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的心里也不好受,在江宁这些日子,没事陪着父亲下下棋,陪着母亲说说话,要不就带初瑜在江宁城里逛逛,既是舒心又是逍遥。这再次离开双亲,下次见面还不知什么时候,他心里如何会不担心。临行前,对曹寅不禁再三嘱咐,要收好金鸡纳霜,注意饮食,到了春夏之际小心疟疾。
曹寅后来,都忍不住笑骂儿子啰嗦了。曹颙心里感叹不已,自己这般筹谋了几年,不就是想改变父子两个先后病逝的历史,改变家族衰败、亲人流失的惨境吗?
看着曹寅并不放在心上,曹颙对母亲,甚至对西府二叔那边都特意交代了。他不在家时,千万要注意曹寅的身体,若是发现哪里不对头,立时给他去信,或者直接上报朝廷,切不可因隐瞒病情而耽搁了。
康熙五十一年,不管是对朝廷,还是对曹家,都不是寻常的年份。
自江宁到沂州府,只需一路过扬州、淮安沿着官道往北就成,路上不过六百余里。
途径扬州时,曹颙还遇到了一个老熟人,那就是六合钱庄的东家韩江氏。在这之前,韩江氏早就派人往织造府送了年礼,曹颙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曹颙北上路过扬州时,被程家的人硬是请过去招待,这才晓得韩江氏也在扬州。江南这两年因噶礼与张伯行之间的党争,使得程家这种盐商大家也很为难。曹、李、孙三家的权利更换,外人虽然不清楚,但是他们这些江南本地的望族却是早就听到些风声。
因去年出面帮曹家“剿匪”,程家算是把李家的人给得罪了,但是却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与曹家想比,李家的权势并不牢靠。果不其然,不过半年功夫,李煦就“告病”,声势远不如过去。而曹家这边,虽然曹寅处在半隐退状态,但是曹颙在京城,又迎娶了皇孙女,这个背景岂是谁能得罪的?
曹颙刚放外任,江南各大世家都已得了消息,这可是四品道台,就算是进士及第,不过是七品县令,这就是寒门与权贵子弟的差距了。虽然有些诧异,为何曹颙没有回江南来,但是对于曹家还是没有人敢怠慢。
这才曹颙北上,正好给程家人一个攀交情的机会,出面招待曹颙的就是程家的家主程老太爷与程家嫡子程梦昆。
曹颙去年受过程家人的帮忙,因程梦星的缘故,对他们家的好感又增了不少,还特意问起,才知道他去年回扬州来,年后又进京去了。
就说扬州,就不单是程家,还有几个其他大户,关注着曹家的消息,要好好交好曹家这位嫡长子。
曹颙这北上之路,也成了应酬之路。毕竟曹家打他祖父起,已经经营江南将近五十年,这些官宦大户,与曹家打过交道的不稀奇,若是没打过教导的反而不多见。这些人家,为了与曹家的未来的继承人拉交情,早早的打发人在驿站守着。经常是曹颙他们方到驿站,便已经有一叠拜帖送上来。
还有一些人,例如扬州知府赵弘等,则是看在初瑜这位郡主面子上。他是淳王府的门人,这王府大格格正是他的正经主子。除了赵弘,还有在江苏为官的一些皇子门人,出于不同的目地,对曹颙夫妇亦是殷勤得很。各种奇珍礼物,也都是舍了老本地送上。
因为曹颙不在江苏做官,这些“土仪”只是人情往来,算不到行贿受贿上去,所以他也就笑纳了。这个皇子门人,都代表各自不同的主子,不管是看在七阿哥面上,还是看在曹家面上,既然他们主动对曹颙示好,那曹颙也犯不着得罪为难他们。
就这般,一路应酬,直到正月末,还没有出江苏。
曹颙怕庄席他们在沂州等久了担心,又实在腻烦了这整日的迎来送往,便不再在驿站打尖,避开请客送礼的人家。
二月初三,曹颙等人终于到达了山东东衮道的驻地沂州府。
第207章 沂州
望着陈旧的县城城墙,曹颙晓得自己好像是哪里弄错了了。连带着曹颂与魏黑他们都是带着不解,这难道就是他们未来三年要随着曹颙待的地方。
沂州并不是府,只是直隶州,说起来这个地方也算是历史悠久,因为这里就是秦汉时的琅琊郡,诸葛亮的故乡。
曹颙这个东兖道的辖区只有衮州府靠东的几个州县与青州府靠南的几个州县,驻地就是这带着浓浓历史印记的沂州。
进了县城,望着那所谓的道台衙门,曹颙终于明白为啥这个缺能够轮到自己头上了。按照常理,这守道的驻地怎么着也是在府所在地,省内繁华点的地,而不是这个偏远的州县。
