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几个正说着话,就听有小太监来回话,道是温顺公府的觉罗老夫人带着孙女来给太后请安。
虽然这位老夫人的先夫并非温顺公府嫡支,但是她自己个儿却是镇国公府出来的“乡君”,生母是蒙古贵女,与太后一样,亦是来自科尔沁部。论起亲戚来,她算是太后的表妹。
太后上了年岁,见到孙媳妇与曾孙女们虽然开心,但还是不如与老人家讲古怀旧热闹,听说觉罗老夫人来了,忙叫人引她们进来。
这位老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噶礼之母,随同她一道进宫的,则是她的孙女董鄂静惠。
不管李鼎真病假病,既然有先前的退婚之举,那觉罗老夫人哪里还会自降身份将孙女送上门去,任人捏拿。
偏生早年带孙女去江南儿子任所,觉罗老夫人怕选秀之际往返不便,早求了恩典免选。如今,虽然定亲退亲的事未传到京城,但是想要找门当户对的人家却是不容易。
虽然说是温顺公府的女孙,但是因其祖父不是嫡支,父母又都没得早,原来虽然能够依仗伯父噶礼,但是现下噶礼正忙着与张伯行打官司,哪里有空操心侄女的婚事?
而董鄂静惠转年就十七岁,这定亲到成亲还需要一年半载的,再耽搁下去怎生了得?因此觉罗老夫人便有些急,想着正好十月间选秀,到时要给宗室们指婚。
亲王贝勒,老夫人是想也不想的,做嫡妻不够格,做个侧室,就静惠的绵性子,还不得让人撕巴了;倒是镇国公、辅国公,或者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爵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若是求了太后指婚,估计能让孙女过安省日子。
老夫人是个佛教徒,平日对这些权贵往来最是不屑,但是为了孙女的终身大事,还是往畅春园来见太后。
刘佳氏与瓜尔佳氏见太后宫有外客来,便笑着起身道别,自然又时免不了一通吉祥话。
待她们出去,觉罗老夫人刚好带着孙女才打外头进来。大格格与二格格见新来的这个女孩低眉顺眼,看着很是乖巧,不由多看了几眼,生出几分亲近来。
刘佳氏早年在太后处见过觉罗老夫人,所以认得,见那少女穿着打扮,具是不俗,便也隐隐有些心动。想着儿子若是娶到董鄂家的小姐,名门大姓,也甚是体面。不过,这些不是她能私自做主的,总要问过五阿哥的意思再做定夺。
西暖阁里,觉罗老夫人进了屋子后,便要给太后行大礼。太后哪里肯受?忙叫人扶住,嗔怪道:“这才几日没见,你便讲起这些规矩来,还不快点坐下说话!”说着,请觉罗老夫人到炕上坐。
觉罗老夫人性格略显刻板,虽然太后待她亲厚,但是也不愿意逾越身份,等孙女给太后请安见礼后,便在地上的椅子上坐了。
刚叙了两句家常,觉罗老夫人还没道出这次来的目的,便听到外头有响鞭的声音。
皇帝来太后宫里问安,觉罗老夫人想要回避,却是来不及了,便站了起来,与孙女退到一边候着。
康熙进了暖阁,照例又是请安问好,不外乎“皇额娘进了多少吃食,这两日胃口如何”等等。虽然每隔三五天,皇帝到太后宫请安,问得都是这套,但难得康熙每次都问得极为认真,太后起来亦是。
待请安后,康熙方留意到觉罗老夫人也在。刚刚进门时,觉罗老夫人随同其他宫女一道行礼的,康熙虽然眼角扫到,但是因她低着头,便只将她是寻常外戚女眷。
想起这几日朝廷百官正在为噶礼与张伯行互参案争论不休。其中,噶礼的罪名就是个“贪墨”。偏是接受审理此案的户部尚书穆和伦等,妄自揣测康熙老爷子的心思,以为皇帝肯定是向着满官的,便给出个“张伯行所参噶礼各款,既经审明皆虚。张伯行畏缩不能出洋,反诬陷张元隆通盗不审不结,拖毙多人,不能严拏盗贼,迟延命案,又妄行参奏,有玷大臣之职,应如所题革职”的结论。
康熙看了,却是器笑不得,虽然他器重噶礼办事历练,但是却不相信他的操守。张伯行则不然,是他亲自简拨的,众所周知的清官。只是派了好几拨人下江南,都未能查出噶礼贪墨的实证,这两年也命李煦与孙文成先后探查过,终是没有什么获益。
现下,遇到噶礼嫡母,康熙见她须发半白,满脸温煦,开口问道:“听闻老夫人先前也在江南住了两年,可晓得噶礼素日行径,到底因何缘故与张伯行起了龌龊?”
