥越想越恼,只觉得心头火起,再也忍耐不住,高声吩咐道:“备马,爷要出府……”
远在居庸外镇驿站的曹颙,并不晓得京城的变故,一夜无话,睡到天亮。
用罢了早饭,喂好了马匹后,一行人再次动身,顺着官道往张家口方向。雪势渐大,看着并没有要停的意思,
中午是在怀来打的尖儿,打尖儿后继续其行,日暮时分,一行人到达距京城三百里的鸡鸣驿。
这里,距离张家口只剩下百里距离,明儿要是早些出发,中午就能到张家口了。
毫不意外的,在这边的驿站中,曹颙等人再次碰到了兵部众人。
看着纳兰承平阴郁的面孔,曹颙心里也生出几分别扭来。虽说他自己个儿心怀坦荡,但是谁晓得这怨恨在纳兰承平心中扎根多深,也要生出几分提防来。
梳洗完毕,晚饭已经上来,曹颙到桌前一看,不由莞尔。
烤羊腿、葱爆羊肉片、酸菜羊肉锅子、炙羊腰、白水羊头肉、酱羊肝、卤羊肚,另外有一碗炖鸭子,一只烧鸡。
鸡鸭不算的话,差不多就是一桌全羊筵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小满道:“隔壁都是什么菜?要不要分几道过去,省得你们不够吃。”
小满笑着说道:“大爷,不用,同这边差不多,就是少了羊腿、羊腰和鸭子。小的问过了,这边驿站厨房里,别的不多,就羊肉多呢。今儿我们要得急,有几个费火候的没上。要不然,还要再多出半桌子来。”
这边留了魏黑、赵义两个,任季勇与小满到隔壁屋子吃去了。
主食是馒头与糯米饭,曹颙就着馒头,热乎乎的涮了两盘羊肉,吃着也是胃口大开。
吃饱喝足,他才想起一件事来,这官员往返驿站,招待规格都有定例,多少银子的伙食,都是自有章程的。主官什么档次,随从人员什么档次。
这满桌子的羊肉,可是比之前的驿站菜肴丰富多了。同样的银钱规矩,却多了这些菜,说明什么?只能说明羊肉不值钱了,羊肉多了。
口内没有牧场,这羊肉自然是从口外来,口外的雪灾,到底重到什么程度……
第510章 人情
北小街,国公府邸。
今天是已故老公爷德茂的出殡的日子,塞什图与曹颐夫妇,从天未明就开始忙活,准备发丧;天亮后,迎接宗亲客人;巳时发丧出城,直到日暮送丧的队伍才返回城中。
这忙忙活活下来,塞什图与曹颐也都是筋疲力尽。
不过好在大事已毕,不用再继续熬了。
曹颐服侍塞什图更了衣,随后叫人摆饭,夫妻两个一道用晚饭。
这些日子见天的陪客,整日里鸡鸭鱼肉,吃的人堵得慌了。塞什图原没什么食欲,寻思填巴一碗对付一口就行。
没想到,饭桌摆好,竟然是包饭。
包饭,也就饭包,说白了,就是用白菜心包着老粳米饭吃。吃的时候,用小鸽子或者野鸡崽子肉切丁,与香菇炸酱,吃的时候拌在饭里,再撒点蒜末,点些香油,味道最是美味。
塞什图见是上了拍好的白菜心,果然是食欲大振,盘腿上炕,立时拿了一片搁在手心里,包了个饭包,三口两口的吃掉,又伸手去拿另一片。
他一边包饭,一边笑着说道:“怎么想起吃这个来?却是好东西,这是野鸡崽子香菇酱吧?却是下饭的好东西,额娘早先也最爱吃这口儿的。”
曹颐见他吃得香甜,脸上也露出笑意,亲自盛了一碗羊肉粥送上,道:“爷慢着些,仔细吃快了不克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因是老公爷出殡,大格格哭了好几日,听奶子说,好几顿了,都是不动筷子。说也爱吃包饭,我便使厨房预备了这个。想着爷这两天吃的也少,这边也预备了这个。”
塞什图用空着的手接了粥,喝了两口,长吁了口气,道:“舒坦,这下子却是暖和到心里去了。今年也是邪门,这都过了元宵节了,还冷得怕人。”
曹颐扫了窗外一眼,却是黑漆漆的,哪里能看到什么?