庄席与紫晶他们已经到了十来日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让知州认可他们的身份的。
这十来日里,他们已将守道衙门的内宅修整了一番,并且将左右近邻的院子都高价买下,这样下来,才使得曹颙他们来了后不至于拥挤不堪。
曹颙这次到沂州,并不能直接上任,还要先到山东布政司衙门报道,见过长官,领取印信,外加上守道衙门的属员,再返回沂州才算是名正言顺。
布政司衙门与巡抚衙门一样,都是省府济南,离州五百余里。曹颙舍不得初瑜跟着往返劳累,才与庄席约定好,直接在沂州汇合的。想着,先安置了家眷,再带人快马往济南去。
或许在寻常人眼中,沂州这样有着十来万人口的县城不算小了。但是像曹颙与曹颂这些在江宁与京城待惯了的人,还是觉得这个是残旧冷清的地方。
不过,曹颙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想着这样冷清的地方,自然也是差事少的。因离布政司衙门远,寻常也不用去报道听指使,正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没事往海边钓钓鱼,说不定隔个三两个月还能够往返江宁一次看看父母,这不是更自在悠哉吗?
眼下,沂州的知州叫叶敷,字来青,是上海县人。如今三十六、七的年纪,并不是正经的科班出身。出生于官宦家庭,早年纳的监生,后来以父难荫补广西玉林州知州,去年才平调到沂州来。
曹颙到沂州当日,这位知州大人便亲自造访。这叙起话来,曹颙才晓得,自己与这位大人还颇有渊源。
叶敷少时曾经师从大书法家宋斌臣长子,这说起来还算是曹颙的师兄。虽然他很是自谦,但是论起诗画山水来,却忍不住手舞足蹈的模样。
曹颙听了不禁瞠目结舌,再看到叶敷袖子上未洗尽的墨痕。不禁产生一种错觉。这是官员,还是才子啊?同时也有些庆幸,虽然两人是初次见面,但是因宋夫子的关系,也不显得生疏客套。
宋夫子是在康熙四十七年去世的,当年曹颙在清凉寺,叶敷在广西玉林,两人谁都没有去吊祭。现下说起宋夫子来,也带着几分感伤,气氛就沉寂下来。
这直隶州知州是正五品,比曹颙这个守道要低两阶,或许是文人的缘故,叶敷并没有带着下属初见长官时的拘谨。
直到此时沉寂下来,叶敷才察觉出不妥,又躬身坐了,按照官场的规矩,口称“大人”、“属下”的寒暄着,想来他也是做不惯这些的,否则也不会说了几句便有些话赶不上了。
对于叶敷的书呆子气,曹颙不仅没有心生鄙视,反而隐隐带了几分欣赏。在京城时,见惯了各式的人精,大家都是走一步看三步、话里带话的主,想眼前这样憨直的人实在少见,就越发显得珍贵了。
因此,曹颙笑了笑道:“来青兄,又不是谈公事,何必这样客套!你我同门,若是来青兄不嫌曹颙稚子年少,就以字称之吧!”
叶敷一顿,连忙摆摆手:“大人客气,下官怎好放肆,这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曹颙道:“这公是公,私是私,你我同师,曹颙又是后入夫子门下,自然是师弟。师兄这般作态,看来是嫌弃曹颙学问不精了!”说着,叹了口气:“因家事繁杂,这些年来亦很少在学问上下功夫,看来真是愧对夫子。就算是师兄嫌弃,曹颙亦是无话可说!”
叶敷虽然带着几分文人的酸气,亦是带了几分真性情,听曹颙这般说,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愧色:“…这……大……孚若师弟,是叶某酸腐了,因怕落得个巴结上官的名声,方这般畏首畏尾,这实在是令人汗颜!”
叶敷终是改了口:“早前曾在夫子信中听说师弟的名字,知道是曹织造的长公子,年前看到上面的行文,见书着师弟的名字,还以为只是同名同姓之人。见了生年履历,方知道正是夫子念念不忘的小师弟。”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实是没想到,夫子在时,你我同门无缘得见;如今夫子故去多年,你我却在这里会面!”说到这里,脸上已经带了欢喜,带着份探究与好奇的问道:“孚若师弟的字而今如何了?可否让师兄先开开眼界!”
