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眯了眯眼,神情莫测的问道:“谁?那人姓甚名谁?”
钱仲璿躬身回道:“是太仆寺少卿伊都立!”
李煦不由怔住,听着“太仆寺”几字,想到曹颙身上,心里觉得有些不舒坦。
伊都立,正黄旗,满洲老姓伊尔根觉罗氏,已故大学士伊桑阿之子。十三阿哥的连襟,十四阿哥的大舅子,除了这些身份外,他还是傅鼐继室夫人的堂侄。
李煦听管家说了伊都立搭讪的过程,不禁有些失望,不过是好色的登徒子罢了。要真是他阴谋图谋李家,怎么会这样大剌剌的送上门去。
“太仆寺少卿”、“十四阿哥的大舅子”,李煦想着这伊都立这两个身份,沉思了片刻,吩咐钱仲璿道:“派两个稳当的人过去,将杨氏接来,出入要留意些!”
钱仲璿应声下去了,李煦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
内宅偏院里,妙云苍白着一张小脸,低头呕吐着。香彤在旁一脸关切,不无担心的道:“小奶奶这都折腾了一个多月,要什么时候能好呢?”
妙云之母郭三家的如今也在这院子侍候,拿了清水给闺女漱口,笑着对香彤道:“这女人怀孕,哪有几个不折腾的?有的三月就好,也有折腾四个月的。不怕他折腾的功夫长,说是越爱折腾娘的,这孩子越欢实呢。”
“是这样么?那实是大善!”香彤一边吩咐小丫头将痰盂拿出去,一边取了盘子里的白梨,削了皮,切了一块梨肉递给妙云。
妙云很是不安的接过,道:“劳烦姐姐了!”
香彤笑道:“奴婢是奉了老爷与大爷之命服侍小奶奶的。小奶奶无需这般客气!”
虽说如今李家上下,都当妙云是姨娘待,但是她们母女在香彤面前却不敢放肆。
郭三家的忙奉承道:“姑娘是什么位份上的人,就算是抬举我们,我们也要晓得好歹才是。”
香彤一笑,并不多言,只是对妙云道:“小奶奶眼下最紧要之事,就是将养好身子,好好生个小爷、小姐出来,这辈子便有指望与依仗了!但凡有什么想吃的,就同奴婢说,奴婢使人去淘换去。”
妙云才十五,原本就不胖,因孕吐越发消瘦,仰着巴掌大的小脸,看着甚是楚楚动人。
香彤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妒意来,她从凳子上起身,对郭三家的又叮嘱了几句,便出了这边儿屋子。
待回到自己房中,香彤坐在炕沿边,不由得一阵晃神。
自己个儿是不是晓得的太多了?当听说叶仙怀孕时,她的心里就暗暗好笑。说起来,这孩子还真不晓得到底是谁的种儿,换手的日子实是挨得太近。
她是个伶俐人儿,晓得哪些个乖是能卖的,哪些个乖是万万不能卖的,事关主人阴私的地方,就算是晓得,也要装糊涂。别院的管事申六,好好的就“急症暴毙”,就是因晓得多的缘故啊。
“二爷!”她手里攥着帕子,不晓得为何想到李鼎,便能想起下聘日那顿酒来。
因算计曹颙之事,李鼎只对香彤一个说过,所以李煦父子都当那次不过是寻常酒宴。
她忙摇了摇头,自己胡思乱想这些作甚。曹家是李家至亲,曹家大爷和自家二爷是表兄弟,何至于为了一顿酒,就要人性命的?
她又想起李鼎初失踪那几日,曹颙也跟在这边忙里忙外的,越发觉得自己想多了。
觉得自己想得多的人,可不止是香彤一个。
曹府芍院上房,兆佳氏坐在炕上,嘴上叼着烟袋锅子,听媳妇子说起厨房的人事。因年后要分灶呢,她总要将那边人手打探清楚才好,也好选两个妥当的灶上人。
虽说兆佳氏在南面生活了三十来年,但还是喜欢北方“重油重盐”的口味,无肉不欢,最喜吃鸭子,顿顿都要有一到两道鸭菜。
后厨除了灶上人外,还有两个大厨子。
兆佳氏听了,不禁上心,问道:“可是打听清楚了,这两个厨子哪个手艺更好些?”
那媳妇子回道:“太太,这两个厨子一个姓张,一个姓赵,一个肉菜上拿手,一个是擅长做素菜的。”
兆佳氏点点头,又道:“这几日你整日往厨房那边去,可是瞧见大爷院子里每顿预备什么吃食了?”