“是啊,瞧着这样,这场雪要下到明儿去。”曹颐转过头来,一边给自己盛粥,一边说道。
夫妻两个吃着包饭,就着几道小菜,喝着羊肉粥,一顿饭倒也吃得津津有味儿。
待夫妻俩儿吃完。春芽带了几个丫鬟撤了桌子,就见夏芙进来禀道:“爷,奶奶,张公公求见。”
塞什图闻言,摆摆手道:“请他进来。”
这张公公是已故老公爷使唤过的旧人,是国公府的大管家,塞什图与曹颐两个不好怠慢,对这老公公带着几分敬重。
张公公进了,先是给两个两位请安,随后将账册双手奉上,俯首道:“爷,奶奶,这是这场丧事儿的人情往来,‘五七’之前的册子奴才已经奉上,这是近半个月的。”
“张公公坐下说话,今儿事儿多,想来你也乏了。”塞什图扬了扬下巴,示意春芽将账册接了递给妻子,又指了指椅子,道。
两位新主子过来操办丧事已经一个半月。张公公虽说晓得他们夫妻和善,但是也不敢随意,让了两三遭,才挨着椅子边坐了。
他的神情却是有些恍惚,心事重重的样子。
曹颐接了账册,却是没有立时翻看,而是搁在手边。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张公公,笑着说道:“公公且放宽心,你侍候了老公爷一辈子,是府上的功臣。就算爷降级袭爵,府里不好留公公,这养老的事儿也会先安置妥当。”
原来,老公爷德茂身上的爵位是奉恩辅国公,是入八分的。
入八分的公与不入八分公的区别,除了朱轮、紫缰、宝石顶、双眼花翎、牛角灯、茶搭子、马坐褥、门钉这八种礼制上的东西外,还有就是能不能用太监。
京城黄带子、红带子那么多,有资格用太监的,却只有奉恩辅国公以上的府邸才可以,要不就是僭越,会受到宗人府处置的。
在顺治六年重新分封诸王,确定宗室分亲、郡王至奉恩将军十二等爵。除了睿、礼、郑、豫、肃、庄、克勤、顺承八王,因佐命殊勋,世袭罔替之外,其他亲王、郡王则世降一等,有的至镇国公延世,有的至辅国公延世。
要是旁支分封的话,则是降至奉恩将军,迨世次已尽,不复承袭。
按照规矩的话,这边国公府是宣献郡王嫡支本家,降袭四代后应已奉恩辅国公的爵位传承。
不过,规矩是规矩,到底是降级承爵,还是袭辅国公爵位,还要都要康熙的安排。有的王府,降一级或者降两级袭封,也是常有的。
要是降级袭封,这边就是不入八分公府,那张公公就不能继续留在府里当差了,所以他心里也是有些忐忑。
曹颐想到此处,才说出这番话宽慰。
张公公听了,感激涕零,起身给塞什图与曹颐磕头。
塞什图见他颤颤悠悠的,忙叫春芽扶起,嗔怪道:“这是做什么,何至于此?老公爷既已发丧,想来用不了多久就有旨意下来。还是奶奶那句话,无论如何,公公别为养老犯难。”
张公公不住口的道谢,用袖子抹了抹眼泪,道:“老奴八岁入宫,十来岁分到这边府里,在这府里待了四十来年,想着要去外头,这心里也是犯怵。如今只盼着万岁爷仁慈,将这爵位原封赏了爷,也能满足了老奴的私心。”
塞什图点点头,道:“借公公吉言,这前院后院的,也一时离不了公公,公公还需多操心才是。”
张公公放下袖子,道:“爷放心,但凡老奴还在府里当差一日,自然打足了精神,半分不敢怠慢。”
又说了几句闲话,因天已不早了,所以张公公便没有多耽搁。退了出去。
等他出了屋子,塞什图转过身,对曹颐道:“看着不言不语的,却是个有主意的。这些日子,多亏他帮衬着,这府里才安稳,是个妥当人。”
曹颐道:“是啊,这份忠心可嘉,要是能留在府里,倒是叫人省心不少。”
说话间,曹颐已经拿了账册,上面记录的都是各府随的份子钱,都是“某某府”、“某某爵”送的奠仪几何这样的。
翻到了倒数第二页时,曹颐的神态却是有些僵硬。
塞什图瞧着不对,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可是账目有什么不对?”
曹颐摇了摇头,似笑非笑,说道:“账目没问题……怨不得二太太今儿说话底气十足,同几位贝子夫人、国公夫人滔滔不绝的,原来是随了大份子……”说着,将账册送到丈夫手中。
塞什图低头看了,除了礼金二十两外,还有外送五百两,确实是不少。
不过,这礼送得却不算妥当。
曹家长房在京,给的礼金是二十两,外送三百两。曹颐名义上是长房的姑娘,二房的侄女,这二房的礼金本不该越过长房才是。
否则两相一对比,倒显得长房待姑娘、女婿不厚道。
这其中关系到妻子的伤心事,塞什图也不好多说什么,合上账册,道:“你也别太在意,二太太那边刚分家,许是人情往来这边不上手,疏忽了。”
别人不晓得兆佳氏的性子,曹颐却是清楚的。
最是爱财如命的主儿,连妾室、庶子的月钱都能扣下一半,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这样的兆佳氏,会慷慨的送来五百两银子,要是说没有目的,那谁会信?
曹颐心里生出一阵厌恶,不过想到曹颂,叹了口气,不想再与其计较。
不过,这送礼送得不妥当,对长房却是失礼。
要是让不晓得内情的人知道,指定以为两房有什么不对付,才会这样攀比着送奠仪。
看来,明儿要打发人将曹颂叫过来说道说道。二太太行事有些不着调,他做长子的,总要挑起二房的门户,省得让曹家成了笑话。
曹颐看着账册,心里想着。
虽说她对兆佳氏这个嫡母实生不出亲近之心,但到底要看在几个弟弟妹妹的情分上,不好对那边不管不顾。
况且,虽说娘家长房、二房分家,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要是闹出什么不妥当的,丢的还是曹家的脸面,连累曹寅父子的名望……
西城,曹府,书房。
虽说距离智然被拘押顺天府,不过一天功夫,但是庄先生这边却得了不少消息。
那个苦主黄大魁确实是昌平人士不假,但是却没什么正当职业,说是打零工,但是讯问之下,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他随口说了几处地方,一打听,也不过是做了三五日的勾当。
通过走访得知,这黄大魁的老娘不是头一遭“挨撞”了,只是原来撞的是车,这次撞的是人。
一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光棍,加上个爱“撞”人的老太太,这母子两个怎么看都不像善类,应该就是市井中“碰瓷”而为生的。
如今,案子就卡在一处,那就是老妪是怎么死的。
要是真因与智然想撞,倒地触石头而亡,那智然的“过失杀人”罪还是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