曹颙听了,心里发虚,就他的一手字,若是蒙蒙不懂行的人还行,像叶敷这样的名门亲传弟子,那不是现眼吗?
借着旅途倦怠,书房凌乱等借口,曹颙总算是应付过去。叶敷这方想起曹颙是初到,起身要告辞离开,并且提到晚上要与州里官员一起为曹颙接风洗尘。
曹颙这边与庄先生他们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哪里得空去应酬官员,忙婉拒了。毕竟眼下他还没正式到任,“名不正则言不顺”,等到传到布政司那边,还落得个“狂妄自大,轻蔑上官”的罪过,实在是不妥当。
叶敷听着曹颙这道理辩白得清楚,自责不已,直道是自己思虑不周全。同时,在心中对曹颙又赞赏有加,认为他稳重知礼。
等到送走叶敷,庄席已经在书房等着了,面色却很沉重,似乎是忧虑,又似乎带着几分寂寥感伤。
见曹颙进来,庄席勉强笑了笑,道:“叶知州是个文人,这个,与孚若还算能够说得上话吧!”因曹颙有字了,所以他已经换了称呼。
曹颙点点头,将两人的渊源三言两语说了。庄席很是意外,这回却是真带了几分欢喜:“孚若真是好运气,原本这种守道缺,最怕的就是与州府官员扯皮。虽然名义上是上下级,但毕竟只差了一品两品的,若是两个衙门长官交恶,那接下来的差事也难办。如今,有了同门这层关系,彼此往来到是便宜许多!”
曹颙想着方才进来时,庄席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开口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心事?”
庄席看了看曹颙,沉思片刻,方道:“《南山集》案结了!”
“《南山集》案!”曹颙的脑袋“嗡”的一声,终于明白自己先前忘记的是什么了。
《南山集》,是戴名世所著,因戴名世字南山,所以他的文集名为《南山集》。去年在京城,因为在八阿哥等人的操纵下,太子党官员先后受到弹劾。后来太子党人发起反击,就是将戴名世这位大儒给告发出来。
在之前曾刊印过的《南山集》中的《与余生书》中,戴名世在提到南明王朝时,用了“永历”年号;在《孑遗录》记述明季桐城被兵乱始末时,亦是用了南明的“弘光”年号。虽然他在书中,并没有直接触犯满清朝廷权威的言论,但是单单是用南明年号,他便被定为“怀悖逆之心、书大逆之言”的“恶乱之辈”,落得个“诛九族”的下场。
因《南山集》叙起南明桂王明史事时,多采用了已故名士方孝标所着的《滇黔纪闻》中的记载,所以此事牵连到方氏宗族。方孝标的尸骸被刨出来挫骨扬灰之外,其祖父子孙兄弟及伯叔父兄弟之子,年十六岁以上者俱查出押解到刑部,即行立斩;其母女妻妾姊妹、子之妻妾、十五岁以下子孙、伯叔父兄弟之子亦俱查出,给功臣家为奴。方孝标同族人,不论服之已尽未尽,逐一严查,有职衔者尽皆革退。除已嫁女外,子女一并即解到刑部,发与乌喇、宁古塔与白都纳等处安插。
只是听着庄席讲述,曹颙已经是遍体生寒。怨不得庄先生难受,虽然他是汉军旗,但是毕竟是汉人,康熙借着《南山集》的发作,未尝不是给所有的汉官的告诫。“顺者昌、逆者亡”,不给任何人复兴前朝的希望。
因《南山集》案是秘密审理的,在刑部正月二十二的公文出来前,外界对此事知道些风声,谁也没想到最后会闹出这么大动静,从侍郎、翰林学士到庶吉士,被牵连到此案的官员多达三、四十人,若是将戴家与方家的亲族算上,就是三、四百人不止。
曹颙与庄先生在书房坐了许久,都是感触莫名。
道台衙门内宅。
初瑜与紫晶叙起别后这两个多月的闲话,因京城那边宅子空着,用不着那些人口,所以得力的丫鬟仆人都是随着紫晶与庄先生来山东。
因喜雨、喜雪、喜霜、喜露这四个与喜云等人不同,不是初瑜自幼身边服侍的,由福晋选出来做陪嫁,也有给初瑜做通房之意。
当初叶嬷嬷多事,使得初瑜与这