那媳妇子回道:“奴婢瞧见了,许是大奶奶孕吐,吃不得油腻,这准备得尽是素淡之物,每顿四、五品菜色。奴婢问过了,大奶奶那边菜品向来不多,早先虽说也是素淡,却也是有肉有鱼的,这几个月却是连大肉与鱼菜都停了。”
兆佳氏一愣,她自己每顿的份例,是六品到八品菜色的,几个小的每顿是四品菜。原本她还寻思,就算是梧桐苑那里不比她这边多,最少也是与她同例。
至于有没有藏私,小两口两个单独用些好菜,那就是不得而知了。
如今看来,倒是她自己想多了。她吃了一口烟,想着这几日的冷清,但是有些怀念初瑜前些日子来她屋子的情形。
虽说性子有些绵,但是这侄儿媳妇也算是顶贤惠了,若是以后自己娶的媳妇能这样懂事,她也就没有他求了。
绿菊侍立在一边,看着兆佳氏也打定了主意要分灶,心里不由叹了口气。二太太向来养尊处优惯了,鲜少过问外头民生。
难道她以为分灶就是分厨子做饭,却没想到这所有柴薪米粮处处都要使银子么?用不用提个醒呢?绿菊有些犹豫。
想到外祖母张嬷嬷就是因多话遭人厌弃,绿菊抿了抿嘴,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下去……
第382章 除夕(上)
腊月三十这天,曹颙带着曹颂、曹硕他们几个,准备各种祭祖之物。
除夕这晚,是要祭祀祖先的,其所用的祭器洗涤,祭品的备办,都要由子弟与媳妇准备,不能经由下人之手。让祖先的在天之灵享受子孙亲手置办的祭品,才能表达子孙的虔诚之心。
初瑜怀着身孕,在厨房这边忙了小半日,便有些顶不住了。兆佳氏让她先回梧桐苑歇着,等装盘再过来。
初瑜虽觉得不好意思,但是身子虚得紧,还是被劝回梧桐院。
厨房这边,便由兆佳氏在厨房这边预备吃食。需要她亲自准备的,就是些油炸果子,都是先前弄好的面,她只要在灶台边儿上意思一下就得了。
曹颙与曹颂在京城曾准备过一次,对擦这些祭器也算是有些门道,曹硕与曹项兄弟两个却是头一遭。
因江宁的曹氏族人不少,每逢祭祀之时,都有专人料理此事,并不需要他们兄弟凑手。
看着两人蹲在那里,笨手笨脚的拿着丝瓜瓤儿擦祭器,曹颙少不得从中指点两句。兄弟两个红着脸应下,手上却是没能麻利多少。
这时候讲究“君子远庖厨”的,别说是他们兄弟,就是曹颙也不过是因爱好方才下过几次厨罢了。
同曹颂的健壮不同,曹硕与曹项兄弟都有些单薄。曹颙心下思量着,待到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是不是该给这兄弟两个请个骑射师傅。不求别的,锻炼锻炼小身子板,也是好的。
另外,还有四姐、五儿、妞妞她们,整日里也没什么耍的,就是听老嬷嬷讲古。
曹颂那日过后,躺了两日。喝了几副药发散发散就好了。只是在哥哥与兄弟面前,有些拉不下脸,只管低头“吭哧吭哧”的干活。
曹项在旁,在他额上见汗了,低声道:“二哥歇一会儿,别累着!”
曹颂嘟囔道:“没事!”手上却是没有停,仍干活。
曹颙往曹颂望去,见他出汗,也怕他身体每好利索。累着,便道:“行了,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还有小半天功夫呢!你正好往后头去寻趟你嫂子,将祭品单子拿一份儿过来,咱们挨个对对,看别落下什么!”
曹颂抹了把汗,看着曹颙身边堆放着高高的祭器。道:“哥哥一晌午做得最多,想也累了,哥哥去歇着!”
曹颙道:“我不累,我是干了两年,晓得其中关键,所以手上快些。你别啰嗦。还是快去吧!”
曹颂抓抓头,看了看旁边的庶弟曹项,道:“老四最小,别累着,去跑腿吧!”
曹项忙摇头,红着脸说道:“二哥,弟弟这边弄不干净,这半天功夫才擦出来几件,没干啥活儿!”