觉罗老夫人沉思片刻,方道:“若是前衙之事,老妇亦不知,只是自到了江南后,老妇的日子看似一日比一日好,山珍海味,玉液琼浆,生活日渐奢靡,连床上挂着的帐子都是黄金缕编的。老妇笃信佛教,对起居饮食并不上心,为了孝敬老妇,府里养了三百尼僧!”
听完觉罗老夫人这番话,康熙怫然变色。三百尼僧!就算他这位帝王之尊,也没使出这么大排场来尽孝心。再说,这么多的人,这样的事,为何至今没有丝毫的消息传到自己耳中,难道真当他这个皇帝是可任意欺瞒的?
康熙没有多留,与太后又闲话两句便出去了,剩下觉罗老夫人则有些心乱。虽然噶礼不是她亲生,但是这些年待她还算是孝顺。她方才御前应对,句句属实,并无半句虚言。她不是傻子,也不是浑浑噩噩头脑不清醒的时候信口说的,亦是经过深思熟虑。
“知子莫若母”,噶礼的贪鄙,觉罗老夫人这些年看得真切,劝了他多少遭,仍是我行我素。若是因他的缘故,使得被江南百姓交口称赞的张伯行被罢官,那实在是太过不公。况且,这样下去,贪鄙之心日盛,指不定往后惹出什么祸事。还不如,趁着眼前没出大事,退出仕途,或者受个教训,不敢再肆意贪墨。
虽然在太后宫又逗留了一会儿,但是觉罗老夫人没有再提孙女之事。在噶礼罪名未定之前,若是将孙女稀里糊涂许配给人,过后对方势利反悔起来,就算是不退婚,怕静惠的日子也不好过。
董鄂府在西城东南的绒线胡同,是个五进的院子。
觉罗老夫人回到府后,便去了内院佛堂,跪在佛祖面前默默祷告,纵然是不愿意张伯行清官平白受冤,也不愿意噶礼因此事引出性命之忧。
老夫人满脸肃穆,很是虔诚的向佛祖祷告,但是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若是让她巧言令色,信口胡说,那怕是她自己这关都过不去。
董鄂静惠心中却是松了口气,虽然她与祖母说过数次,并无心婚配,但是奈何向来是性子绵惯了,老夫人只当孙女因退亲的事不安难过,越发要急着为孙女找个好人家。
坐在梳妆台前,董鄂静惠掀开梳妆盒,打里面拿出把蒙古刀来,轻轻摩挲了两下,想起前两个月给表嫂去信,回信中所提的曹家二老爷病逝的消息,叹了口气,又将蒙古刀放回。
第244章 玉蛛
天佑是九月十一落地的,按照古礼,女孩出生三十天满月,男孩只算到二十九天。因此,天佑的满月礼是十月初九。
因服着曹荃的丧,不能操办酒席,便只请了沂州知州叶敷夫妇来观礼,自己这些人按照章程,给天佑去了胎发。过了今天,初瑜便可以不用再坐月子了。
调养了一个月,初瑜的气色甚好,皮肤越发白皙。虽然额上的妊娠斑还没有消失,但是淡淡浅浅的,并不是很明显。
这算算日子,曹颙与初瑜分房而居四个多月,房事这块自打初瑜怀孕,便禁了的。
原本曹颙无良的时候,还算着初瑜产后的日子。按照大夫所说,产后一月半之内忌房事。不过,因服丧的缘故,这个期限少不得要延后些时日。否则,身为侄子,守丧期间让妻子怀孕,这个也要受到世情谴责的。
李氏与初瑜相处了半个月,婆媳感情日渐深厚。李氏本身就不是挑剔多事之人,初瑜说话行事又乖巧得很。婆媳两个都穿着素服,头上不过是个银簪子或者小梳子什么的,又都是温柔娴静的性格。看着与其说是婆媳,更像是母女两个。
曹颙见了,心下也是欢喜,都说婆媳关系是大难题,若真是她们相处的不好,那他在中间肯定也不会好受,少不得费心周旋调解。
然,李氏却不能多留了,毕竟江宁那边还有一大家子人需要照看,行李已经收拾了,明日便启程回江宁。
曹颙虽是舍不得,但是因不放心曹寅的身体,便也不做挽留。初瑜这边亦是,只是将京城前些日子送来的各式补药,挑人参、灵芝这些延年益寿的,叫人收拾了几大包,给公公带去。
天佑的大名还没出来,看来是要等百日或者周岁,要不就要等入学。曹颙想想自己,好像也好几岁后才有的大名,对儿子的名字便不再那样急切。
五儿已经会叫人了,亦能稳稳当当的走路,见到李氏,或许并不记得,但还是会按照奶子的提醒,叫“伯娘”。
