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榕院,曹方已经在院后候着。
曹方,江宁曹家大管家曹福的次子,曾做过曹颙的长随,负责接送曹颙上下学堂。后来,因曹颙被绑架的事,挨了大管家的家法,罚去做杂役。等到曹颙十岁张罗林下斋时,就让曹方出面做了掌柜。
前两年,九阿哥这边派人去江宁挖走了林下斋两位掌勺,林下斋因此关闭。曹颙对曹寅建议,让曹方做了曹家茶叶生意上的一个管事。曹方的儿子小满,眼下就在曹颙身边当差。
对于自己这位小主子,曹方是既感激又信服的,行了个礼道:“大爷的事,传到江宁,可是吓死奴才了,眼下看来是大好了,真是万幸!”
“平安送母亲与庄先生到京,劳烦你了!”曹颙笑着扶道:“哪里就用得上这些虚礼,茶庄那边生意怎样,父亲怎么使了你出来?”
“原本奴才父亲是想让奴才哥哥来的,是奴才放心不下大爷,主动过来的,正巧京中茶商有几处银钱要收。”曹方道。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曹颙要考虑考虑里面的水分,但是曹方说出来,他却是尽信的。
第50章 赴宴
平郡王府那边得了李氏进京的信儿,派了好几拨人过来,请安的请安,接李氏过去的接李氏过去。
李氏虽想念爱女,但旅途劳乏,仓促上门又于礼不合,只好约好了次日过去。
康熙四十八年四月十九,李氏来京次日。
一大清早,平郡王府那边就派了马车来接。李氏换了宝蓝色的旗装,头上簪着一对万福万寿镶嵌珠石翠花,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曹颙在门口目送母亲离去,转身回府,去榕院陪着先生说了会子话。看时辰差不多,回房换了正式的外出衣裳,然后带着小满与两个长随出府,前往雍亲王府。
雍亲王府在地坛南门斜对面,是四阿哥胤禛的府邸。
对于自己这位救命恩人,曹颙心里始终很矛盾,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救命之恩,与多年后的破家之恨,纠结在一起,使得他有点畏惧这位冷面王爷。
虽然顾虑重重,但是该做的还是要做。起先,曹颙不方便去雍王府请安,是因为太子、三阿哥、九阿哥等人盯得紧,怕去了引起众人起疑;眼下,借口给雍王府送些南面的土仪,去这位未来的皇帝府上请安。不指望攀交情,眼下御前侍卫这个身份,与皇子攀上交情才是找死,但也要适当的敬着这位王爷,消弭曹家日后的灾难。
四阿哥胤禛,上个月太子复立时被封为雍亲王,五间新扩建好的朱色大门,门外几个王府护卫当值。
曹颙下马,拿着名帖上前,道是江宁织造曹寅之子来给雍亲王请安。
王府有专门的待客规矩,里面听说来的是五品官员的儿子,就派出个管事,接下礼单,招待曹颙在小厅坐下。
按照大清律,皇子府按照爵位有相应的属官。因此,就算对方只是以管事身份出面,曹颙也不敢怠慢。
王爷不在,陪同福晋去潭柘寺礼佛去了。曹颙面上满是遗憾,心中却是淡定,正因为打听了四阿哥出城,他才来请安的。不是他不厚道,而是有点不敢面对这位冷面王爷。
眼下,四阿哥人的感觉还是实干皇子。虽然按照四阿哥的低调来说,他应该不会冒这个风头去拉拢曹家,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四阿哥一时心动,要求曹家暗地投靠,那又该如何应对?拥皇保驾之功吗?还是算了,雍正朝背负拥立之功的两位名臣年羹尧与隆科多可都是没有好下场。
对于雍正初年的名臣年羹尧,曹颙进京后还特意留意了下他的消息。不过不巧的事,曹颙进京前,他就出使朝鲜去了。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是纳兰容若的女婿。他的原配纳兰氏是纳兰容若的次女,前些年病故,年羹尧又娶了觉罗氏。虽然纳兰氏病故多年,但是年羹尧与纳兰家始终保持往来。纳兰富森提到这位姐夫时,亦是满口称赞。
打雍王府送礼回来,曹颙去了平郡王府。
今儿平郡王在府里摆了酒席,叫了戏子,为岳母接风。曹颙作为陪客,怎能不去?
快到平郡王府,就见王府侧门出来一群人,出来上了马车,往另外一个方向行去。
到了王府门口,曹颙下马。他来了好几趟,又在王府养了十来天伤,护卫们都是熟了的,都殷勤着上前:“颙爷来了,刚刚王爷还问呢,正要开席,就等着颙爷您呢!”