曹颂听了,这才起身往梧桐苑寻初瑜要祭器单子了。
后厨房。整羊、整猪都已经蒸好。还有五色糖献、五色饼锭、五色罩果、五色鲜果、五海五素五壳五干、米粮面食各五馔,等等。
兆佳氏嫁入曹家多年,在没到江宁前,自己也曾置办过祭祀之物,却远不如眼前丰盛。看着厨房地上桌子上摆放得满满当当的祭品,她也有几分得意。
将眼前这些,在心里清点了清点,见预备得差不多了,兆佳氏便喊了个媳妇子,吩咐她带人去曹颙他们兄弟处取祭器,又使人往梧桐苑请初瑜过来装盘。
因腊月里事情繁杂,初瑜怀孕后身体又虚,倒是有些真乏了,歪在软榻上歇着。听说厨房那边儿装祭品了,她才起身,带着喜云她们来厨房这边儿。
曹颙他们兄弟这边,曹颂已经取了祭器单子过来。曹颙让他收拾好的祭器对过单子后,挪到一边搁着。
媳妇子来时,曹颙他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便让她们将收拾好的先抱到厨房那边。
兆佳氏等初瑜到了,祭器也拿来,两人在丫鬟的服侍下净手,开始装盘。
猪与羊两个都选得是一尺半长的小猪、小羊,两人倒也抬得动。然后是鸡鸭鹅肉鱼各一盘,祭糕馒头各两盘,寿桃红枣各一盘,剩下的就都是取五五之数了。饴糖五、芝缠五、蜜饯五、串果五、果嵌糖五,其次就是五色糖献、五色饼锭、五色罩果、五色鲜果那些。
另外,还准备茶酒各三爵,这里里外外的就是几十上百个盘子。
收拾完这些,已经是将近酉初(下午五点)。这个时候的祭祖同后世不同,后世多是过了子时祭祖或者是初一五更天(凌晨三点到五点)祭祖,这个时候却是在下午到晚上年夜饭前。
为显庄重,祭祖时都要按照品级来装扮的,因此兆佳氏与初瑜两个各自回去更衣。
到了酉正时刻,众人皆收拾利索,到祠堂来,分了昭穆,左右站定。曹颙主祭,曹颂陪祭,曹硕献爵、曹项献帛,余下的像捧香、展拜垫这些,就由曹硕与曹项小哥俩儿兼代。
在礼乐声中,献爵、拜祭、焚帛、奠酒,不过是一刻钟的事儿,随后众人到内院正堂——兰院正堂,这边正堂上悬挂了曹颙祖父、曾祖父、高祖父的遗像。
方才在厨房装盘的那些,除了猪羊与几桌看桌摆在祠堂外,其他的又都一道道传到堂上供桌上。
这又忙乎了小半个时辰,才算了事。
除夕的年夜饭预备在兆佳氏的屋子里,炕上一桌,地上一桌,中间用屏风隔了。
每桌碟菜二十品。碗菜八品,汤菜两品,还有果子五盘,饺子四盘,年糕与馒头各一盘。
初瑜请兆佳氏主位坐了,自己侧坐相陪,四姐儿与五儿小姊妹两个,也由奶子抱到炕上。规规矩矩的在桌子边坐好。
曹颙他们兄弟四个,则在地上坐了。
曹颙见他们兄弟都正襟危坐的模样,想起每年同庄先生、魏黑他们一道吃年夜饭的情景。
人与人之间,贵在相处。虽说他同庄先生、魏黑他们没有血缘牵系,但是却像家人一般。
曹颙见兄弟们都不应声,便提了筷子,示意众人开席。
本就人少,又因曹荃孝期的缘故,没有上酒,这顿饭吃得没啥滋味儿。
兆佳氏坐在炕上,挑了两块炖的烂烂的肉,搁在四姐儿与五儿的碗里,自己则夹了几筷子爆炒鸭眕。
她一边在嘴里品着菜,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初瑜,见她确实不怎么吃肉,就吃素淡的,不禁劝道:“不管合不合口味儿,还是当多吃些鸡鸭补补才是。你这可不是一个人吃饭,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呢!”
初瑜笑着应了,她本来对饮食并无挑剔,只是这几年跟着曹颙吃饭,口味有些适应清淡了,对那些油腻的没食欲。只是既然兆佳氏劝了,她也不好不听,便捡着凉菜里的肚丝、火腿吃了两筷子。
兆佳氏点点头道:“就是如此才对!”说着,又仔细打量了初瑜。
因怀孕才三月,初瑜还不显怀。兆佳氏还是有些不放心,放下筷子,摸了一把初瑜的胳膊,道:“这样可不行呢,身上没二两肉,怎么养孩子,该得补补。”
初瑜见她这般恳切的关心。心中对其不满也减了两分,笑着说:“顿顿也吃得不少,只是不胖。当初怀天佑时,下巴都好几层儿了,胖得最后走路都喘,这回不晓得什么缘故,只是不见长肉。”
兆佳氏仔细看了初瑜的面色,道:“我瞧着你的脸色越来越细发,水水嫩嫩的,比怀孕前光滑不少呢!我看啊,这胎是个闺女!”
初瑜先前听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