初瑜与曹颙都很喜欢五儿,长得粉雕玉琢不说,还特别安静乖巧。不管谁抱,都不怕人,有时候逗着说两句话;有时候却是只笑着,半个字也不说,鬼机灵鬼机灵的。
曹荃病逝后,高太君得到音讯,对自己照顾了一年的这个孩子很不放心,曾给江宁这边去信,再三叮嘱女儿,要对这个苦命的侄女格外厚待些。
这次回江宁,带不带侄女回去,李氏也颇为踌躇。如今这边府里,天佑刚满月,初瑜初为人母,看护一个孩子已经不容易,再加上五儿,着实辛苦些。不过,考虑到如今天冷了,往返折腾,怕五儿身边受不住,便想着等明年开春,看看兆佳氏的态度再做决定。
惦记着李氏回江宁的,除了曹颙夫妇,还有西路正院的丫鬟玉蛛。
曹颂作为嫡亲长子,要为父亲斩衰三年。虽然实际上只守二十七个月,但是现下才过去四个月,还要有将近两整年的孝期,要到康熙五十三年九月才能除孝。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容貌,玉蛛思量着,自己到那时就是二十岁,纵然是保养得年轻些,哪里能与那些小丫头想比?心里未尝没有后悔,二爷行事粗鲁,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心,又哪里是良配?
与其相比,大爷无论人品相貌,还是前途爵位,都是上上之选。
每每想到此处,她便忍不住要将珠儿、翠儿两个在心里骂上一遭,就是对紫晶,也少不得埋怨几句。要知道,当初她们八个可是太太亲自挑的,就是要派到葵院去侍候大爷的。偏生大爷当时在草原,太太着急回南边,她们几个身份未明。
待到大爷回来,不知受了珠儿、翠儿什么蛊惑,竟是将她们八个留也没留。而后,诸人中年纪最大的怜秋、惜秋姊妹两个去了榕院,春芽、夏芙、秋萱、冬芷四个身形年齿有些相近的便跟了三姑娘,她与玉蜻两个来侍候二爷。
现下看到珠儿、翠儿两个上不上、下不下的,没个着落,玉蛛也是幸灾乐祸。这就是天家贵女啊,人前甚是和气,一副良善的模样,纵然是对她与玉蜻这样没名没份的通房丫头,也没有鄙薄轻慢之意。
然想起曾灰头灰脸被送回王府的叶嬷嬷,再想想那个被留在京城府邸看园子的颜色最好的喜雨,玉蛛心里冷哼不已,不过是妒妇罢了,若是这胎不是侥幸生的儿子,就算是贵为郡主,又能拦着大爷纳妾收通房吗?
天下间,有几个男人不爱色的,就算是看着向来守礼的大爷,不是还有“金屋藏娇”之时吗?若不是碍着郡主的身份,又赶上江宁二老爷病逝,保不齐现下府里就多出个姨奶奶来。
想起郡主曾与大爷六月初出府,过后那“金屋藏娇”的事便无人再提了,玉蛛有些心惊。再想到自己个儿身上,若是主母是个良善人还好,否则还不晓得什么下场,二爷那个粗汉是指望不上的。
想起“洗三”与“满月礼”时见过的侄少爷曹延孝与曹延威,行事容貌具是好的,虽然已经娶了奶奶,但是都在南边奉养父母,这边的起居只是小丫鬟侍候。
听说前些日子,有人要为两位兄弟张罗纳小星,不过正赶上曹荃去世,两人随着曹颙回去奔丧,又要服五个月的“小功”,事情便耽搁下来。
若是自己当初没有多走一步,那做个无人管束的“侄姨奶奶”,不是比这没名没份的通房丫头好上许多?
延孝少爷虽然相貌平平,延威少爷却是俊,玉蛛也是妇人身子,绮念一生,浑身不由发热。想着今儿满月礼上,延威少爷好像是巴巴的看了她一眼,莫不是也是瞧着她容貌好,有了心思?想到此处。她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肝跳得不行,脸上已是晕红一片。
就是此时,就听有人道:“蛛姐姐,你怎么了?脸这么红,不会是着凉发热吧?”
是玉蜻来了,方才在外头叫了几下门,见她没应声,便推门进来。
玉蛛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