曹颙笑着问道:“难道还有外客?”
有个护卫回道:“福晋那边,请了两位通家的夫人作陪;王爷这边,请了几位侍卫大人,有一位是纳兰府的。前些日子,颙爷在这边养病时上过门。有位黑脸的,曾同纳兰大人同来过。另外一位,却是眼生。”
后世以为夫人是官太太的总称,其实是误解。满清沿袭大明的诰命制度:一二品为夫人,三品是淑人,四品是恭人,五品是宜人,六品是安人,七八九品是孺人,因为子孙的功绩而封夫人的,要前面加太字。
平郡王府请来的陪客是两位夫人,那定是一二品官员的嫡妻。这个姐夫还真是细心,曹颙心中微微感动。论理,像这种亲眷关系,陪客应该是请平郡王的族中女眷作陪。可平郡王是宗室,族人亦是;而曹家不管多受皇家倚重,不过是内务府包衣出身,在这些宗室面前都要执主奴之礼。换作其他夫人作陪,则不用守这些规矩。
曹颙进了王府,就有两个小厮笑着上来道:“颙爷到了,瑞喜楼那边的戏开场好一会儿了!”
瑞喜楼,曹颙还没有去过,跟着两个小厮转了好几个弯才到。瑞喜楼,两层高,一楼大厅直接到二楼楼顶。二楼沿着楼梯,有几间隔开的半敞开的雅间。这样的结构,便于大家坐在雅间里看戏,坐在那里,正好对着一楼的戏台子。
此时,被后世誉为“国萃”的京剧还没有形成,京城权贵听戏都是听昆曲。昆曲配音以笛萧为主,曲调悠扬,听着不像京剧那般吵闹。
戏台上,一个小生装扮的戏子正咿咿呀呀的唱着。
曹颙上了二楼,被引到男客这间。三位客人,除了纳兰富森与德特黑外,还有一个白面无须,三十来岁,却不认得。
见曹颙到了,平郡王讷尔苏笑着对那个白面汉子道:“老述,这就是曹颙,本王的小舅子,他岁数还小,以后就要托你照看了!”
那被称为“老述”的汉子忙拱手:“王爷实在太客气了!”
平郡王又对曹颙道:“这位是御前一等侍卫述明述大人,其他两位我就不介绍了!”
述明?曹颙即将要去那什御前侍卫的什长。怪不得讷尔苏昨儿下午曾派人过曹府,询问他当值的安排。
曹颙俯首道:“见过述大人,见过德大人,见过富森大哥。”
对面几人,纷纷回礼。德特黑是莽汉子,最厌烦这样规矩的,回礼后拍了拍曹颙的肩膀:“小曹,上次比箭没比痛快,过几日咱们就要随扈巡幸塞外,到时候可要好好见真章!”
曹颙点头应道:“卑职谨尊大人吩咐!”
德特黑听了,指了指桌子上的酒:“小曹罚酒,哪里有什么大人不大人的,难道你瞧不起老德不成?你叫纳兰大哥,为什么对老德这般生疏。眼下,咱们不是上下级,我老德当你兄弟般,你若是不叫我大哥就是瞧不起我!”
讷尔苏正招呼众人落座,听到这话笑道:“第一次听说还有抢着做人大哥的,老德,你是岁数越大越无赖啊!”说话间,脸上是痛心疾首的模样。
述明旁边应和道:“王爷说得是,这老家伙越活越回去了,岁数老大不小,还整日里竟想着争强好胜,若是来劲了,谁劝都不行,真是头倔驴。”
纳兰富森听着大家逗德特黑,但笑不语。德特黑的嗓门却是大了起来:“王爷,您甭听述明瞎咧咧。不过是做惯了老德的手下败将,故意来埋汰老德。”
述明像是被踩到痛脚:“德黑子,你要说清楚?我不过才输过你两回,还赢过一次,哪里就有什么做惯了手下败将!”
就这样,在两个大男人的争论声中,酒席开始。曹颙因晚到,自罚三杯,然后又依次敬桌上各人。
述明虽看起来略显斯文,豪爽脾气并不亚于德特黑,三五杯好酒下肚,话就渐渐多了起来。
曹颙年纪最小,除了喝酒,与大家也说不上话。德特黑那里改口叫“德大哥”,喜得德特黑连喝了好几杯。讷尔苏与纳兰富森两个喝得慢,说着过几天随扈的事。
述明与这个说两句,与那个喝上一杯,最后拉着德特黑划起拳来。
“哥俩好呀!”
“四喜财啊!”
“五魁首啊!”
“六六顺,喝!”
随着两人大嗓门,楼下戏台上的昆曲渐渐进入尾声。
门口进来个小厮,到曹颙身边低声道:“颙爷,格格有请!”
曹颙出了屋子,宝雅站在楼梯口向他招手。
“格格,找我什么事?”曹颙见宝雅神秘兮兮,又不带丫鬟婆子,有点奇怪。
宝雅望了楼下戏台一眼,从袖子里掏出块白色素帕子来,递给曹颙:“曹颙,求你一件事,一会儿帮我去向柳老板求几个字儿!”
“柳老板?”曹颙不解。
宝雅指了指楼下戏台上那个戏子:“那就是三喜班的柳子丹柳老板,我最爱听他的戏了!”
曹颙心中好笑,原来这时候就有了追星族,接过素帕子,开口问道:“格格想要哪几个字?”
宝雅闻言皱眉苦思,看来她是一时兴起,还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
楼下戏台乐声渐止,那戏子就要下台。
宝雅见了,很是着急,对曹颙道:“什么字都行,若是能够有柳老板的名字最好!”说到最后,小姑娘已经面带羞涩。
曹颙不是不解风情的愣小子,见宝雅望着柳子丹的眼神,头皮有些发麻。堂堂的多罗格格,青睐与一个名伶,这绝不会是喜剧。曹颙狠了狠心肠,将帕子递了回去:“格格,戏落幕了,还沉迷在戏中做什么!”
宝雅一怔,望着曹颙手中的帕子,在望了望楼下台上那转身离去的背景,眼圈一红,接过帕子转身跑了。
第51章 留宿
康熙四十八年四月二十五,京城北郊,畅春园,清溪书屋。
曹颙身穿蓝色侍卫服,握着刀柄站在殿门口,跟着述明与其他两位侍卫在此当值。今儿是他病愈后第一次当值,却不是在紫禁城,而是在畅春园。
到四月中旬,天气渐热,康熙的圣驾就到畅春园听政。
曹颙他们这班侍卫轮值时间是申时到酉时(下午三点到七点),从畅春园快马回城里也要大半个时辰。城门是酉时关闭,因此曹颙今儿将在园子里留宿。
等到轮完值,曹颙跟着述明等人去了侍卫歇班休息的地方,就在太朴轩后面的两排连房里。这边有几个低等小太监做杂役,见到这些侍卫大人轮值回来,端水的端水,去取饭菜的取饭菜。
曹颙他们这什八人,除了述明这个一等侍卫外,还有两个二等的,其他同曹颙一样,是三等的。大家在园子里落脚的地方,是连房靠左的一间屋子。除了开门这面外,其他三面都是炕。
等到大家去了外面马甲,洗手净面,小太监已经把炕桌摆好,送上每个人的份菜。
饭菜都摆放在北面炕上,虽然同为侍卫,但是因品级不同,院子里提供的伙食也有所不同。述明那份,有鸡有鸭有猪有羊,四道都算是大菜。三个二等侍卫面前的,少了道红焖羊腿,添了个烩白菜。四个三等侍卫的,则只有鸡鸭,其他两道是烩白菜与炒豆芽。
这就算是古代的大锅饭吧,曹颙下午从府里出来前,虽然吃了点东西,但仍是有些饿了。
见到其他人都动了筷子,曹颙夹了块鸭肉,放到嘴里。结果,咬了好几下,没怎么咬动,吐出来不雅,只好直接吞了下去。看着眼前几道卖相不错的菜肴,他不死心的又夹了口豆芽放在嘴里。呛鼻子的豆子味,怪不得看起来这样硬挺,根本就是没有炒熟。
“哈哈!”其他几位侍卫看到曹颙的神情,忍不住笑出声来。述明将自己面前才夹了一口的羊腿推到曹颙面前,说:“这个还不错,焖得还算烂糊。”说着,将自己面前那半碗鸭子汤浇到米饭上,大口吃了起来。
有个三等侍卫,正白旗的,名叫赫山,说道:“看小曹吃饭的模样,就知道是没在宫里或园子里留过宿的,这两处的饭菜,不过是混个饱罢了,我刚来时也是极不适应,日子久了就习惯了!”
大家都是武人,没有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听赫山说完,其他人都跟着应着。
“是啊,本还以为宫里的伙食有多好,也曾跟外面的发小吹嘘,不过其中滋味自知啊!”又一个侍卫叹道。
“鸭老鸡瘦,菜生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